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上整天说地球会变暖,可窦金自己的感受却完全相反,她觉得这个冬天格外冷。
学校马上就要放寒假,她为此头疼不已,考虑着给晴天报一个全天的托管班,但这应该是下下策,不得已才实行的计划。
搁在以前,一到放假,晴天都是送到孩子奶奶那里,或者奶奶过来给照顾一段时间。
现在跟赵启刚闹离婚,更何况,婆婆对晴天并没有多喜欢,窦金不想也不能把孩子放到那儿。
但她更不想让女儿跟着母亲,这个最顺理成章的念头刚一升腾起来,就被她掐灭了,必须掐掉从母亲那里传递下来的不幸,就让它从女儿这里断掉,不要再延续下去。
当窦金在为此苦恼的时候,晴天从美术课外班带回来的写生冬令营宣传单,给她提供了解决办法。
可看看上面标着的价格,她又打退堂鼓。
自己的收入还算可以,一个月七千多,偶尔还能接点写文案的私活儿,在这个三线城市她算得上中等水平。
但是房租、独自抚养女儿的花费,再加上未来母亲的养老,这些七七八八加在一起,让她喘不上气来。
赵启刚倒是许诺,离婚后会按时给女儿抚养费,可教育的投资可大可小,钱花起来真是像流水一样。
女儿晴天很喜欢画画,从小没人教,就能画出连续的图画来表达自己脑袋里那些奇奇妙妙的想法,还会自己编故事。
她的画都有情节,一页接着一页,画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小人讲着自己的故事。
窦金会把女儿的画装订起来,再起一个名字,它们变成一本本小书躺在书柜里,排了整整一排。
窦金从没觉得自己有画画天分,也没见赵启刚拿起过画笔,可在女儿身上她看到了。
她给女儿报了美术班,而且是全市以收费高闻名的贵族美术班。
去年,美术班举办夏令营的时候,女儿就想去,因为晴天年纪小,费用也太高,她就没同意。
不过,这次她动心了。
她和赵启刚的婚姻走到尽头,家庭解体,自己倒没什么,甚至有一种解脱之感。
她一直认为,自己不可能获得幸福,这种念头一直隐隐约约地埋在大脑深处。
就像穿上婚纱那天,她在层层叠叠的纱质下摆上发现的那个线头,也许只需轻轻一拽,婚纱就会破洞,露出褶皱残次的衬里,可就是这件也是租来的,用完了还要还回去,就像现在的婚姻。
幸福,她不配。
前些日子,她从婚后一直住的房子搬出去,痛苦是真的,解脱却也是真的,就像一直悬在半空的东西终于落了地。
“果然”,那天她在出租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苦笑,“自己当初站在起点,不就,看到了终点吗?!果然,努力都是徒劳。”
正因如此,对女儿的愧疚与日俱增。
作为一种弥补,她给女儿交了费,让孩子出去散散心也好,最近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晴天却什么都不问,倒让窦金心里慌慌的,不知孩子知道多少,又该跟她解释多少。
晴天听说可以去冬令营,开心地不得了,最近很少见她像这样真正开心了。
那天一大早,她把晴天送上大巴。
在外面透过车窗,看着里面的女儿。
车上的晴天全是兴奋,只跟她挥了挥手,眼神就不再往这边瞥,跟身边的朋友说说笑笑。
窦金强忍泪水,对着辅导老师不停叮嘱,老师敷衍着,不耐烦早就写在了脸上。
直到现在,窦金发现,自己又被抛下了。这一次,抛下她的是女儿。
想着要跟母亲单独相处,她心里发憷。
只要女儿不在的时候,她跟母亲很有默契地不在一个屋待着。
她会借口要工作,回到自己卧室,戴上耳机。
其实,母亲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只是用耳机给自己找个不用回应的借口。
“晴天班里有活动,出去几天,这几天公司活儿多,我得加班,晚饭不用等我。”晴天走后第二天早上,她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像是对着空气说话。
半天没有回应。
窦金回头看着小卧室,门开着,她知道母亲在屋里,母亲眼睛虽花,耳朵却好使,她肯定听到了,只是不回应。
“晴天这几天都不在,我加班,吃饭不用等我。”她提高嗓门,又重复了一遍。
里屋传来“嗯”的一声。
窦金张了张嘴,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关门离开。
公司最近确实很忙,这一点她没说谎。
那个县域宣传片正在推进中,单是稿子就改了十几遍,在专为这个项目建的微信群里,稿子一发上去,就有不同层级的甲方提出各种修改意见,好容易改完了,再发上去,还是要改,等群里的甲方觉得可以了,把稿子呈给上级主管部门的领导再看,又说结构有问题,只能推倒重来。
最后,把窦金他们救出来的是所有人不得不面对的截止日期,因为县里领导决定在一次招商会上播放这个宣传片,所有的一切开始加快进程,稿子第二天就通过了,总算出了定稿,因为再不拍就来不及了。
窦金轻轻转动了一下脖颈,能听到颈椎“咔吧”一声,像是错位的骨头重新咬合归位。
她抬头看看四周,公司里的同事走得差不多了,只在远处角落里,两个后期剪辑师还在。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过了凌晨,原来这么晚了,她一直在看拍摄素材,根据镜头和采访,还在修改配音稿。
“这么晚了,还不走?”窦金拿起杯子去倒水,问还留守的同事。
“这不候着呢吗,说是一会儿拍回来,马上剪!也不知道早干嘛去了!”后期小伙子很无奈,撇撇嘴向她抱怨,“姐,你咋还没撤?”
“稿子还得改,片子不到用的那天,永远都得改。”窦金冲了杯速溶咖啡,喝了一口,味道寡淡,但也只能将就了。
公司外的楼道里传来一阵喧闹,几人对视,知道外拍的回来了,“得,活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