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宁七年,长公主成亲,因对宫内匠师所制首饰不满,皇帝下旨,命城中各首饰铺于十五日之内制出首饰交到银作局。
得公主欢心者,重赏。
消息传下来的时候,作为京城业绩倒数第一的司宝阁阁主洛锦还在街上行侠仗义。
司宝阁业绩不好,养不起人,她只好亲自给顾客送首饰上门。
她刚给李员外家的夫人送完首饰回来,就见几个人围着一个白衣男子,抓着他的手大喊:“抓小偷——”
洛锦本来没想管,但看到白衣男子溜了,脚下还是不受控制地追了上去。
那人似乎没想到洛锦会追上来,一个闪避,洛锦扑了个空。
洛锦咬了咬牙,再次向他出手。
那男子不敢对洛锦下手,嘴里不住地解释:“姑娘,你误会了!”
误会?
哪个小偷会承认自己偷了东西?
洛锦正欲抓他去报官,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住手,他不是小偷!”
洛锦手一顿,那道声音的主人也追了上来,对洛锦解释道:“姑娘,你误会了,这位公子是帮我追回了被偷的荷包,刚才的人才是真正的小偷。”
洛锦攥着他衣领的手猛然一松,冲着白衣男子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啊。”
她有些懊恼。
平日里也不是个冲动的人,怎么今天就没有确认好再出手呢?
那男子理了理被洛锦弄皱的衣领:“多谢姑娘。”
那伙人的身份并不是什么小偷,说他是小偷,也不过是见引起了大家的主意,为脱身而想出的法子罢了。
若不是洛锦出头,那些人恐怕还是不会轻易罢休。
所以论起来,洛锦也算帮了他。
多谢?
洛锦有些疑惑,可想到是自己抓错了人,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低声道歉了几句,便赶紧离开了。
回到司宝阁时,她还沉浸在懊恼中。
侍女言欢走上来,笑着道:“我刚才在街上听到大家都在讨论,说万宝斋的慕掌柜今日被当做小偷了,闹了好大个没脸。”
万宝斋与司宝阁素来不和,她便将此事当笑话说给洛锦听。
洛锦神情一滞。
那个白衣男子是万宝斋的老板?
怪不得她看着那么不顺眼。
见她这般,言欢试探地开口:“抓错人的莫不是……”
洛锦点点头。
言欢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道:“阁主,你瞧瞧哪家的老板像你这样啊?但凡你将心思放在做生意上,我们早就越过万宝斋去了。”
“万一他们知道今日抓错人的是你,又来给我们使绊子怎么办?”
洛锦生怕她又絮叨个没完,赶紧打断:“好了好了,你方才想对我说什么?”
经她这么一提醒,言欢才想起来要说正事:“皇上下旨,要城中的各大首饰铺在十五日之内制出一样首饰交到银作局,说是优胜者有重赏呢!”
若是得了宫里的赏赐,司宝阁以后也就不愁没有生意了。
洛锦显然也明白了其中的好处,叮嘱言欢:“从今天开始,我要闭关制饰,有人来一概不见,明白了吗?”
话落,她便一头钻进制饰的屋子里。
言欢无奈地笑笑,正准备转身离去,洛锦又从窗子边探出头来:“我闭关的这些日子,你记得盯着些万宝斋,看他们要做什么首饰!”
被这么一吓,言欢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确认洛锦不会再突然冒出来后,才放心地出门。
与此同时,今日被洛锦误当做小偷的白衣男子将门窗紧闭,招呼了铺子里的人围坐在一起。
他便是万宝斋的老板,慕听白。
慕听白将打探来的公主喜好摊开,正色道:“公主性喜奢侈,吃喝玩乐样样追求新颖,寻常之物既入不得公主法眼,那我们就得力求新颖。”
无论如何,万宝斋一定得赢。
小妹慕妍捻起桌上的纸,思索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兄长说得不对,宫里的东西是顶好的,外面的材料肯定比不过,样式上也不能失了规矩,所以我们只能从工艺入手。”
慕妍作为家中幼妹,因着父母早亡,兄长又一心扑在万宝斋上,常年独自待着,养成了腼腆的性子。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脸红了红,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慕听白安抚地笑了笑:“你放心说。”
慕妍想了想,拿了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她写写停停,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众人也不催她,只是耐心等着。
写满了大半张纸,慕妍才开口道:“宫里的银作局如今常用点翠、烧蓝、花丝镶嵌,这些我们都不能用,倒是掐丝,兴许能做些新鲜样子出来。”
点翠得先收集翠羽,时间赶不上。
烧蓝是在银饰上雕刻,并不适合在大婚之时佩戴。
花丝镶嵌就更不行了,这种工艺的用料珍奇,非皇室中人是不能用的。
“小妹需要什么尽管说,二嫂都替你找来!”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掌柜宁岚豪气道。
她嫁给慕家二少爷之后,雷厉风行的性子颇受慕听白欣赏,又见她有几分经商才能,索性让她做了万宝斋的掌柜。
她倒也争气,这么些年了,从未有过行差踏错的。
说完这话,宁岚扭头见夫君正抱着兵书看得入迷,忍不住过去揪着他的耳朵,低声道:“你兄长与妹妹都在为此事发愁,怎么偏你像个没事人一般?”
慕家三兄妹,大哥慕听白一手撑起万宝斋,小妹又颇有制饰才能,唯有她这个夫君,夹在中间,一心扑在武艺上,高不成低不就的。
再这样下去,万宝斋哪里还有他们夫妇说话的余地?
慕听风看了眼聊得热火朝天的慕听白与慕妍,撇了撇嘴:“听了就脑袋疼,我不去。”
什么烧银点金的,他根本就听不明白。
还是这兵书有趣。
宁岚双手叉着腰,双眼一瞪:“你去不去?”
“媳妇儿,你怎么老这么凶?”慕听风嘟囔了几句,终究还是挪到了桌前,撑着下巴听兄妹俩说话。
慕妍勾了粗略的模样出来:“我想用掐丝的工艺做个手镯给公主。”
“手镯?”慕听白点点头:“不错,平日也可佩戴。”
慕听白伸长脖子瞅了一眼,嫌弃道:“这就个环子,公主怎会喜欢?”
就连他这个门外汉都觉得不好看,更别说是公主那样对珍奇之物司空见惯的人了。
慕妍的笑容僵了僵,细声细气地解释:“这不过是个粗略的模样,连草图都算不上,等样式做好了,二哥便觉得顺眼了。”
慕听风还要说什么,被宁岚一巴掌拍在背上,顿时老实了下来。
慕听白笑了笑,转头对慕妍说:“你尽管放心去做,有什么缺的就跟二嫂说。”
“嗯!”
慕妍来了灵感,坐在桌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画了草图出来。
从草图中看就已经很精致了,只需要再修一修就能着手制作。
慕听风等得无聊,媳妇儿又不许他离开这个桌子,只能越过砚台去够另一边的果子吃,却不想这果子算是吃出了大事。
他收手的时候没留意,打翻了砚台。
好巧不巧的,这砚台打翻的地方正是慕妍刚画好的草图上。
慕听白眼疾手快地拿起那张图,却也是徒劳。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图上已经是黑乎乎一片,全然看不出方才的模样。
他看向慕听风,声音里含了些怒气:“慕听风!都是成亲的人了,怎么还如此鲁莽?”
慕听风平日最怕这个大哥,立即缩回了手。
他自知理亏,拍了拍后脑勺,憨笑道:“瞧我,怎么净添乱,小妹,实在是对不住啊。”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他就说不参与的,非要他来。
这能怪他吗?
慕妍眼眶发红,低声道:“没事,二哥不必放在心上,我再画一幅就是了。”
得了这话,慕听风立即笑了起来:“那我就不给你们添乱,先回去了。”
未等其他人吭声,慕听风便小跑着离开,生怕被人叫住。
慕听白叹了口气,只得跟慕妍一起,将一切都从头再来。
2
“福玉堂似乎是打算以金饰为主,金玉楼也是以金饰为主,其余的首饰铺子也多用金饰,还没有看到使用别的材料。”
言欢站在一旁,掰着手指汇报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洛锦手里抱着一块玉,小心地剔除掉上面的脏东西,头也没抬:“万宝斋呢?”
她不关心别人,只想知道万宝斋的战术。
若不是那边时常派人来捣乱,司宝阁也不至于位居京城首饰铺最末位。
她必须得赢了那个慕听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邪不侵正!
“万宝斋的伙计说慕老板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去铺子里了,掌柜的也不肯透露,口风紧得很。”
想起宁岚凶巴巴的模样,言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洛锦迟迟没说话,就在言欢要悄悄退出去之际,她突然感叹道:“妙啊!尚书府送来的这块玉当真不错,剜脏都费不了多少功夫。”
她不过是好心为那尚书府千金解了围,尚书府便立即大手笔地送来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
这玉石没什么杂质,最令人头疼的剜脏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完成。
用来给公主做首饰再合适不过了。
言欢看到洛锦手上的玉石,拧眉道:“大家都用金饰,这玉饰不够显眼吧?”
许是她俗气,觉得金子就是最好的。
“大家都用金饰,玉饰反而显得清新脱俗。”洛锦解释了一句,按着草图上的样式开始雕刻。
她设计好的图样是喜鹊衔着一支梅花,也正衬着大婚之景。
那支梅花用了和田红玉雕刻,样式虽然简单,但材料却是十分名贵,也不算是轻慢了。
粗雕决定玉雕是否能成功,因此在这一步上,洛锦耗费了不少时间,费了一块玉石后,才算是彻底打好了底子。
玉簪彻底打磨好后,已经是最后期限。
洛锦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扬声唤来言欢,叮嘱道:“我将东西送到银作局去,阁中有什么事情你先看着,等我回来再说。”
言欢看着她眼下的乌青,有些心疼:“不如我去送吧,阁主熬了这些日子,该好好休息。”
洛锦摇了摇头,将玉簪小心地放进匣子里,抬步便出了门。
洛锦怕赶不及,抄了近路。
小巷里空旷得很,洛锦打开匣子,反复看着里面的玉簪,满意地笑了笑。
上面的喜鹊栩栩如生,这次的赢面很大。
她只顾低着头,全然没看到前面的情形,再抬头时,便看到一群穿着粗布麻衫的人举着武器,围着一个穿着白色锦衣的男人。
慕听白看着步步紧逼的刺客,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区区鼠辈,也妄想伤得了他?
他背在身后的手上突然出现了一把匕首,正想一下了结这些人的时候,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你们在做什么?”洛锦看到眼前的一切,以为是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厉声喝道:“青天白日的,也敢撒野吗?”
那些人将要得手,突然被打断自然十分不爽:“想活命的,就别多管闲事!”
慕听白悄然收回了手中的匕首。
几日未曾休息好,脾气本就暴躁,此刻被这么一激,洛锦来了兴致,利落地将匣子塞进怀里,冲上去便与他们搏斗起来。
那群人见洛锦果真是个多管闲事的,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掌将洛锦震开,赶紧离开了。
这里虽然是个小巷,却难保不会有人经过。
要是被人发现他们的身份,老爷肯定不会让他们活的。
洛锦被震得后退两步,愤愤地盯着那群人的背影。
慕听白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匣子递到洛锦手上:“是你?姑娘,你又救了我一次。”
洛锦愣愣地抬头,她记性差,上次抓错了人又尴尬,根本没仔细看慕听白的脸。
她想了半天都不记得在哪里见过眼前的男人。
慕听白笑了笑:“姑娘侠义心肠,两次相救,慕某必得好好谢谢姑娘。”
洛锦越听越糊涂,但也只当是自己哪次行侠仗义时救过的人,没放在心上,挥了挥手:“小事而已。”
若不是那些人挡住了小巷唯一的出口,让她没办法通过,她也不会管这种闲事。
洛锦打开匣子,差点惊叫出声:“这……”
原本精致的玉簪已经断成了几截,根本拿不出手。
慕听白也看到了洛锦手里的断簪,主动道:“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将玉簪赔给姑娘,不知姑娘……”
他正想询问洛锦的姓名,就见洛锦合起匣子,转身朝着巷子外跑去。
离提交首饰就剩下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了,她若是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补救好,这些日子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慕听白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摊开手心,赫然有一小段断簪。
洛锦跑得飞快,全然不顾周围人奇怪的目光。
她一路跑回司宝阁,言欢迎了上来:“阁主这么快就送完了?”
洛锦没心思再跟她说话,跑到自己制饰的小屋子里,在工具箱子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小块金子。
玉簪断裂后很难修复,她若是想恢复原样,没有两三天是做不成的。
如今唯一的办法,也只好拿金子修补,做成金镶玉了。
因为着急,洛锦的手都有些轻颤,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心神。
无论如何,她都得把首饰交上去。
言欢追进来,看到桌上的玉簪,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阁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洛锦脑海里迅速想着金镶玉的图样,听到言欢不停追问,根本想不出应该如何做。
她压下心头的烦躁,吩咐道:“言欢,你帮我去把前些日子制作的金簪拿来。”
事情紧急,言欢也顾不上多问,匆匆离开。
玉簪断裂的部分刚好是簪体,洛锦狠了狠心,只留下了带有喜鹊和梅花的簪头,簪体部分则是用言欢拿来的金簪替换了上去。
修补后的簪子显得很粗糙,洛锦也顾不得细看,长舒一口气便又朝着银作局狂奔。
银作局内。
负责的典饰官正在统计各个首饰铺交上来的作品,一边统计,一边进行初选,只留下最好的呈上去给公主挑选。
洛锦紧赶慢赶,总算在登记完之前赶了过去。
典饰官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匣子里的东西:“怎么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也敢交上来糊弄?”
洛锦心头一堵,解释道:“大人恕罪,实是首饰刚制作好之后出了些意外,临时修补了一番才如此。”
一旦向银作局报了名,就必须将东西交上去。
所以哪怕是再粗糙的东西,她也得往上交。
“算了算了。”典饰官接过匣子,挥了挥手:“回去吧。”
洛锦回头看了眼银作局的匾额,舒了口气,如今她已作出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就听天命了。
3
两日后,大批赏赐送进了万宝斋。
宁岚看着一箱又一箱的赏赐,笑弯了眉眼,指挥着人将东西抬进去。
前来送赏赐的内侍官走到慕听白面前,掏出一个锦匣:“这是最后一样赏赐,慕老板收好了。”
慕听白点点头:“多谢公公。”
送赏赐的人走后,宁岚凑到慕听白身边,试探道:“大哥,这些赏赐……”
既是给万宝斋的赏赐,总得有她这个掌柜的份儿吧?
慕听白垂眸看了眼锦匣,从赏赐里挑出一支玉簪:“你们分了就是。”
皇家赏赐的东西,赔给那位姑娘,应当不会让她吃亏。
“哎!”宁岚脆声应道,转头吩咐人给慕妍送了一箱,又挑了两箱好的抬进了自己房里。
其余比较常见的,则是挑挑拣拣,分给了万宝斋内的诸位伙计。
外面分赏赐分得热火朝天,慕听白回到书房,打开锦匣。
锦匣里放了一块玉石,他将玉石放到一边,打开了匣子夹层里的纸条。
“谢恩之时,重提婚约。”慕听白低声念道。
慕听白的祖父当年在朝为官,与一位姓王的大人关系颇近,双方还定了子孙辈的亲事,不过慕家后来无人当官,王家却是步步高升,如今还位居尚书,这门亲事也就无人提起了。
慕听白将纸条揉皱,丢进了烛灯里。
他与尚书府的千金素未谋面,就算强行提起婚约,也未必能够有什么收获。
倒不如先按下不提,用其他的办法先查着。
慕听白扣上锦盒,看着跳跃的烛光,长吁了一口气。
……
前日得了赏赐,万宝斋上下都春风得意,宁岚还特地起了大早,为全家做了早膳。
“大哥,拿了赏赐,不日就要进宫谢恩了吧?”宁岚试探地开口:“听风这些日子闲得很,不然让他与你同去?”
宫里贵人多,慕听风若是得了谁的青眼,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慕听风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我才不去。”
早就听说宫里规矩多,万一行差踏错的,他不就没命回来了?
宁岚瞪了他一眼,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看穿宁岚的小心思,慕听白也没拆穿,淡淡道:“铺子里忙,等改日再去吧。”
谢恩的事情本来拖不得,但他还没想清楚接下来该如何做,只能拖着。
密令一道一道发下来,都被慕听风扔进了烛灯里。
“卖鱼咯!新鲜的鲤鱼!”拖延了几日后,慕府外响起了叫卖的声音。
彼时的慕听白正握着那截断簪发呆,想着该如何补偿洛锦。
他不爱欠别人的,洛锦也算是好心,将簪子还了,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否则终究他心里终究不能安宁。
听到这样的声音,慕听白眼神冷了冷,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面具,从后门悄悄出去,到了湖边。
湖边早有人在等候,听到脚步声,开口道:“慕大人,你来迟了。”
慕听白扯了扯唇角,并未作声。
“大人没有收到督查司的密令吗?”那人缓缓回过头来:“他可是等了很久。”
“近日铺子里忙,还未曾顾得上,等我得空会亲自禀明。”
那人似乎并不信,冷笑一声:“第一道密令,大人说铺子里忙,第二道密令,大人说身体不适,第三道,大人说家中有事。事不过三的规矩,不用我提醒大人吧?”
事已至此,慕听白没办法再拖延。
他背过身子,声音辨不出喜怒:“我早就说过,不会因为任务牵扯到家里,如今更不会因为任务,娶一个素未相识的人。”
任务与生活,他向来分得很清楚。
那人哈哈大笑,“提醒”道:“慕大人,这不是任务,是命令,难不成你要抗命吗?”
没等慕听白说话,他又道:“何况这本就是你祖上定下的婚约,并非是主子强人所难。”
慕听白抿唇。
那人拍了拍慕听白的肩膀:“速去谢恩,兄弟多年,别说我没提醒你。”
说完这话,他身形一闪,人就不见了。
慕听白在湖边站了许久,直到街上又热闹起来,才摘下面具,走到了大街上。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一抹蓝色身影后,主动迎了上去,拿出玉簪道:“这支玉簪本是打算赔给姑娘的,只可惜这些日子都没能找到姑娘。”
比赛都已结束,洛锦垂眸看了一眼玉簪,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也用不到了。”
“那日本就是我主动要上前的,簪子破损也该想到,公子不必自责。”
人是她要救的,没理由把气撒在人家身上。
慕听白见她仍旧心情不好,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道:“姑娘的簪子是因我而受到破损,于情于理都该是由我负责的,我家里便是做首饰的,如若姑娘不嫌弃,我可以让人为姑娘补好,保证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听到他是做首饰的,洛锦心中一动,微微一笑道:“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不知公子家中是哪一家铺子?”
看到洛锦的笑容,慕听白松了口气:“在下万宝斋慕听白。”
只有洛锦接受他的补偿,他才能心安。
万宝斋?
慕听白?
这两个名字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洛锦心上,她唇角的笑意僵住,重复了一遍:“你是慕听白?”
眼前的人竟是多次为难司宝阁的慕听白?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洛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笑道:“原来是你!”
她恰好救了万宝斋的老板,恰好摔坏了发簪,而万宝斋恰好拿了第一名?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强烈的偏见促使洛锦觉得,巷子里的事情根本就是慕听白安排好的。
慕听白愣了一下:“姑娘认识我?不管如何,那日是我连累了姑娘,慕某在此向姑娘道歉了。”
他一脸真诚,在洛锦看来却是虚假得很。
回回都这么巧合,说不定就是故意接近她的!
洛锦越想越生气,讽刺道:“道歉的话倒是张口就来。”
说得好听,背后还不是净做些令人不齿的事情?
面对洛锦的怒意,慕听白有些疑惑:“若是我做错了什么,还请姑娘明白告知。”
“只要是能让姑娘消气,慕某做什么都可以。”
洛锦挑眉:“公子既如此诚心,我也不好拒绝,那就请公子与我同游吧。”
她必须得趁着这个机会给慕听白点颜色瞧瞧。
4
上元节刚过,猜灯谜的摊子还未撤去,街上仍旧热闹。
洛锦走在慕听白身边,绞尽脑汁地想着整他的法子。
猜灯谜对于慕听白来说,好像有些过于简单了。
毕竟他看上去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人。
洛锦摸着下巴,眼神飘来飘去,终于定格在某一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慕公子,你看那里有射箭比赛,好像很有趣呢。”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慕听白点点头:“看起来很不错,姑娘也喜欢射箭?”
“是啊。”洛锦的眼神中带了些期待:“慕公子愿意让我一睹风采吗?”
哼哼。
慕听白是商人出身,即便读过书,难不成还习过武吗?
想到慕听白连弓都拿不起来的模样,洛锦唇边的笑意更深。
慕听白一肚子坏水,总是对他们司宝阁使些阴招,害得司宝阁至今的生意都不怎么好。
让他丢一下脸,不过分吧?
慕听白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听她提起,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
射箭对自己来说不算是难事。
他既然说了自己做什么都行,那自然要履行诺言。
周遭聚满了人,摊主上前笑道:“看两位感情不错,若是两位愿意一同射箭,小店有好礼相送。”
洛锦连忙拒绝:“还是算了,我不会射箭。”
慕听白却来了兴致:“很简单的,我教你。”
周围的人也开始起哄。
洛锦推脱不得,只得站在慕听白身前。
慕听白覆上她的手,目光落在靶心上。
感受到慕听白的呼吸,洛锦缩了缩脖子,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慕听白的怀抱还挺温暖的。
洛锦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咻——”
箭矢破空,连续三箭,正中红心。
“好!”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慕听白低头看着洛锦,微微一笑:“姑娘看的可还满意?”
洛锦抬头,目光与他的对上,心脏突然缩了一下。
“这是送给两位的。”摊主捧着盒子过来。
洛锦如梦初醒,触电似的推开慕听白,快步离开了。
天啊。
她刚刚是被慕听白蛊惑了吗?
洛锦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自己清醒些。
前面有个醉汉踉踉跄跄地走着,洛锦皱了皱眉,贴着墙边走,想避开他。
谁知那醉汉却仿佛故意似的,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硬要往洛锦身上撞。
酒味熏得人头疼,洛锦捂着鼻子,伸手要推开他:“走路看着些!”
醉汉恍若未闻,靠得更近。
洛锦拧眉,正要出手收拾他,就见慕听白拎着醉汉的衣领,将他拽到了一边。
醉汉掀起眼帘,惊出了一身汗:“慕……”
看到慕听白,他的酒意醒了大半,唯恐慕听白会动手收拾他。
慕听白看清醉汉的脸,也有些紧张地打断他的话:“既然喝醉了就早些回家!”
“是是是,是小人唐突了,这就回去!”
醉汉顾不得其他,理了理衣服,小跑着离开了。
洛锦看着醉汉离开的背影,有些好奇:“那是什么人?”
看起来似乎很怕慕听白。
慕听白不自然地笑了笑:“是万宝斋的一个伙计,喝醉了酒,怕我责罚呢。”
“不知姑娘家住哪里?夜深了,我送姑娘回去吧。”
洛锦没有回答。
她现在看到慕听白就觉得浑身别扭。
这可是多次针对司宝阁的人,算是她的仇人!
洛锦低下头,避开慕听白的目光,低声道:“多谢慕公子解围,但男女有别,公子送我回去,怕是不太妥呢。”
这样诡计多端的人,她还是远离为妙。
慕听白并未多想。
他们本就相识不久,洛锦有些戒心也实属正常。
洛锦抬手,随意指了个方向:“我家就在那里,还是不劳烦公子了。”
那个方向是兵部尚书府。
因着兵部尚书素来不喜喧闹,附近只有那一座宅子。
还没等慕听白开口,洛锦便急步离开了。
司宝阁就在离尚书府一条街的地方,又是夜晚,慕听白只是看到她走向了尚书府的方向,并没看到她走进了旁边的巷子。
5
七八日的时间一晃而过,洛锦就像是从京城中消失了一般,再无半点踪迹。
“大人,下面的人说,这截断簪的玉料出自兵部尚书府。”
下人捧着一个匣子,里面放着半截断簪。
赫然就是洛锦献给公主的那个。
闻言,慕听白猛然站起来,盯着下人:“当真?”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尚书府不过是洛锦胡诌出来糊弄自己的,不想却是真的。
下人见慕听白情绪如此激动,头埋得更低了些:“是,那块和田玉是陛下在去年秋猎的时候赏给尚书的,全京城唯有这一块,不会有错。”
这般珍贵的东西,若不是尚书府的主子,必定拿不到。
慕听白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到屋内就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慕听白握着那截断簪,挑了挑眉。
这些日子,他费了不少功夫去调查尚书府千金的一举一动。
想着通过她来查尚书府,多少会容易些。
如今虽不能确定洛锦的身份,但多少是一重助力。
慕听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起身换了一件衣裳,悄悄去了尚书府。
他刚到门口,就见洛锦抱着一个首饰匣子,进了尚书府。
洛锦走在尚书府内,总觉着有人在盯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言欢见状关心道:“阁主,可是有些冷了?”
洛锦拢了拢披风,摇摇头:“还好,我们快走吧,别让王小姐等急了。”
尚书府千金的十七岁生辰将至,因着从前有几分交情,特地送她新制的首饰做贺礼。
洛锦跟言欢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朝尚书千金所在的院落走去。
路上遇到尚书府的下人,也都对洛锦行礼,以示尊敬。
因为和尚书千金的关系不错,所以他们对待洛锦也十分客气。
就连尚书见到洛锦,都笑着与她交谈了几句。
这一切都被隐在暗处的慕听白尽收眼底。
“难不成她就是尚书千金?”慕听白喃喃道。
洛锦的穿衣打扮不像是普通人,身边还有侍女跟着,这尚书府的人也对她恭敬有礼,再加上断簪出自尚书府,这等珍品,非尚书府的主子是拿不到的。
慕听白自然而然地误会了洛锦就是尚书府的千金。
想到皇帝的吩咐,他没有再推辞,翌日一早就进了宫。
皇帝背对着慕听白,摆弄着桌上的小玩意儿:“不是不愿意吗?如今怎的又愿意了?”
慕听白屡次拖延谢恩,其意思已经很明显。
只是没想到,这才几日的时间,就又改变了主意。
慕听白心知皇帝是责怪他的怠慢,叩首过后才开口:“臣往日总觉得既然尚书不愿意兑现这门亲事,强迫也是不妥,所以一直没有提起,如今与尚书府小姐接触后,觉得她是个率真之人,所以斗胆请陛下赐婚。”
尚书视这门亲事为耻辱,多次想偷偷解除了婚约,假装这门亲事不存在。
但当年的婚约有不少人知道,他想解除婚约,就得背些骂名,一向视名誉如性命的尚书自然不可能这么做。
这一来二去的,就拖到了今天。
皇帝走到慕听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有些意味不明:“想通了就好。”
……
尚书府千金与万宝斋老板昔日的婚约被重新提起,皇帝称赞两人十分般配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迅速飞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彼时的洛锦正在画图,听了这消息,叹了口气:“王小姐为人温婉,嫁给慕听白,多少是有些可惜了。”
因着慕听白算计司宝阁的事情,她至今都对慕听白没有好印象。
“阁主,尚书府那边来人说是你送过去的首饰还有些地方需要改,请你去一趟呢。”
洛锦想着该送些什么礼物给王小姐做新婚贺礼,言欢就带着消息进来了。
一时间,她也顾不得慕听白,起身往尚书府去了。
说来也巧,刚到门口,就碰到了慕听白。
慕听白笑容满面,看上去春风得意:“姑娘,我送过去的礼物可还喜欢?若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尽管差人去万宝斋告诉我,我都为你寻来。”
洛锦:“你……”
他什么时候送礼物了?
还有,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跟别的女子走得这么近?
洛锦不由得在心里唾弃慕听白。
慕听白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这是我让万宝斋内最好的匠师雕刻出的玉簪,算是赔给姑娘,也算是我的聘礼之一。”
洛锦本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听到“聘礼”二字,火气一下子就蹿了上来:“你说什么?”
他要娶尚书千金尽管去娶,可这边做着尚书的乘龙快婿,另一边又撩拨她,还说出聘礼这样的话来。
这是什么意思?
要娶她?
让她做小?
做他的春秋大梦!
慕听白全然没感受到洛锦的不悦,再次开口:“我会尽快让媒人来提亲的,你放心,该有的礼数,我一样都不会少。”
洛锦怒从中来,狠狠地瞪了一眼慕听白,讥讽道:“我本来以为慕公子也算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是如此轻薄之徒!”
说罢,她没再去看慕听白,径直进了尚书府。
慕听白张了张嘴,有些无辜。
他不过是想送礼物给自己的未来妻子,竟也算得上轻薄了么?
慕听白盯着尚书府的大门瞅了一会儿,见洛锦没有再出来的意思,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万宝斋去了。
洛锦走在尚书府内,又羞又恼,低声跟言欢说着:“你说怎会有如此轻薄的人?在未婚妻子的府门口就敢说这种话!真是可怜了王小姐!”
王小姐才华横溢,长得又好,性情还十分温婉,嫁给这样的人,真是可怜。
言欢安慰了两句,才总算是让洛锦的火气消下去不少。
洛锦沉浸在方才的怒火中,走了半天才发觉不对:“这里似乎不是王小姐的院子?”
带路的侍女欠了欠身,解释道:“我家老爷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