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的电梯门打开,晁亮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既像浑浑噩噩,又像是心不在焉。这栋写字楼实则只是个商住楼,里面商户很多,有大有小,不是很成体系。
可能因为地理位置就在医院对面,更多的是些保险、护理服务。以及几层长年招租,几层做成了酒店式公寓供一些跨城来看病的人短住。
17楼的视野倒是“很好”,走出电梯便能看到走廊里的落地窗,朝外看去整个广场和医院大门一览无余。
桑杞只说是在17楼,却也不知道是在17楼的具体哪里。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走廊搜寻,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吆喝声。
“让让!请让让!”
晁亮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工人抬着一面巨大的牌子想要赶超过去,广告牌长约有两米左右,晁亮离得过近,反而不太看得清内容。
他侧过身子让两位师傅先过去,听着他们喘着粗气脚步急促地往前赶。
没等晁亮找到桑杞在哪里,那两个工人的更前方却见到一个衣着宽松干练的小姑娘探出脑袋朝着自己的方向喊着:
“师傅!这里!”
桑杞!晁亮一眼便绕过广告牌看到了她,她语气急促,冲着师傅的方向招手,顺着走廊也看到后面赶来的晁亮,她将脑袋歪过一点:
“晁亮。”
晁亮的脚步微微提速,跟上两个师傅,一前一后进入桑杞所在的房间。
看着眼前的空间,晁亮呆住了,桑杞占据了这层的一个安静的角落,将约有半个报告厅那么大的办公区全部进行了重新粉刷和装饰,一改冰冷的黑白灰的色调,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明黄色和浅米色,现在眼看着还没有完全竣工,晁亮迈进这片区域就已经觉得沉郁的心情少了几分。
透过落地窗,阳光洒进屋内,循着阳光看出去,正是满眼蔚蓝的天空。这派明媚的气氛,和这些天晁亮拉紧窗帘,封闭自己的昏暗卧室完全天上地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
桑杞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应付着两个满口牢骚的师傅,依然笑盈盈地爽快结账,还给两个搬运的师傅递上饮品,送他们离开,转头又招呼晁亮快来搭把手,帮忙将广告牌靠到正对大门的墙壁上。
直到这时,晁亮才看清了广告牌上是什么内容。
画面上方一轮太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天空被染成了深邃的橙色和温暖的粉紫色,光影交错下是平静在海面,在夕阳余晖下闪着粼粼波光。
海平面的尽头,定睛细看是一片小小的白色的船帆,朝着天际的方向几乎快要消失不见,船身在余晖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金光。而画面近处的一片柔软的沙滩上,扎着一枚看不见锁链的锚,一半的身子没入海水之中,另一半牢牢地抓住海床,即使有浪花拍打,也能觉出其坚定。
“这是?”
“四海辽阔,港湾仍在。”桑杞从刚刚打了鸡血一般的状态中恢复了平静,“对不起,我擅自动了我们共同用作基金会的那笔钱。”
晁亮从一开始就没有太把赚钱当回事,所以也是打心眼里不在乎这钱怎么个用法:“没事,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嗯哼,所以你在折腾些什么?”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桑杞揪着晁亮袖子的一角,将他拖离广告牌前,绕着这片区域移动起来。
“这里!这里我想打一面书柜,现在已经基本打好柜子了,里面具体放些什么书我还要仔细挑一挑,虽然我接触的心理学不多,但多准备一些创伤后重建、或者正念的书之类的吧?这样如果有父母不想跟任何人交流,他们可以在这个角落翻一些能帮助他们调整心情的文字……用处……不一定大,毕竟丧子之痛不是简单的几行字可以缓解的,但有总比没有好。”
“这里我想简单隔一个沟通室,到时候定期请上心理医生,也许可以跟爸爸妈妈们聊一聊。费用的话,如果资金紧张,可以请的不用那么频繁。”
“还有这儿,你看,这个圆盘到时候可以摆上一圈椅子,给爸爸妈妈们围一圈坐着,我们可以在这里组织一些小的活动,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活动的话,我就可以帮忙筹划,不过我可能不是很讨人喜欢,到时候可以让强尼来,他倒是很讨人喜欢!”
……
“哦对了!我还听说现在有一种虚拟现实的技术,戴上AR眼镜,就可以在里面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这个后续得慎重一点启用,不然肯定会有妈妈沉浸在其中无法接受回到现实的生活……我想想哈……可能可以设置一些限制才能使用……这个还没计划好,有钱了再说!”
“哦对,还可以有一些正念的宣讲……这玩意儿会不会太像骗子了?算了算了我再想想!”
桑杞拉着晁亮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分享自己的计划,有的计划被推翻,有的计划又想从长计议。但想做的无外乎围绕着一群人——失独父母。
晁亮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她,看得桑杞心里毛毛的,渐渐不那么底气十足,她离开了晁亮几步,从圆盘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我知道,你这些天心里一定很恨我,你一定觉得校车的车祸是你造成的,那个学生的死跟我也脱不了干系。你一定觉得我这些做法全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觉得我才是始作俑者,对不对。
如果是这样,那我应该比你更沮丧,更痛苦,因为只要你愿意想办法,你还有机会让校车司机恢复光明,就像让秀秀恢复光明一样,而那个车祸遇害的学生呢?难道我们有什么办法让她起死回生吗?我能做点什么,能让她再活过来吗?”
晁亮从远处走过来,在桑杞对面的椅子上也坐了下来,抿着嘴依然沉默地看着桑杞,似要将桑杞强装的镇定看透。
桑杞双手支撑在椅子上,耸着肩膀,将头垂下去,声音虽然颤抖,语气却很坚定:
“做点什么吧,无论如何,做点什么吧。我们明明已经看到了,察觉到了。”
“看到什么?察觉到什么?”
“我们看到了被缴销属性的那个个体,我们察觉到了失独夫妇的痛苦,我们没有再把这种失去当作理所当然。”
“所以呢?”
“被缴销子女属性的是随机的个体,而失独父母是一个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