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春眼中划过一丝愤恨。她怨恨华妃,更怨恨皇后,但她通通不能说,皇后找来的教习姑姑比她在家时的那位教习姑姑要严厉得多,稍有差错就是一顿手板,几个月下来,她初入宫时的气焰是一点不剩地被消磨光了。
听得安陵容如此问她,夏冬春骤然生出一份委屈,但又硬生生忍住了:“多谢容常在关心,嫔妾一切都好,只是初入宫时不懂事,尽闹笑话。”
安陵容眼神柔软,起身缓缓拉住她的手,说道:“刚进宫那会儿,大家都是不懂事的,你不过是性子直爽了些,又不小心掺和进了皇后娘娘与华妃娘娘之间,被推出去做挡箭牌了而已,否则,以你的性子、你的样貌,怎的会不如沈眉庄她们。”
夏冬春唰的一下就掉了眼泪,呜咽着怎么也止不住,她实在是觉得安陵容这话说进了她的心坎儿里。
“我知道,夏家将门,你上头一连三个哥哥,各个骁勇,你是幺女,必定是夏大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小娇养,入宫后又被人有心利用,到如今这幅模样,实在是冤了你。”安陵容声音轻缓,似是带着一分蛊惑,如哄睡的呢喃一般,声声钻进夏冬春心里,“我们新进宫的,莞贵人与沈贵人是自幼的交情,谁也插不进去,富察贵人又家世显赫,未必瞧得上我们,淳常在又……年纪小,剩下的便只有你我二人。”
夏冬春一阵哭完,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听着安陵容如此道来,字字句句都是为她考虑,一颗心顿时偏向了她。
好歹也在皇后跟前听过不少话了,她哪里还听不出安陵容的意思,忙回握住安陵容的手,急匆匆就说道:“容常在若是不嫌弃我,我自当跟随。”
“好。”安陵容露出一抹笑容,伸手轻轻略过夏冬春的脸,拂去她的泪,“眼下你已入困局,需静待时机,等到入夏,我们就有机会了。”
“入夏?”夏冬春不解。
安陵容笑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她:“你可会骑马?”
夏冬春露出自信的笑容:“我从小就被父亲带着练马,骑术一绝!”
“那你可知道,当年华妃初入王府时备受皇上宠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善骑术,先帝举办木兰秋狩时,华妃总能压过皇后陪在皇上身旁,独宠一身。”安陵容说起往事,“你与华妃同是出自将门,都是爽朗的性子,学不得那些小家子气,你该发挥你的长处才是。”
夏冬春眸光闪烁,似是终于找到了方向。
安陵容也不出声,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夏冬春才小小握拳,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看向安陵容:“我听你的。”
“好。”安陵容点头,“眼看着夏天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了,这段时间你定要好好的调理自己,可别到时候还是这般憔悴。”
老实说,能够在选秀时,被皇上一眼瞧见并且选中,就说明夏冬春长得并不算差,五官大气且明艳,和华妃差不多的风格,只是性格过于张扬,硬生生将这份美丽给打了折扣——别看华妃跋扈,她在皇上面前可做足了规矩的,夏冬春吃亏也就吃亏在这里了。
送走夏冬春,已是深夜,安陵容才回到寝殿浅浅眯了一会儿。
才躺下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一阵动静,内务府的黄公公带着一拨人忙慌慌地走进碎玉轩,一面告罪一面道喜:“皇上身边的苏公公天没亮就让人来传话,说是让小的们赶紧着来给莞贵人拾掇拾掇寝殿,一应啊,得按照民间大婚时的喜庆习俗来布置。”
浣碧和流朱同时露出喜色,连忙让黄公公带人进主殿。
一番咚咚当当,安陵容也睡不着了,翻身起床,点灯看书。
重来一世,她知道没文化是很容易在这后宫吃亏的,即便是勉强识得几个字,若不多懂得一些,日后也会慢慢后继无力,所以她闲来除了刺绣外,更多的时候就是读书,如今已经读完三字经和百家姓了,最近正在看诗经。
外头浣碧的声音尖尖地传进来:“民间撒帐,用的可都是饱满圆润的好果子,稍稍干瘪的可都不能用,快捡出来丢掉!哎呀,这被子叠放也是有讲究的,可别乱放……”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莳萝拿了衣裳来给安陵容披上:“可是吵着小主了?奴婢去说一声,让他们动作轻些。”
“不必,我觉着身子已经好多了。”安陵容摆摆手,示意莳萝不用披,“原本就打算今日去面见皇后的,早起一些也好过迟到,反正我也睡不着了。”
莳萝看了眼窗外,有些忧心:“奴婢瞧着,莞贵人这得宠的架势可不得了,还不知道华妃如何记恨在心里呢,小主当日不过是得了个封号,就惹得华妃那般不高兴,硬是把您撵出启祥宫才作罢,莞贵人可比您当时得宠更甚,怕是……”
安陵容放下手里的书,说道:“今晚,估计很多人都睡得不好。”就连沈眉庄也是,前世是顶着个黑眼圈来找她的。
再怎么姐妹情深,怕也是心有芥蒂的。
眼看着天亮了,安陵容拾掇一番准备出门,一抬头就碰见了浣碧招呼人涂椒墙,遇着她了,也不行礼,一个错身就进了主殿,高声叫着小允子:“这椒墙还有一半没涂完呢,小主这就要要回来了,你赶紧去拦着小主,往御花园里走一圈,晚些回来,好让我们准备妥当些。”
小允子哎了一声,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莳萝有些生气,被安陵容轻轻拍了拍手臂,主仆二人沉默地走出了碎玉轩。
身后,流朱有些过意不去,拉着浣碧说道了几句,被浣碧一扭头甩开。
小允子手脚快,紧赶着甄嬛出景仁宫前就到了,见她出来,一个错身跳到跟前来,吓了甄嬛和崔槿汐一跳。
崔槿汐疑惑:“小允子,这个时辰不在宫中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小允子二话不说先行了一礼“奴才先给小主道喜。”
崔槿汐笑骂道:“猴崽子,大老远的跑来讨喜,回去少不了你的。”
“姑姑这回可是错怪我了,奴才是奉命来的,请小主暂且别回宫。”小允子说道。
“这是为什么?”甄嬛有些奇怪。
小允子故意不说缘由,只引着甄嬛去御花园:“小主先别问,请小主往御花园里散散心。”
甄嬛虽是不解,但她初侍寝,又得了皇后赞赏,心情正好着,瞧着小允子也不是藏着坏事情的样子,便也顺着他的意思,一路往御花园去了。
正巧她们离开,后脚丽嫔和曹贵人就来给皇后请安了,跟在丽嫔身边的康禄海借口肚子不舒服,紧跟着甄嬛的脚步也朝御花园跑去。
曹贵人一瞧便知道他是打的什么主意,开口提醒道丽嫔:“这康禄海虽跟了姐姐,可这鬼鬼祟祟的毛病却一点也没改呀。”见丽嫔没听出言下之意来,复又说道,“姐姐好心性,这背弃旧主的东西,换作是我,那是断断不敢用的。”
丽嫔这才听出不对劲来,转头看了一眼康禄海匆匆跑开的身影,立时带着人跟了上去。
御花园里,百花竞相开放,安陵容扶着莳萝的手慢慢地走着,时间还早,她也不着急,却是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的石子路上窜了过去,微微辨认了一番:“莳萝,那个可是丽嫔身边的康公公?”
莳萝也看了一眼,点点头:“还真是,小主真是好眼力。”
康公公就是原先甄嬛身边的首领太监,年下时求了丽嫔,巴巴地要到启祥宫里去当差,好容易过去了,却是被一群小丫头使唤,当时,就连豆蔻都被翠柳打过招呼,说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指使他们去做。好好一个首领太监,过得还不如一个小太监。
安陵容眼珠子微微一转,带着莳萝在一旁桃花树后面躲了起来,直觉告诉她,等下怕是有好戏可看。
果不其然,康禄海追上甄嬛的脚步,将她拦了下来,笑得一脸谄媚:“奴才参见莞贵人,贵人万福金安。”
甄嬛看了眼崔槿汐,神色瞬间变了一变,语气平平,似是提醒崔槿汐这么个人,又似是告诉自己这个人是谁:“是康禄海。”
“小主还记着奴才呢!”康禄海顿时笑开了花,忙点头哈腰。
“康公公好早,怎么没跟着丽嫔娘娘?”甄嬛疏离地和他拉开距离。
康禄海顿时笑容一顿,强撑着说道:“丽嫔娘娘和曹贵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奴才知道小主回宫要路过御花园,特在此等候。”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但甄嬛只当听不懂:“你家丽嫔娘娘有事要你交代?”
康禄海尴尬地笑了两声:“不是、不是丽嫔娘娘的事,是、是奴才私心里有事想求小主……”他想了想要怎么开口,“奴才听说小主晋封为贵人,一心想着给小主请安问好,没办法,差事太多,皇上又下了旨,不让扰了小主静养,奴才我就盼星星盼月亮,盼得脖子都长了,总得给小主请安,心才安不是……”
他越说越顺溜,眼瞅着就快把自己说哭了,也没见甄嬛有半分动容,心里顿时有些着急,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却见甄嬛不耐烦了,忙把自己的心思一溜地说出来:“您要是不嫌奴才蠢笨,只要您一句话,奴才愿意侍奉小主,万死不辞。”
康禄海说得恳切,甄嬛却不敢相信,当初可是他说什么都要离开碎玉轩的,再想回来必是不可能的事情。
安陵容站在后面,看着丽嫔和曹贵人带着人已经出现在了转角处,又将自己藏了藏,却是没藏好,引起了曹贵人的注意。她也不慌,安静地对着她一笑。
曹贵人微微一愣,也是垂眸一笑,便收回了视线,全当没看见她。
这边丽嫔已经听不下去了,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好啊,原来你鬼鬼祟祟装肚子疼,跑了出来,就是为遇到了旧主?!”
康禄海吓得立马跪了下去。
甄嬛与二人见礼,未见半分惶恐之色。
丽嫔冷哼一声:“莞贵人还知道行礼,怎么的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听说最近皇上拨了不少宫人到莞贵人宫里,怎么,莞贵人身边的奴才还不够使唤的?竟瞧得上本宫身边这不中用的奴才。”
丽嫔眼神厉害,看得康禄海两股战战,不停咽口水。
“这话就说差了,承蒙丽嫔姐姐不弃,把康禄海召去伺候,既已是姐姐的奴才,哪里有我再随意要了去的道理。”甄嬛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要康禄海了的,客气了几句便要离开。
丽嫔冷冷笑了两声,客套地夸了甄嬛两句。身边的翠柳看着丽嫔脸色,斥骂康禄海,罚他掌嘴。
一声声的巴掌声传来,慢慢平息了丽嫔的怒火,曹贵人又劝了两句,丽嫔又阴阳怪气了几句,才走了。
曹贵人倒是没再跟着她一道走,同甄嬛道别后,一个转角走到安陵容面前来,笑道:“容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安陵容笑着对她一礼:“劳曹姐姐挂念,妹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许久不见妹妹了,姐姐也是想你想念得紧。”曹贵人拉着安陵容的手,面上一派亲昵之色,“温宜很喜欢你先前送的布偶,得空了,再来姐姐宫里坐坐。”
安陵容眸光一闪,随即笑着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