周国雒阳。
成周城。
“哥,我们什么都没有,能与白府做什么生意啊?”
高兆听到这又一次重复的问话,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
隅中的太阳在纷飞的大雪下,只剩几抹晕光。
对面,就是雒阳巨富白府,大门上方挂着两个金漆大字:濯龙。
据说那是一百年前周天子的亲笔赐字。
大门背后,橉台高榭,在风雪中像是一头趴着的巨兽。
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我做生意需要什么吗?”高兆笑了笑,反问道。
“难道不需要吗?”
刚才发出疑问的少年嘴巴张开。
他身高与年纪和高兆差不多,皮肤黝黑,体型大一倍。见高兆摇头微笑,他那总是眯成一条线的小眼睛,终于睁开:“至少要有钱,或是货物吧?”
高兆明白他的意思,自家是普通百姓,现在口袋里根本没有资金,别说和白府做生意,就是他们家的大门都没资格进。
高兆摆了摆手,望着对面告诫道:“虎子,等会进到白府,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插话,明白吗?”
此时白府的门卫也留意到大街对面,停留着两个人,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人们只会缩在炕上,或是草堆里,除非为生计。他们警惕地望过来,一个个手操长棍。
虎子悄悄挪向高兆身后,不肯走了。
“哥,要不别去了……”
“想穷一辈子吗?”高兆转身,手搭在他肩膀,凑前,几乎鼻尖对鼻尖,严肃问道。
“不想。”虎子摇头。
“想吃肉吗?”
今天拉他过来,穿逾越周礼的锦衣,做“公子随从”,条件就是今晚吃肉。
“想。”虎子点头,但看到对面白府,又连忙摇头。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大小眼睛,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哥,你不会是想要骗取订金,然后跑路吧?”
他有些哀求道:“不行的,哥,白府可没那么笨,他们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会死人的!”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现在是战国末期,秦国统一天下前夕,如果没记错的话,战火明年就会烧到雒阳。
但高兆只会做生意。
“这么低级的路数……”
他不屑地笑了。
我可是华尔街实习生,将来最伟大的风投家!他轻拍拍虎子肩膀,鼓气道:“知道商场上有句话叫‘空手套白狼’吗?相信我,今晚我俩就能大口吃肉。”
虎子没有听过,但听得明白。
他连咽了几道口水,见高兆已经走出几米远,用力拍打自己脑袋好几下,连忙跟上。
“王城高兆。”
高兆径直上到白府大门,朝立在门前的一名锦衣老者,俯身三十度,拱手推下。
这是标准的周礼:土揖之记,是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的日常见面礼。
锦衣老者满头苍发,但精神矍铄。
见状,他连忙身体肃立,双手合抱,左手在上,手心向内,俯身推手,双手缓缓高举齐额,俯身六十度,还以天揖之礼。
“白府管家白然。”
礼毕,他双手空捧向高兆。
“未有访牒。”
那是上层人士访问前预先交互的一种凭证,尤其在宗室王侯之间。
白然灰眉微皱,再度打量起高兆,以及身后的虎子。大门两侧挺立如松的几名门卫,此时也警惕望过来。
高兆平静端立。
有些东西是做不了假的,虎子长得浓眉大耳,身壮如牛,前主细皮嫩肉,非显贵豪门不能润养,又周礼娴熟,雅语纯正,非市井奸徒能够短时间仿学。
可惜没有玉佩和宝剑,那是身份的象征。
高兆这是没办法。
锦衣绸缎花多点钱买得到,举止谈吞是母亲从小严教,虎子是个喝水都会长膘的好邻居,那玉佩和宝剑是真不知道能去哪里弄,即使有人敢卖,估计也买不起,索性不戴。
装点门面很重要,但不要勉强。
白然余光瞅在他腰间上,挺了挺身,呵呵问道:“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洽谈生意。”
白然灰眉皱起,望向大门一侧。
那里有着一条长长的车辇队伍,在廖寂的街道和漫天的风雪中明显而突兀。
白府是雒阳四门八府巨富之一,涉及粮食、漆器、丝绸、木器、竹器和石器等许多产品,还有少量铜铁和池盐的官府特许生意,不同生意有不同的分管主事。
他们都在等白府的安排,此时一个个伸着出脖子望着高兆。
和白府谈生意,是要排队要讲规矩的。
白然望着那长长的队伍,有些不悦,生冷问道:“敢问公子府上尊号?”
“太爷爷姬延。”
姬延就是当今周朝天子。
白然顿时就吸了口冷气,惶恐起来,“原来是王孙殿下……”说着,他意识到什么,深鞠了腰,压低声音问:“公子所谈可否透露一二,方便老夫禀告?”
高兆向前,耳语了几句。
白然两眼放光。
“公子稍等,老夫这就去安排。”说完,他拱手退身,急步跑向院内,不久就返身出来,身后跟着两队婢女。
在兜兜转转经过五道院门后,高兆被引到一座两丈多高的嵌铜石壁,上面满墙瑞浪,玄鸟飞翔,中间刻着一个大大的“仁”字。
“仁阁?”
高兆有些不明白了。
根据了解到的信息,白府自商祖白圭之时起,便有诚、智、勇、仁、强共五座阁院,各有专用,其中“诚阁”谈商,“仁阁”会友。
“这是老祖宗的意思。”白然解释道,说完,朝虎子摆手:“请这位留步。”
老祖宗?
高兆更加纳闷了。
现今白府的家主名叫白泰和,男,五十多岁。白然口中的老祖宗是指雒阳白氏的大宗族长,女,据说今年约八十岁高龄,这岁数在这个年代是寿星下凡,白府上下称她为“老祖宗”,也正因为如此,据说她只享受天伦之乐,早不问世事。
这生意,理应与白泰和在“诚阁”谈。
“公子这边请。”白然引路在前。
没办法,高兆只能示意虎子照做,留在院外。
转过照壁,院内兰芳蕙草,水流鱼戏,温暖如春。天空飘雪不下,在院子上方白雾蒸腾,宛如仙境。细看,原来三面墙上嵌有诺大壁炉,正熊熊燃烧着炭火。
院子中央是一座空敞榭台,盖高三丈,四柱玄鸟朝阳。榭台中间搭着同样空敞的朱檀木架,四周缟屏不时扬动,隐约可见里面有三个人正在品茶谈笑,身边各有婢女在跪侍。
“公子,请。”
白然侧身在一边,示意高兆自己一个人过去。说完,他朝榭台揖礼,退回院外。
“等下!”
榭台内,传出一道苍老但雄浑的声音。
“先回答我问题再过来:你自称天子为太爷爷,但王城高府内,如你这般年纪的子弟共有一十六人,没有一个叫高兆的。你可知冒充王室公族,乃是抄家诛族的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