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来临,红头盖被掀开,热闹散去,徒留了一室的冷清。
“咳咳咳……”
陆之行压抑了许久的咳嗽终于在礼仪结束的这一刻释放了出来,他拖着孱弱的身子,脸色极为苍白,额头的冷汗不断滴落,刚刚的动作已用去了他所有的力气。
拾不弃见了便将他扶上了床,这副样子,是没几天好活了。
这样的境地,与她想像中的无差,倒是很快接受了。
她倒了杯温水递给陆之行,又将房间收拾了一通,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陆府已是家徒四壁,若不是拾不弃嫁过来,他怕是一文钱也拿不出。
陆之行对拾不弃并没有多少热情,他要求陈府遵守承诺将女儿嫁过来,一是,他不想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死在陆府,二是,这陈家千金可是千金之躯,还不是要嫁给他这个病秧子?死前能娶到这么一个高门女子,也算是瞑目了。
心安理得的接受着新婚妻子的服侍,有种人生完满的满足感觉,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消散了许多。
第二天,天没亮,拾不弃顶着个黑圈爬了起来,在嫁妆里扒拉出了一吊铜钱,匆匆出了门。
昨晚刚开始几个时辰,本来都好好的,可后半夜,陆之行又是咳,又是吐,又是失禁,她被整整折腾了一夜。
这新妇不好当啊!
不久,她拉着大夫走了进来,那大夫看到陆之行面如菜色,心头一紧,放下药箱便摸上了他的脉搏。
“唉!”大夫叹了口气,神情充满了怜悯。
拾不弃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夫又是摸,又是探,弄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沉重的对拾不弃说道:“准备后事吧,也就这两天的事。”
她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客气的将大夫送走,看着床上呼吸微弱的陆之行,再看着还没来得及撕掉的“囍”字,格外的平静。
两天后,陆之行拉着拾不弃的手,死死盯着她:“你不准再嫁人,陆府也不准变卖,这辈子你一定要光复陆府昔日荣耀!”
拾不弃不吭声,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耐。
“听到了没!”陆之行眼睛快要瞪了出来,大有拾不弃不答应便不肯咽气之势。
拾不弃眼中带着冷意:“我尽量!”
世人重诺,至少,有了这句承诺,他不至于愧对陆家先祖,至于这个担子落在一个弱女子身上,甚至捆绑了她的一生,他一点也不在意,比起拾不弃这个新妇,他更在意陆家!
陆之行终于咽气,没有哭声,没有不舍,安安静静的,夹带着冷意。
陆府挂起了白布,陆之行竟是连回门都等不及,便死了。
外面的人见了,大多都是惋惜唏嘘,可怜陈家好好一个千金,嫁给陆家,不但贫苦,还要守寡。
带着这样的心理,大家纷纷上门帮忙,倒是让拾不弃轻松不少。
陆之行下葬后,拾不弃的嫁妆已是挥霍一空,面对空空的陆府,以及空空的嫁妆,她只得打起精神。
“莺莺,大喜,大喜,世子送娉礼来了!”
一个丫环脸带喜色匆匆跑进了主院。
陈莺莺正躺在院子的卧榻内小息,阳光温和,清风拂面,极为惬意,听到丫环的报喜,也只是掀了掀眼皮,说出了一句牛马不相关的话:“那贱蹄子可有回门?”
“哎呀,说到那个呀,她那破府上正挂着白绸呢,想必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哪有你小姐尊贵,被世子爷看上,天生是享福的命。”
丫环极力有眼色,努力的奉承着,作为府中的丫环,她们自然对在外面捡回来的拾不弃是极为不服的,虽然她在府中,脾性和才能是一等一的好,但又如何,捡回来的就是捡回来的,再好也是个乞儿,怎么能与真正的千金小姐可比?
如今,那个乞儿终于顺利嫁出府,而且刚嫁过去便做寡妇,陈府自然也不会再管她,没了依靠,她只会越过越惨,甚至比不上她们做丫环的,越想,心中越快意。
陈莺莺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真好,那低贱的人终于回到了属于她的位置。
以后,若是再遇见,她不介意在路边施舍几文钱,真期望能见着那乞儿感激涕零的下贱嘴脸呢。
看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将最后一份吃席吃剩的饭菜刨进肚子里。
拾不弃轻叹一口气,真穷啊!
她推开门,往东街走去,来到了一间绣纺,绣纺十分气派,“雅绣纺”三个大字挂在上面。
“婉婉,你来了!”月娘笑着走了出来。
拾不弃对月娘作了一个礼:“如今婉婉是白身一个,还请月娘收留。”
月娘拉着拾不弃往里走:“婉婉,快来看看这幅九鲤戏莲,怎么都绣不出鱼的灵气。”
拾不弃随着月娘进入里面,显眼处摆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绣品,作为城里最大的绣纺,那手艺自是上等,莲花上绣着露珠,蓬勃之感,九条白底红点的绵鲤绕莲而耍,远看,好一副幅九鲤戏莲图。
近看,那锦鲤却是有点僵硬,就像一个精致的物品,咋一看,极美,再看,便失了兴致,毕竟是一件死物,再怎么看,也是死的。
拾不弃净过手,轻轻抚上那几条锦鲤,旁边的月娘默契的递上了锈针,她拿起绣针穿上白色针线,在锦鲤的眼睛补上了几针,简单的几针,如画龙点睛般,让精致的锦鲤附上了灵魂,像要从锈品中跳出来似的。
月娘笑容更盛,“雅绣纺”能在城内越来越受欢迎,可不是因为她发现了陈婉婉这个良才?任何绣吕品,只需经她手,即便是简单的几针,就像是活的。
“这种点灵之事,还得靠婉婉,你放心,以后,你便是我‘雅绣纺’高级绣娘,只负责点灵,每月十两银,怎么样?”
拾不弃自是没有不应之理,十两银对陈府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但对已经脱离了陈府的拾不弃来说却是及时雨。
以前她在陈府,为了陈府的声誉,她只是偷偷的帮“雅绣纺”点灵,现在,她可以光明正的接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