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杞的催促没有给他带来安慰,反而让他更加觉得有压迫感,被压抑的情绪没有消失,以更残忍的形式展现出来:
“我有必要吗?我有必要管这些事吗?我有必要解决问题吗?还有,我有必要听你的吗?”
都说恶语伤人六月寒,晁亮一句脏话也没有说,他只是一连串的反问,和平日里情绪稳定、温润如玉的样子截然不同。声音冰冷,毫无感情,他这辈子用这样的语气和别人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桑杞愣住了,她觉得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委屈憋闷、甚至感到一丝心悸,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从小到大,她听到过许多比这暴戾千百倍的话,可都没有晁亮的这几个反问来得更有杀伤力。
如果是别人,她还能宽慰自己,这都是因为属性缺失导致,可晁亮的愤怒和厌恶是真心的,至少这一刻是真心的。
她比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知道晁亮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不耐烦了,他绝不可能是这样的态度。
电话那头,桑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软弱的一面让她害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只会惹来更多的厌烦,可坚强的一面又支撑着她的骄傲——“没有必要。”
晁亮也许是还在压抑自己,也许是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情绪太过火,也紧闭嘴唇,任由空气陷入了安静。
大约两三分钟后,没有人多做一点解释,桑杞直到最终也没有将想说的话说出来,她安静地挂了电话,消失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早晨。
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晁亮只得将自己关进了房间,他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无法破解密码进入程序的苦闷,溶进那场车祸的惨烈画面中,变得微不足道。他也并不想再对程序动一根手指头,因为在这场“下马威”前,晁亮从来都不是盲目自信到不自量力的人。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波罗海世界里流逝得极快的时间,在晁亮封闭的孤独空间里失去了弹性,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他太迫切了,迫切地希望通过时间,让这场重大失误翻篇。
也许下一次推开门出去时,已经是几个月后,已经没有人会记得这场车祸,世界会恢复它原本的模样。
【是啊,人家这世界运行得好好的,我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一整个上午,晁亮没有收到一通电话,不管是大敏,还是强尼,没有人来找自己。早晨他还在自怨自艾,可情绪缓缓褪去后,竟然更多的是但心——
为什么连大敏也没有消息,他不会也出事了吧。
还有强尼,还有桑杞!谁又能保证下一场“车祸”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降落到谁的身上呢!
早晨突然的新闻让他毫无招架能力,摧枯拉朽一般让他的情绪一片混乱。可晁亮终究是晁亮,他允许自己有情绪,允许自己愤怒,允许自暴自弃,却从不允许自己分不清轻重缓急,片刻的颓废以前也常有,颓废之后,他没有一次不会重新振作起来。
理性的躯壳下,生长着感性的血肉,感性的血肉里,包裹的终究是理性的内核。
他立即收拾自己,直奔咖啡店去,路上同步还在询问强尼是否有恙:
“你去哪儿了?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你人?”
“啊?我去钓鱼了啊?我以为你知道的啊?”
“我不知道,家里这些天一条鱼也没见到,老空军吧你?”
“你!”
听到强尼中气十足的声音,晁亮微微放下心来:
“好了,不逗你了,你在外面注意安全。”
到了咖啡店,晁亮见大敏也是安然无恙的样子,全是自己白白担心了,他略带埋怨的语气悻悻责问:
“怎么我不来上班,你也不问问我?”
大敏不明所以,一双大手在秀气的小围裙上摩挲两下:“你是老板啊,哪有员工管老板的道理。”
“……”晁亮一个无语,这是在上一个东家那里被规训得太好了。
眼看路对面秀秀似乎也没什么异样,他这才终于坐定了下来,再次打开亿言,果然挂在热搜上的第一个词条就是车祸。满屏的讨论划也划不到尽头。
“我家人是医院的护士,说是那个司机是突然看不见的,完全失明,不是模糊不清那种!”
“怎么会突然失明啊,是不是为了逃避责任编的啊?”
“我要是那个司机我肯定拼尽全力也要立即踩刹车。”
“是啊,那样也不会搭上一车的孩子……”
……
网络上什么样的言论都有,很多话听着正确,可毕竟只是敲敲键盘,当时的情境下谁也不能预判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如果司机一个急刹是否孩子也会受伤,如果失明是顷刻之间的事是否根本来不及反应下一步要做什么。
晁亮坐在吧台后面,看着这些马后炮似的文字一阵头疼,他抬起手张开手掌揉了揉两遍的太阳穴,长叹一口气。
【我应该亲自去。这些信息真真假假的,我应该自己去医院,兴许司机并没有完全失明,那可能跟我篡改属性也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晁亮立即又站起来,在店里的屁股还没有坐热,又准备离开了。他临走前叮嘱大敏,照看着点路对面的秀秀,自己头也不回地设置了新的目的地,医院。
一路上,他设想着许多种可能,如果校车司机真的失明了怎么办,那只能说是比灾难更灾难,从此再也没有一晚可以安眠,只会提心吊胆地每天看着各地的新闻播报,看看又有哪些无辜的人受了自己的牵连。
几个月前晁亮也是像这样在路上闷着头走路,带着对一切未知的恐慌迫切地想寻找答案,也是这样甩甩脑子试图将所有信息都抛出脑外,不同的是那时候他想的是自己,现在他想的是别人。
因为刚刚结束一场车祸,医院急救室里人满为患,每个人都脚步匆匆,哭声哀嚎声夹杂着医生喊破喉咙的指示声,晁亮觉得,这一切糟糕极了。
他拨开人群,四处寻找司机的身影,一屋子一屋子的学生和家长拥簇在一起,这里一定没有司机!
如果司机在这里,即使不被这些家长乱拳打死,也少不了不可开交的激烈争吵,医院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司机定然被隔离到其他地方去了。
晁亮找到服务台,直接询问:
“您好,请问刚刚车祸的校车司机送来了吗?他在哪里?”
服务台的工作人员顿时一脸警觉,紧蹙眉头,尖利地声音质问道:
“你是什么人?!”
晁亮顿时被问住了,这种紧要关头,自己跟司机非亲非故的,这要怎么见到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