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杞见他为难,心里卸下的防备原本已经又悄悄穿上。
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需要对自己做的每一桩“生意”都足够了解,同时也都需要经过强尼的备份,知道自己的去向,这样在自己孤身前去时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身陷险境的可能性。
可是,这突然的邀请对桑杞来说,有着他人难以理解的向往,因为这不像一场交易,更像一场普通人之间互助的“友谊”。
他们站在彼此面前,他不懂她的几乎破壳而出的期望,她也不懂他面对未知世界的谨慎。
“好吧,不勉强。我去找强尼。”
晁亮垂下头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擅长强人所难,更何况自己的请求甚至找不到一个有说服力的原因。
可他这样的退让反而让桑杞多了几分好感,相较于以前经历的咄咄逼人的“客户”,晁亮的礼貌和理解显示出了极为罕见的尊重。
“不用了。就今天吧。”
既然是强尼的朋友,应该问题不大,而且只是坐一趟地铁的公众场合,想来他想为非作歹怕是也没那个机会。桑杞改变了主意,答应下来。
晁亮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应允,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似乎连说谢谢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还愣着干嘛,上去换鞋啊,我就在楼下等你。”
晁亮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拖鞋,着急追出来,连鞋也忘了换,憨憨地摸了摸头发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旋即转身上楼而去。
叮——
“亮哥你干嘛去了!”
“快散了吧,我有正经事要出门。”
晁亮根本不理会还在门口蹲点等他的两个人,径直进了房间拿起自己的东西便出来换鞋。
“亮哥,你要回去了吗?你今晚还来吗?你能找到自己家吗?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换个鞋的功夫,强尼喋喋不休,晁亮像自动进入了真空状态一样完全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声音,一门心思只有快点下楼,活像楼下真的有通往自己回家的大门一样。
“亮哥,我们还没搞明白你为什么能弄疼他呢……”
没等他们说完,晁亮已经换好鞋,一边连连摆手,一边按开了电梯门,“我没什么超能力!你们还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吧!”
“亮哥!你如果暂时还找不着家!晚上可以回来!”
不知怎的,晁亮原本想进电梯,却被这句话喊住了。他站住脚看了看强尼,如果真有一线回去的希望,那便是就此一去不复返,和强尼的最后一面竟要如此匆匆了吗?
短短一天里,他搭救了强尼,又误打误撞被这小子收留。
如果回去,很难不联想到,在宇宙这根绳子的某一个切线平面上,还有一个对自己给予过善意的人在这里生活着。
他站住脚,回到门前,在强尼的肩头,轻轻给了一拳:
“喏,够疼吗?”
强尼完全没有预料到他折返回来,特地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动作,一时间呆愣住了。
“如果你需要,你可以回来。”
晁亮点了点头,向着自己抓住的“线索”而去。
这个上午对其他人来说,都是一天中不错的开始。除了没人放在心上的大敏。
强尼已经下了逐客令,没有晁亮和祁仕在,大敏面对强尼也不像昨天那般咄咄逼人,说到底他也只是为人打工的,至于欠不欠钱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他呆呆地站在门外,自顾自地用拳头又朝着自己身上重重来了几下,都不及晁亮一击来得有效。
大敏摸了摸自己肩头上昨天晁亮一个铁钩子落下的重击,和刚刚被踹了一下的地方,平平整整,连个淤青都没起来。再看看自己身上那些其他淤青肿胀的地方,虽然不痛,可别人却告诉他,这才是受伤的痕迹啊。
疼痛,实实在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连大敏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被击打的一瞬间,好像身上的所有神经全部被击中打开,放大了一切感官的感受。
因为从小就缺失了“中度痛觉”属性,他不理解为什么热的水杯有人无法接住,也不理解为什么只要自己举起拳头别人就会连连求饶。
虽然自己身上也时常带伤,青一块紫一块,又或者皮开肉绽,他都很少会因为这些伤口收敛行动;再严重一点的痛、伤及性命的伤都可以恰到好处地超过中度痛觉的界限,让他能接收到身体的提示,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长大成人。
乍一想,这样似乎很爽。
可是缺失了痛觉的属性,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就像,无时无刻不处在麻药的效果下,身子是一根扎在土里的木头。
比顽强更多的是麻木。
而晁亮的那几下子“痛击”却打开了他对这个世界感知中最空白的缺失的一块区域。
痛,太痛了!
而痛过之后爽快的感觉直冲大脑,一下子揭开了空白区域下电光火石乒乓炸裂的一角!
从第一下,痛觉便扎进了他的心里,不是一根刺,而像……一把钥匙。
另一边,晁亮和桑杞,已经率先出了小区。
最近的地铁站不远,走路便能过去。晁亮走在桑杞身侧,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步伐节奏,生怕自己走快了会让她觉得这件事颇有压力。
清晨的城市空气中总还带着些朝露尚未散尽的清新,树上稀稀落落的鸟鸣下,是三三两两赶早工作的路人,路边的油饼摊第一锅油饼刚巧新鲜出炉,冒着腾腾热气和香味肆无忌惮地在早间路上招揽客人。
“你也不用装模做样了,你明明是为了坐地铁而坐地铁。不是什么顺路吧?”
桑杞开门见山:“说吧,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晁亮哭笑不得,没有应声,只是依然慢慢走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故意透露:
“忘记告诉你了,我缺失阶段记忆,可能有时候会问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你不要见怪。”
与强尼十分遗憾和同情的反应不同的是,桑杞表现得挺豁达,就像医生在安慰一个只是患了普通风寒的病人一样:
“部分记忆啊,虽然确实生活中会有麻烦,但至少有解决办法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勤加记录就好~别太丧气。那你是连自己为什么要去11号线也不记得了?”
“呃……对,我就是,就是对那天见到你的印象特别深刻,所以试图看能不能唤回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