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们今天都来得这么早,在宫里面的生活还习惯吗?”皇后端坐在上方首座,一副正宫做派,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一位贤良淑德的正室。
然而,落在安陵容眼里,只有“伪善”二字。
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安陵容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帕子,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清晰的疼痛让她头脑冷静了三分,随着众人一般无二地回答:“承蒙皇后关怀,一切都好。”
皇后温婉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安陵容垂眸,悄然看了眼殿内坐着的几位妃嫔。
皇后座下,左右手皆是空着。一个是端妃,体弱多病,久居深宫,甚少出门见人,前世安陵容几乎没有和她有过私交,只知道她与华妃关系极差,是个病西施;另一个就是华妃了,阖宫觐见也能迟到,便是她独一份的权利了。再往下,便是齐妃、丽嫔、敬嫔、曹贵人、欣常在。
正打量着,忽听见门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华妃的声音就慢悠悠地传来:“本宫来得不算晚吧。”
殿内气氛顿时一滞,除却皇后,众人皆是行礼:“给华妃娘娘请安。”
安陵容悄悄抬起眼角看了一眼华妃,艳丽的红色如盛开的芍药一般热烈美艳,葱白的手指染着点点凤仙花,护甲晃过一抹金色,华妃婷婷袅袅地穿过人群,漫不经心地给皇后行了一礼:“给皇后请安。”
“妹妹平身吧。”皇后的声音是听得出的冷意。
华妃也不放心上,直起没弯下半寸的身子,款款落座。
齐妃向来看不惯华妃的做派,当下就开口阴阳怪气了一番,然这么多年,华妃盛宠不衰,何曾在她嘴下吃过亏?当即就呛了回去,甚至还借机讽刺了一下皇后,笑得越发明媚起来。
但皇后不是齐妃,自然也知道华妃的痛处在哪里:“今日既与诸位新妹妹相见,往后咱们也多几个做伴之人了。”
华妃挑眉,斜眼看了过来,众人皆是屏气凝神,唯有夏冬春,懵蠢无知,扯着富察贵人的袖子暗暗发问:“这华妃这样声势浩大的,是做给谁看啊?”
蠢货。
富察贵人干脆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她,安陵容低着头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夏冬春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实际上谁都听见了,华妃的视线都在她身上停了好一会儿,她竟然都不知道,当真是蠢货。
越过夏冬春,华妃看见了安陵容。
又瘦又小,安分乖巧。
这是她对安陵容的第一印象。
“众小主向皇后娘娘行叩拜大礼。”江福海字正腔圆地在上首唱道。
以沈眉庄和甄嬛为首,众人皆按着礼数三跪九叩,因着教习姑姑早早教过,众人礼数都未出错,唯有夏冬春,不是举手慢了,就是跪在了裙摆,闹了不少笑话。丽嫔就坐在她边上,几次掩唇轻笑,华妃也看了一眼,顿觉污了眼睛,不是和颂芝说话,就是打哈欠小憩。
一番行礼作罢,众人向皇后谢恩,而后向众妃拜礼。
“端妃娘娘身体抱恙,众位小主今儿怕是见不了了。”江福海说道。
皇后紧跟着表示了关怀,装模作样地让剪秋过后去看看。
安陵容只在心里冷笑。端妃和华妃结怨多年,又同是将门之女,皇后巴不得她们两个闹得越僵越好,这一句不过是表面功夫,为的就是激起华妃的怨恨,告诉她,端妃如今还安然无恙地住在后宫,可千万别忘记了。
果然,华妃的脸色当即就难看了两分。
端妃之下就是华妃,众人又齐齐跪下:“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华妃全当听不见,摸着耳坠说道:“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翠有些浮了,一点都不通透。这好翠是越来越不多见了。”
皇后知道她的用意,但也不得不给她捧这个场,来回说了几句。
安陵容垂着头半跪在地上,其余人也都安安静静,唯有夏冬春足下不稳,身子晃了一瞬,被她伸手扶了一把。这一世因为丽嫔的缘故,安陵容站的位置与前世不同,是在夏冬春身后,因此一抬手就稳稳扶住了她。
这一出手,富察贵人、夏冬春、甄嬛和沈眉庄齐刷刷看了她一眼。
安陵容没有理会任何人,扶了一把后就收回了手,依旧是垂着头,仿佛刚才出手的人不是她一般。幸而这会儿皇后和华妃正在交锋,坐着的几位都被吸引了注意力,除却跪着的几位新人,没人注意到这一瞬的小动作。
“好了,先让诸位妹妹起来罢。”
“哟,光顾着跟皇后说话了,都忘了你们还拘着礼呢,起来吧。”华妃轻笑着叫起,这个下马威也彻底杀到了位。
“谢华妃娘娘。”
只是,谁都不是泥人脾气,起身后,沈眉庄似是压着火,富察贵人脸色也不好看。淳常在天真不知事,只觉得腿酸,甄嬛素有城府,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只有夏冬春,喜怒形于色,露出了一抹扭曲的表情,落在了华妃眼里。
看来上一世的一丈红,赏她赏得也不算冤。
安陵容看了一眼形势,默默垂下了眼睛。
“有一位夏常在听说很能干……”华妃果然点了夏冬春出来问。
不等华妃说完,夏冬春就忙不迭地堆着笑上前走了两步:“华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妾就是常在夏氏。”
“噗嗤。”丽嫔实在忍不住,轻轻笑了半声,连忙拿帕子掩住。
齐妃脸上一阵无语,没眼看地挪开了视线。
就连华妃身后的颂芝,都明目张胆地露出了嘲讽的笑意,夏冬春却全然不知道自己行错了礼。
华妃勾起一抹笑,眼中浮起冷色:“夏常在很会打扮,这身料子很贵吧?”
说起料子,安陵容就知道事情不好。
抬眼看去,只见丽嫔敛了笑意,颂芝满脸淡漠,华妃更是面上凝霜一般,偏夏冬春丝毫不觉,只顾着讨好皇后,却忘了眼下她跪的,是后宫盛宠多年、独宠多年的华妃年世兰,这一句话,已然断送了她后宫的活路。
前世,夏冬春刚出景仁宫就被华妃抓住了错处,打废了一条腿,现在想来,那次争执不过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缘由,是夏冬春的这个回答彻底坐实了她站皇后的立场。
“倒知道知恩图报,是个有心的人。”华妃淡淡说完,便不再理会她了。
安陵容却忍不住背脊一凉,森冷的寒意从她脚底升腾而起。
纵使前世她手里已经沾染了不少鲜血,对上华妃,安陵容依然觉得自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够看的。
安陵容曾无比愤怒华妃羞辱她,但她知道,背后诅咒华妃是她唯一敢做的事情,心底深处,她依然无比畏惧华妃狠厉毒辣的手段。耳边一阵嗡鸣声,安陵容咬紧了牙关才止住自己的颤抖,这一刻,是她重生回来后最清醒的一刻。
华妃,不可与之为伍!
再冷静下来时,安陵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而这会儿华妃已然对着沈眉庄发难,甄嬛立时站出来救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如明月光辉,华妃娘娘国色天香似明珠璀璨,臣妾等望尘莫及。”
华妃看了甄嬛许久:“宫中口齿伶俐之人是越来越多了。”
安陵容遥遥看向甄嬛,思绪纷乱,最后终是理出来一条线:甄嬛,这一世,她必须要保住甄嬛,方能在这吃人的后宫活到最后。
但是,但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安陵容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诸位妹妹自然都是……”
“安答应又是哪位啊?”华妃拔高声音打断皇后的话。
安陵容猛地一震,压下心头的战栗,转过身缓缓行礼:“嫔妾启祥宫答应安陵容,参见华妃娘娘。”
“声音果然美妙动听,难怪皇上选秀结束后念念不忘,几次三番地在本宫面前提起你来。”华妃声音里犹带着几分火气,她知道安陵容已经投靠了自己,言语上也没有太多顾及,直接当做自己人来泄愤了,“不过本宫听着也不过如此,也就比宫里的歌姬高出那么两三分而已。”
安陵容脸色微微白了一瞬,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嫔妾不过县丞之女,皇上听着好不过是为着新鲜。华妃娘娘声音清亮,有如昆山玉碎,自有将门风范,嫔妾心有向往而不可及,只愿日后能多听娘娘教诲。”既然眼下站入了华妃的阵营,至少得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行。
华妃静默了半晌,脸上露出笑意:“丽嫔这两日总和本宫说你说话好听,本宫原以为说的是你的声音,却是没想到是嘴甜声美的好听。”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安陵容是她的人,自然目的也达到了,“起来吧。”
“是。”安陵容松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皇后坐在上首,冷冷看了一眼安陵容,转而又如沐春风地开口说场面话:“往后同在宫中,一则要尽心尽力侍奉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孙,二来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不得生出争风吃醋之事,惹皇上烦心。”
众人皆应是。
太后要静心礼佛,众人便没有再去寿康宫参拜太后,皇后下令跪安,众人拜礼告退。
因着甄嬛和沈眉庄出众,皇后又额外单独下了赏赐让她们俩带回去。
安陵容只看了一眼,便跟上丽嫔,走到了华妃身旁。
“本宫瞧着你喜欢,便一道回去罢。”华妃含了笑意,罕见地说话好脾气。
“娘娘喜欢你,还不赶紧着。”丽嫔催促安陵容跟上华妃,自己则先同曹贵人回去了。
安陵容俯身一礼,跟在华妃身后走出景仁宫。
一出宫门,就听见夏冬春的声音娇笑着传过来:“这些赏玩之物,我夏家还不缺,只是沈贵人这小恩小惠,看来还真是会邀买人心啊!”
“这样德行的人也配入宫,当真一副空皮囊而已。夏家这样的人到咱们年府跟前,连提鞋都不配。”颂芝瞧着华妃的脸色,顺势说出口,眼中满是鄙夷之色,“奴婢听说,前几日在延禧宫里,她日日去烦富察贵人,还在御花园里大放厥词,闹得鸡犬不宁。”
华妃冷笑一声:“瞧她穿得那身衣裳,以为有皇后撑腰,就可以在这儿耀武扬威了吗?”她咬着后牙一字一顿说,“这样蠢笨的人竟也入了宫,本宫多看一眼都嫌脏。”
安陵容眼看着华妃脸色寸寸凝冰,不知怎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冲动。
如今看来,所有事情都在按着前世的时间在发生,若是,她挑动一环,命运会不会就此发生变数呢?
她心头狂跳,斟酌了一番,缓缓开口:“夏常在无知,即便有皇后撑腰,想来也会闹出不少笑话。这宫里日子沉闷,多个人闹闹,也是件乐事。”
华妃心头一动,有些诧异地看向安陵容。
安陵容故作恐慌地慌乱了一瞬:“嫔妾只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是说错了什么,还请娘娘莫怪。”
华妃却是笑了:“没有,本宫只是觉得你给了一个极好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