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读完气壮山河、令人叹为观止的三国史,私以为这是中国历史上最精彩的一部分,否则它无法引动人们的情感共振。不过,当我真正了解两晋十六国南北朝时,才知道三国时期不过是大乱之前的小打小闹。

倏然间,便有了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动。

有人曾问,与盛世相比,乱世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且让我来打个比方。如果说盛世是一屏铁画银钩、端严有度的楷书,那么乱世就是一方笔走龙蛇的行书。

前者,无疑是美的,而它唯一的缺憾却也正源于此,因为,大多数人的命运,都被安放在差不多的轨迹之中。而我更乐于欣赏的却是,乱世中蹲踞着的、蛰伏着的一切可能。

这种可能,是“天挺英姿”的李雄临危承命、败敌夺城、蹈玄德之前基的义举,而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流亡四川的难民。其实,他最有可能的际遇,是成为满地饿殍中的一员。

这种可能,是“容仪机鉴”的刘渊振臂一呼、乘乱立业、“复兴”汉室大业的伟志,而他本来的身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匈奴人。其实,他最有可能的际遇,是继续为西晋效犬马之劳。

这种可能,是“辱在厮养”的石勒发迹河朔、称雄北方、致力文教经济的睿见,而他蒙受过的最大不幸,是被掠卖为奴、亲族四散。其实,他最有可能的际遇,是被奴隶主榨干最后一滴血。

这种可能,还可以是石勒、张宾的君臣遇合,苻坚、王猛的鱼水情深,慕容三杰的继往开来,高欢、宇文泰的恩怨情仇,“索虏”“岛夷”的针锋相对,美服壮马、褒衣博带的碰撞交融……

是的,这个时代最特别的地方,不在于战争孕育了和平,而在于碰撞产生了交融。这种文化的交融,诞育了新的文明、新的气象。

移目南方,东晋的风流人物也是这个时代熠熠生辉的明星,你看那气盖山河的刘裕、乘风破浪的宗悫、闻鸡起舞的祖逖,他们哪一个不曾演绎过人生的传奇?你看那东山再起的谢安、归园田居的陶渊明、志人录心的刘义庆,他们哪一个不曾留下过生命的足印?

限于篇幅,本书聚焦的重点,放在了两晋之间的十六个北方(笼统的说法,实则其范围大致上涵盖了汉地中、东、西部,远达漠北及西域)政权——成汉、前赵、后赵、前凉、前燕、前秦、后燕、后秦、西秦、后凉、南凉、南燕、西凉、北凉、胡夏、北燕。

在十六国之外,我们也对“流量”不够、不能跻身十六国之列的若干政权,投以关注的目光。因为,在前仇池、武都国、武兴国、阴平国、宕昌国、邓至国、冉魏、谯蜀、桓楚、翟魏、代国、西燕等国的历史时空里,这些政权也曾是他们自己的主角。

那一代,关中(以长安为核心)、关东(以邺城、襄国、中山为核心)乱纷纷;那些年,南方、北方同争艳。

只是,无论多么精彩纷呈的时代,终究会有它的终结者,去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翻开新的历史篇章!

终于,在公元439年那一年,武功赫赫的太武帝拓跋焘,消灭了苟延残喘的北凉小国,统一了中国北方,结束了那个混乱之中蹲踞着、蛰伏着一切可能的十六国时期,中国历史正式(刘裕建宋,标志着南朝的开始)进入了另一个碰撞交流的时期——南北朝。

曾试图,用将星云集、波澜壮阔、横绝百代这样的语言来刻绘这个时代,临到下笔却又觉得它们仍显苍白无力。但仍想在最后,为这两晋十六国,道出心间最感性的认识:“匈奴鲜卑羯氐羌,风云一场际会;王谢崔卢李郑杨,物情半日闲话。”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