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林盛野早早去了一趟盘山公墓。
走到墓园的深处,她在一个碑前放下了手中的一束白玫瑰。
她说:“阿熠,我来看你了。”
黑白照片上的少年洋溢着笑,戴着副银边眼镜,一双凤眼勾人。
林盛野伸手,忍不住去触碰。
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在那边还好吗?”
“还喜欢吃醋排骨吗?”
“有没有好好吃早饭?”
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近乎哽咽。
都怪她,要是当初不拉着人去逛商场,也不会这样追悔莫及吧。
林盛野的母亲是当年“人间天堂”里出了名的陪酒女,说好听点叫花魁,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有人为了讨好林父,送上了她母亲。
后来,便有了林盛野。
当时的林兴觉已经十岁了,他母亲因为身子骨弱,生下他不久后撒手人寰,对于一个突然出现的妹妹,他没有什么情绪。
林盛野自小听的最多的话,就是“野种”。
出身不好,她也无法选择。
她小时候在学校上学时,邻桌的小孩站起来骂她就是个贱人生的孩子,她身上有病,让大家都不要跟她玩。
小小的林盛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害怕流眼泪反驳他们,换了的却是变本加厉的嘲笑。
“我妈妈都说了,你妈妈就是个小三,就是个陪酒女!”
“对啊我妈妈也跟我说,让我不要跟你待在一起!你就是个野种,小三的孩子能是什么好人?”
“哈哈哈你妈妈是不是想上位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这种带个拖油瓶的也敢想。”
她真的错了吗?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她?
“我妈妈才不是小三!”女孩子大喊一声,她在努力为自己母亲辩解。
“你就是你就是!”其他孩子起了劲儿,伸手推了她一把。
林盛野的身体向后倒去,脑袋重重砸向桌角。
周围的小孩纷纷化作鸟兽般散开,仿佛小女孩摔倒是她自己没站稳。
那天,她在医院待了很久,久到忘记了时间。
母亲来的时候,并没有安慰她,只是嫌恶的看她,说她多事,匆匆办了出院手续就带她回了林家。
孩童稚嫩的声音问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同学们骂她是野种,为什么要骂妈妈是小三。
下一刻,巴掌落在小孩子的脸上。
面前的女人接近癫狂。
“连你也敢说我是小三?!”
“你算什么东西?!”
“没用的赔钱货!都是因为你!”
痛,真的痛。
小女孩的脸上挨着一下又一下的巴掌,她的脸高高肿起,撕裂般的痛。
她一直以为,妈妈是爱她的,只是方式不对,毕竟大人们都说,天下的母亲没有一个不爱自己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妈妈要打她?
“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孩?为什么?!”面前的女人疯狂叫喊着,像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你要是个男孩,我还需要去讨好别人吗?!”
“你就是生出来害我的!都怪你......都怪你!”
林盛野好想说,妈妈,你不爱我,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呢?如果我的存在让你痛苦,为什么我要出生呢?
有无数的疑问在她的脑海里,但她的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孩子晕过去的前一秒,林盛野看见了那个许久没见的父亲站在门口,母亲惊慌失措的放开自己。
林盛野对那天刻骨铭心,等她醒来后,她再也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从小就没有体会过父母的疼爱,在学校也成为了那些富家子弟们的霸凌对象,林盛野变的越来越自卑,每天封闭着自己。
浑浑噩噩的上了初中,她遇到了改变自己一生的人。
像往常一样,她的桌面被涂满了污言秽语,椅子上泼满了黑墨,那群人笑着让她坐下,教室里哄堂大笑。
“能不能安静点?”一道散懒的声音突兀的出现。
一瞬间,没人敢再说话。
少年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吵到我了。”
“熠哥,抱歉,我们声音会小点。”有人出声道歉,怕得罪这龙头。
那天下课,在学校无人的小径,林盛野又看见了他,女孩鼓起勇气对她说:“早上,谢谢你。”
少年打了个哈哈,问她:“怎么谢谢我?”
林盛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忙脚乱下只在口袋里掏出了盒薄荷糖。
“行,我收了。”他勾唇一笑,“诶,小笨蛋,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女孩摇摇头。
“记好了,我叫余熠,多余的余,熠熠生辉的熠。”
也就是在下午,林盛野的课桌被换成了新的,没有一个人再来打扰她,而余熠,成为了她十四年来的第一个朋友。
就像,只属于她的黑色世界,终于照进了一束光,随着经年累月的,光逐渐照满她心间。
她也变成了余熠的小跟屁虫,余熠上课睡觉她看老师来没来,余熠饿了她带饭,余熠渴了她买水,余熠不喜欢收情书,她也帮忙扔。
旁人都说,余熠养了个小跟班,听话且衷心的那种。
余熠余熠,剩余的光熠。
十几岁的少年就如同太阳,光芒耀眼,刺亮了林盛野。
她变了,变的开朗了,变的爱笑了,这都是余熠的功劳。
青涩的年纪,难免会对人生出爱慕的心理。
但林盛野是理智的,她怕自己也会成为被扔掉的情书,她宁愿和余熠做一辈子的朋友,也不愿捅破窗户纸。
可是疾驰而来的车辆冲来时,余熠居然推开了她。
她永远不会忘记,平日里笑的痞里痞气的少年,躺在血泊中,没了声息。
林盛野踉跄的跪在地上,疯了一样爬过去,嘴里想说“快打救护车”却在极度恐惧下叫喊着,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钻心的痛,精神上的比肉体上的还折磨人,那种似骨头缝里被万千蚂蚁啃食,连同四肢,她跟本站不起身。
最后一次看余熠,是在停尸房。
少年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林盛野哭着摸他脸,一片冰凉。
女孩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滚烫的液体砸在少年的额头。
可是啊,她的阿熠,再也不会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