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大业未捷身先死

短暂的蜜月期

廷议之后,晋廷派出了罗尚。

这个人挺有意思,起初,时任梁州刺史的罗尚曾在赵廞造反时,上书朝廷说,不是这届蜀人不行,而是领导不行。朝廷表示,你说得对,于是罗尚就成了救火队长,哪里需要去哪里。

去吧!罗尚,平西将军、益州刺史,别客气,赶紧的!

觉得自己很行的罗尚,确实也没客气,当即领了7000兵士入蜀,督牙门将王敦、上庸都尉义歆、蜀郡太守徐俭、广汉太守辛冉等人随行。一行人行速极快。

这也难怪,他本是梁州刺史,而梁州的治所便是汉中(今陕西南、川东、重庆局部)。它和益州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了。也不仅仅是近,它们还是一对“好哥儿们”。后来,元朝将汉中划入了陕西的范围,这才基本斩断了两地的天然联系。

要说这李特也是个人精,眼见罗尚来了,便赶紧派李骧奉礼相迎。正是应了那“礼多人不怪”的理儿,罗尚见李特这般识时务,便立马让李骧做骑督。其后,李特、李流在绵竹置备酒宴,慰劳官军。

永宁元年(301)三月,罗尚风风光光地进了成都,双方进入了一个蜜月期——罗尚稳稳当当地做他的刺史,李特则在绵竹屯兵设营、收容流民。

可惜,罗、李双方阶级不同,双方在利益上不是一个共同体,这个蜜月期注定无法长久。

早在李特、李流为罗尚接风洗尘时,手下的辛冉等人便悄悄劝罗尚除掉李特,他们认为,这家伙惯于作奸为盗,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罗尚摇摇头,没有答应。也许是因为信任李特,也许是因为信任自己。

出于巩固政权的需要,晋廷勒令蜀地的流民返回原籍,还派出了御史冯该、张昌加以督促。这道命令引发了李特和流民们的恐慌情绪。中国老话说“人离乡贱”,这话搁在李特身上却不奏效。

且不说中原乱糟糟的,人家如今在益州混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回到饿殍满地的地方?并且此时李特的长兄李辅也自略阳老家托言迎接家眷来到蜀地,并告诫李特,中原大乱,不要回去。这也坚定了李特留下来的想法。

对比一下明朝时的一件事。

成化十二年(1476)时,再度发生了荆襄起义,鉴于之前的失败教训,国子监祭酒周洪谟等人都出了增设府县、编户齐民的建议;都察院左御史原杰更是对流民登记造册、任其去留,最后成功解决了流民问题。

反观西晋朝廷,他们不懂得以怀柔的方式来对待百姓。这便是李特仇视罗尚的第一个原因了。随后,第二个原因也接踵而至。

为了笼络人心,晋廷以征讨赵廞有功为由,拜李特、李流为宣威、奋威将军,还给他们封了侯爵,准许他们为底下的流民求官讨赏。哪知,这诏令到了成都,却被辛冉给截住了。李特得知此事后,心里很不痛快。

老实说,这本是辛冉的错,但李特不可能不把这笔账算在罗尚的头上。

总之,在这两种原因的综合作用下,罗、李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

官逼民反,进占洛城

一开始还好,李特让手下阎式去求见罗尚,恳请让流民暂留在蜀中,迨至秋日再行遣返。看在厚礼的分儿上,罗尚爽快地答应了,但没几天后他又派人催督流民,给了个最后时限——七月。

这个做法简直是匪夷所思。因为流民们现下都忙得不可开交,梁、益二州的田地里,到处都是他们帮佣耕种的身影。试想,一无积蓄,二无新粮,若是七月动身,还不得把自己饿死?

无奈之下,李特再派阎式去跟罗尚沟通。他们希望长官能为他们考虑考虑,把归期延至冬季。在下属的劝阻下,罗尚拒绝了阎式的请求,并企图暗中偷袭流民大营。阎式看穿了这一切,一回去就提醒李特早做准备。

这下子,李特是真恼了,但造反的时机还不成熟,他还需要等待。

天可怜见,老天爷很快就给了李特这个时机。不久后,遣返之日到来了。作为史上以“奢贪”出名的晋王朝的臣子,罗尚可一点儿没丢朝廷的脸,抓住了一切“发财致富”的机会。罗尚、辛冉预先在流民遣返途中设下了关卡,梓潼太守张演便负责搜刮流民的财物。梓潼在剑阁关的南面,正是出蜀的必经之路。

这一出,简直丢人现眼、不识大体。

李特在得知罗尚竟然想发难民财之后,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他故意激怒了辛冉。

一怒之下,辛冉张贴了很多悬赏捉拿李特兄弟的文告。李特见招拆招,将计就计,把文告上的内容改成了“能送六郡酋豪李、任、阎、赵、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赏百匹”。

如此一来,无论是巴氐大姓的首领、蜀叟的酋长,还是普通的流民,都非常害怕,纷纷投附于李特的绵竹大营中。也就个把月的时间,李特帐下已激增至两万人,加上李流的几千兵力,他们的实力已不容小觑。

十月间,李特驻军于赤祖(今德阳境内),与李流分镇北营、东营。李特预感到,官军很快便要来偷袭了。史书中称,几日后,辛冉、李苾背着罗尚,派出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张显、刘并等人,前来偷袭流民大营。他们也知李特不好对付,因此捎上了三万人马。只可惜,李特早有准备,对方很快便被他诱进去了。

当增援的兵马进来一半时,伏兵纷起,诱敌之计大功告成。

不多时,田佐、曾元、张显的人头,递呈于罗尚、辛冉跟前。罗尚一脸惶色地对属下抱怨一通,对于辛冉的自作主张,也气恼不已。只是此时李特已然势大,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当代学者沈起炜认为,“史籍说辛、李二人认为‘罗侯不足复问’,是擅自决定动武,这不见得可信。因史籍又说辛、李派兵出发后,罗尚知道了,也派兵前往增援,可见他二人绝不是背着罗尚行事的”。这样的分析也不无道理。

不日后,被流民推举为镇北大将军的李特(兄李辅为骠骑将军,弟李流为镇东将军,李骧为骁骑将军),带着他们高歌直进,一举攻下了洛城(今广汉)。

辛冉输得一败涂地,罗尚派出的李苾、费远等人,也不敢前往增援。困窘之际,辛冉只得突围而去,跑去抱荆州刺史刘弘的大腿了。

李特身死梦破

李特进占洛城后,让李超担任太守。他又安抚当地百姓,与之约法三章,不再行抢掠之事。从“李特尚可,罗尚杀我”这样的民谣中,也可看出百姓对李特还是较为满意的。

且说,辛冉一溜烟儿跑了,罗尚挡不住李特的攻势,只好沿着郫水设置防御工事,与李氏兄弟对峙。另外,他又向梁州和南夷校尉发出救援信号。

太安元年(302),河间王司马颙遣督护衙博、广汉太守张徵(《资治通鉴》写为“张徵”)前去征讨李特,驻军于梓潼。与此同时,南夷校尉李毅也对罗尚予以增援。5000兵力,还是很够意思的。至于罗尚他自己,则派出督护张龟屯兵于繁城,兵分三路以待李特。

在李特的部署下,李荡、李雄负责对付晋廷的援军,李特亲自“伺候”张龟,结果可说是无往不胜。李荡击败了衙博,还得到了大批归降的官军、巴西郡丞毛植等人的投附。

全面的胜利,是李特据地自立的底气。他自称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诸军事、大将军、大都督,并改年号为建初。这分明是与晋廷分庭抗礼的标志了。

成汉、汉赵政权的立国时间,其实十分接近,但笔者以为,成汉才是十六国中的第一国。这是因为,李特早在太安元年就表明了他的立场。

在之前的战争中,李荡击败了衙博,但张徵却还驻留在梓潼。到了这年八月间,李特打算亲征张徵。因为梓潼易守难攻,李特并没占到什么便宜。此外,李特也没想到张徵会主动攻击他,直到他看见对方的步兵绕山而来。

此处山势险峻逼仄,交战之下,李特情形极为狼狈。

是进还是退?在这危急时刻,其属下罗准、任道都劝他赶紧撤离,而李特却以为李荡必会赶来增援。思量之下,他对司马王辛发下狠话,呼啸而前,竟一口气连杀官军数人,大大地震慑了敌人。

不久后,李荡的援军果然来了。一番血战下来,官军输得一败涂地。

在李荡和王辛的建议下,李特打消了放走张徵的念头,不予宽大处理。张徵虽得以突围而逃,但李荡却对他展开了一场绝杀。水陆两路,张徵都无路可去,最后倒在了李荡的刀下。

只是拿下了张徵,并不意味着官军势力的全面瓦解,因为罗尚还在。

为此,李特派李骧、李攀等人驻守于毗桥。罗尚几度来袭,都被打得满地找牙。罗尚实在无法,便派部将张兴向李骧“投降”。这自然是诈降了,其真实用意不过是借此刺探虚实。

也不知是张兴的演技太好,还是李骧有些麻痹大意,总之张兴很快就将李骧的部队不到2000人的消息传给了罗尚。罗尚一听,心里乐开了花,急忙派出一万精兵夜袭李骧。

李骧猝不及防,匆忙应战。激战之中,李攀当场战死,而李骧则逃往驻军于成都之北的李流的营寨。两头合兵之后,罗尚的部队又有些招架不住。此时,梁州刺史许雄虽然赶来增援罗尚,但也无济于事,惨败于李特之手。

李特趁势而进,一气击败了罗尚的水军,进而向成都进发,声威日壮。罗尚很是害怕,一边据城自保,一边派使者向屯军江西的李流求和。

要说罗尚这个人,虽然水平着实一般,但他有两个优点,一是能屈能伸;二是肯听人言。能屈能伸这点,大家都体会到了。打不过了就投降求和嘛,多大点事儿!至于说他肯听人言,这是因为正是他先后听取了益州从事任明、益州兵曹从事任睿的建议,这才转败为胜,立下了斩杀李特的大功。

在任明看来,李特这样的凶顽之人,不可能得到广泛的支持(蜀人相聚为坞堡自守,向李特请命,便是一证)。此外,李特为了安抚百姓,竟将兵马分散到各个坞堡就食,这说明他太过骄傲。因此,官军大可趁他疏于防备之时,秘密通告各个坞堡,给他来一个内外夹击。

任明诈降之后,取得了李特的信任。随后,任明又成功说服了各个坞堡,得到了他们的应诺。

次年正月间,罗尚得到了三万援军。李特派李荡等人抵御宗岱、孙阜,但由于对手势大迫人,坞堡的士兵大多存有首鼠两端之心。

任明又称,李特在这个时候还敢放纵部众散去吃饭,再次表明他毫无戒防之心,所以是时候发动坞堡的士兵,让李特尝尝内外夹攻的滋味了。

想干就干。任明夜缒入城,联络各坞堡,约期于二月十日。完成任务后,任睿又前往李特处诈降,谎称罗尚这方军粮即将告罄。李特不疑有他。

到了约定的日期,罗尚突袭李特的大本营。内外夹击之下,李特苦苦支撑了两天,终因寡不敌众败下阵来。即便他收拾残兵退往新繁(今成都新都区新繁镇),也没能逃出生天。

罗尚当场斩杀李特、李辅、李远,焚其身,传其首。

洛阳那头,得到了一颗颗战利品——首级,不禁欢呼雀跃;而流民这头,却惊惧万端,不知前路何往。李特本为人中豪杰,惜其后期骄躁谋寡,以致身死梦破,令人深叹。

那么,其未竟的事业,又将由谁来继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