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光变得稍微亮点了,但也有限。
外面的天还阴着,屋子朝北,上了年头的壁纸,不知是脏还是本来就颜色如此,呈现出一种脏兮兮的土黄色,房间像被罩在黄色罩子里。
餐桌上倒映着屋顶昏黄白炽灯的影子。
餐桌上铺着一层透明塑料桌面,有些印记似乎永远擦不掉,像是被什么东西割的,有的深有的浅。
晴天本来坐在椅子上,椅子太高、太大,她不舒服,最后索性站在地上写作业。
她在写语文,正往拼音下面写汉字。
她写字很使劲,纸上还留着上一页透下来的笔画的凹陷,她要用更大的力气把这一页的字盖上去。
她不时看看墙上的挂钟,她刚学会看表,每次都要认真按照老师教给的方法去辨认。
“舅姥儿,都……12点多了,我妈怎么还不回来?!”她对时间并不确定。
张育新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攥着土豆,“咋了,哪道题不会?”
“舅姥,都中午了,我妈咋还不回来?”
张育新撇着头,看向挂钟。
“快了快了……你认真写作业,舅姥儿给你做土豆炖牛肉。”说着她举起手中的土豆向晴天晃晃。
晴天撇嘴。
她并不喜欢这道菜,何况舅姥爷家的土豆炖牛肉,土豆的量远远超过牛肉数倍,但她还是点点头。
“赶紧写作业,一会儿吃饭。”张育新又钻进厨房。
晴天又盯着墙上的表看了一会儿,才把眼神转回到正在做的作业上,但没继续写。
她不停用铅笔尖戳那块橡皮,橡皮是从一块儿完整橡皮上掰下来的,身上已经布满了黑色的用铅笔戳上去的小坑。
响起敲门声。
晴天立刻从桌上直起身,“是妈妈,妈妈回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笔,跑到门口,把门把手往左一拧,防盗门是那种一层厚铁皮制作的简易款,因为年代久远有点变形。
晴天开门的时候,门框的地方被卡住了,她使劲推才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两个女人。
窦金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奶奶,看不清脸,只有乱蓬蓬的白发露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俗艳的塑料编织袋。
“妈妈,你去哪儿了?”女儿仰头看着窦金,眼神偷偷往她身后瞟。
窦金进屋,这次,她没摸女儿的脸蛋,这很不寻常。
晴天也意识到了这点。
她察觉到母亲今天的情绪不好。
她隐隐约约知道,母亲情绪的低落和后面的这个老人有关。
两个人进屋。
窦金的舅妈张育新也从厨房闪出身来。
“哎呦,回来了……”从开着的厨房门传出来的油烟机的噪音让她的问候听不出是喜是忧。
她顺手把门带上,屋子里安静许多。
但是抽油烟机的巨大吸力把厨房的玻璃门吸的嗡嗡直响,仿佛门框随时会被吸走。
“青姐,外边冷不冷,赶紧坐。”张育新把编织袋从常秋云手里接过来,搀着她往餐桌的椅子上让。
面对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张育新显得有点局促。
“你……你腿咋啦?”
“哦,没事。”常秋云的声音很低。
晴天不由自主地往母亲身边靠。
“妈妈……”
她抬头看着窦金。
窦金知道晴天在问她,这个女人是谁?
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早晚得面对,女儿六岁多了,她从来没让女儿看过姥姥的照片,也没在她的面前提到过关于姥姥的一切。
现在要想解释清楚,是个大工程,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张育新拉过晴天,“晴天,这是你姥姥呀,快叫姥姥!”
晴天皱着眼睛和鼻子,没出声,只是不断看向母亲的方向。
这时,窦金在鞋柜边上脱下自己的雪地靴。
“快叫呀,这是你姥姥。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见了姥姥不叫呀,快叫呀……”舅妈的声音越发着急,像拿小鞭子在晴天身后抽。
“姥姥?可是我妈说……”
“你妈说,你妈说什么……”
“我说她姥姥死了!”窦金没有扭过身,还在换鞋,但并不影响这句话的威力,其余三人完全没有防备,都颤抖了一下。
晴天被眼前的情景弄得不知所措,她不明白一向温柔的母亲为何变得如此严厉且咄咄逼人。
常秋云的眼神望着平视向下45°的地方,她发现一块儿伤痕累累的白橡皮,浑身被戳满黑色的小洞,还有上面有很多文字沟壑的田字格本。
张育新赶紧把话头引开。
“那个老常,不是说中午早点回来吗,怎么还不见个影儿,这都几点了!”她又假意瞅向墙上的挂钟,其实,她的眼神根本没往指针上瞟,现在,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