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请你不要把我遗忘得太久，我时时都在关心

你和你的一切，你小小的心事

和你玩味心事的小小的习惯

这是春天的气息，在我写给一个女孩子的信中出现。

又在一刹那间带给我眩晕，又有一块明亮的国土带着急切的欲念浮现到我面前。原先的那个世界沉没了——在那个世界上居住着一个灰色的冷血的王国，它们无声地沉没着。那湿冷的风，阴暗的北方的街道，那属于秋色和烦恼的最后一个夜晚，它们已被留在圣诞节的火把和黑暗中……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是春天，渐渐被理智明确的春天。

人们在充满肉感的空气中呼吸着，支持着，仿佛苦难也开始变得柔和，那些活过来的人们，也仿佛变得深沉。人们在离太阳很近的地方活动着，从来没有享受过劳动的身影已经越过冬天的门槛——看呵，多少人都跑起来了，忘掉可以忘掉的一切跑起来了……

这是春天，这是我的想象分明受到感染的春天。

春天的草在我脚下蔓延，我感到我今天的诚恳和忠实，并且是优美的，以及优美的感觉所煽动的惭愧心理；这样洁净的黄昏，今天第一次这样安详地到来，仿佛，背着琴匣的姑娘也在无端地向我微笑，这泪水洗净的麻醉的黄昏，它推动我迎接幸福的心理前进——世界，黑头发的世界，年轻的放浪的世界，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来。

让我开始想念一个女人。

——我是多么熟悉她呵！每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就会更加明晰地看到她：一个优美的身影，一个一贯优美的身影；是她给予我对感情的高贵的理解，对成熟的全部理解，每当爱情向她降临的时候，她就会过分用力地甩掉它们，从自己的肩上，像甩掉一件华丽的衣服；所有雄壮的青春的恳求，都被她拒绝着，我愿永远永远地纪念她——

呵，女人呵女人，女人的影子像秋天湿润的土地上，静静生长的蘑菇，从我心灵麻痹的地方苏醒着，用羞怯的纤细的手孕育我的想象。那背叛了我记忆的女人，一年以前，我还写信给她“我的灵魂仍在与你相通”，一年以前，我还有一颗情愿与女人相同的灵魂。而我好像度过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时间，一个没有爱情庇护的时间。“你走了，整个世界都生病了”——她睫毛仍在向我眨动，它们是在为埋葬记忆眨动的。

因为我看到另外一些坏人，堂堂正正地从她的身体里走出来，我听到她的声音：“我追求感动。”

而我仅感到，我仅感到时间的放荡和青春的流逝……

呵，人生是宽广的。相遇不过是我们短暂的机缘，我们不应当奢求和腐化这种感情，再见，让我们在上帝赐福的十字街口再见——一刻灵魂就要轻轻飞去，飞到不同的女人不同的爱情那里去，飞到没有女人也没有爱情的地方去，街上的人们会向我喊：“寂寞的小伙子，你前途无量啊——”

197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