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嘉烈城的城郊,静静坐落着一间方方正正的古典庭院,灰瓦白墙围着一栋两层楼的精致别墅,四周翠绿环绕,门内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古老的青石小径蜿蜒穿过庭院,一池微型荷塘波光粼粼,几尾金鱼悠然游曳其中,好不自在。
周希元靠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半壶热茶,望着这池塘里细碎的波光与天上的星光相互辉映,仿佛尘世间的纷纷扰扰再也与他无关了。
很快,庭院外传来的汽车轰鸣声打破了他平静惬意的夜晚,周希元微微挺了挺身子,只见邹赛迈开步子走了进来,刚进门时脸上还笼罩了些许愁云,可一见到周希元正坐在庭院里,立即收敛了脸上的愁色,又换作一副轻松的模样:
“外公,已经入秋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外面,起风了。”
周希元慈祥地笑:
“我在外面吹吹风透透气,舒服着呢。倒是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被我不小心撞见了吧。”
听到周希元这么说,邹赛也不强装,在原地稍作停留,无奈地垂下脸摇了摇头:
“唉,确实瞒不过你。”
“来,进去换个衣服,出来吹吹风。没有什么烦恼是这金秋的晚风吹散不了的。”
“阿姨呢?”
“早就让她们回去了,今晚就咱们爷孙俩。”
邹赛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和外公相比,简直还是个小喽啰,虽然从小就被夸赞聪明过人,沉着冷静,未来一定堪当大用;可真正接手了外公的一应事务之后,才发现这些跟照本宣科的读书相比,完全是两码事。
他听从周希元的建议,进了屋子里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舒适的居家服,又拿着一条薄毯重新出来,回到庭院里,轻轻给周希元掩上,在隔着一个小石桌的另一个躺椅坐了下去。
周老抬起手,为他斟了一壶热茶:
“来,吹吹凉风,赏赏秋月,再来一壶入口清香的白茶,放松一下。”
邹赛在外面不苟言笑,回到外公家里又像是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年一样温和顺从,他双手接过茶盏,轻抿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尝到味道,便放回了石桌上。
他没有心思喝茶,更没有心思赏月,一门心思只想趁着和周老见面的机会,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疑问全部一问为快。
“小赛,别逞强,我知道其实你对我说的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你小时候就不爱这种‘风花雪月’的东西,只不过长大之后就像习得一项技能一样装作自己可以感受到这些一样。”
邹赛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答,但还是找补了一句:
“虽然我确实没有感性共情的能力,但遵循客观事实做出判断还是可以的,例如刚刚我觉得起风了,那外公您就该披件衣服,这是我的判断,并非我的共情。”
“是的,是的,你做的很对。”周希元没有否定他,而是一如过去地给予他认可,“利用有限的力量做出尽可能正确的事,你做的很对。”
邹赛面对家人的认可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周老便继续问道:
“你今天去了晁亮的活动了?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
“哦?真的吗?那看来你今晚愁容满面,不是因为晁亮的活动了。那我就放心了。”
邹赛既没有反驳周希元,也没有认可,而是问出了一个周希元意料之外的问题:“外公,您给晁亮送了一个生日礼物吗?”
“对。我送了他一个礼物。怎么,你们已经关系好到他把自己收到的礼物给你看了吗?”周希元没有想到邹赛竟然这么快就知道自己送的生日礼物的事情,心中不禁惊奇,惊奇之余还流露出一丝喜色。
相较之下邹赛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尽力压制着语气里不礼貌的成分:“外公,您能告诉我,你把可以在属性许可局进出自由的通行证给他,是什么用意吗?”
周希元没有生气,相反,他问道:
“那你告诉晁亮,这张证件的用途了吗?”
“我当然没有!这张通行证是什么分量,我又不是头一天知道。这么多年,您一直自己保管,从不准任何人染指,即使是舅舅们,您也三申五令不要动任何歪心思。如果不是我接手了您的职位之后,亲自去过许可局,我也不可能得到这张通行证。
他看起来还完全没有意识到,您送给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我更加不能理解,您为什么要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他。”
直到邹赛这番充斥着对社会属性许可局无上崇敬的话出口,周希元才露出了严肃的长辈的一面,他的声音也不似刚刚哄小孩一般的温柔耐心,而是带着不可撼动的威严:
“我已经退休了,你觉得很珍贵,对我来说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就送给他了。”
“这世上那么多礼物可送,古玩字画,车房表包,怎么偏偏送了这个呢。而且,您未免对外人太过偏心了,这一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那张通行证是您最看重的东西之一,从小到大,连最亲密的家人您都不给,现在眼睛都不眨地就给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周希元的脸色愈发严肃,既无笑意也无怒色,好像从一个外公的角色顿时抽身成了一个冰冷的掌权者,只不过他掌的是他送出一个礼物的权利:
“小赛,我从不让你们碰那张通行证,是因为你们用不上;而我之所以送给他,是我认为有一天也许他能用得上。小赛,晁亮这个人,你了解多少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如果你能发现的只有这么一张通行证,而且还是他主动拿给你看的,那你未免,有点让我失望了。”
“不止这些。”邹赛微微坐直,想说什么,又吞吞吐吐,难以启齿。
“说出来听听,你都发现些什么了?”
“我说不出口……我,我觉得很诡异,每次见到他,我都有种异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周希元循循善诱。
“就是一种……会让我瞧不起自己的感觉。”
“怎么堂堂一个大男人,说话扭扭捏捏的,外公是这么教你的吗?要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我真的说不出口,外公,我觉得每次见到他,我都好像变得不是我自己了……我,我像是被支配了。”
“所以见到他很糟糕?”
“不是。不是这样的,外公。我见到他时,好像世界变得简单了,他笑我就也被牵着笑了,他愁我就也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就是这么简单,没有那些机巧算计,也没有太多的逻辑可循。可是一旦离开晁亮,回到车里,回到公司里,那种简单的感觉就会快速褪去,重新被自己严丝合缝的冷静的神经占据,这种时候……我就开始鄙视自己。
我想,那是我的理性在抨击某种,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