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茹蕙也没有觉得不自在,就只当做没听到一般,低着头看着别处。
谢卓听张会说他喝醉了,非常不服气,手掌在石桌上一拍,高声道:“谁说我喝多了,三十年前我就能喝半斤了。”
他说完拿出一个大碗,几下倒满了酒,咕咚咕咚几下就喝下肚去。动作之快,旁人完全来不及去拦。
谢卓这一碗酒下肚,打了一个长长的嗝,随后一副吃得太多了表情怔怔地坐着不做声,过了一会儿后,脑袋便开始晃悠,口里咿咿呀呀地念叨着什么。忽然间身子往石桌上一摔,脸砸向了还装着菜的碗里。
张会赶紧将谢卓扶起来,温茹蕙打了水过来给谢卓擦脸上的油污。谢卓仍旧是迷迷糊糊的,突然,他身子往旁边一伸,又开始吐。
三人围着谢卓团团转,他一会儿吐,一会儿又要喝水,一会又说肚子疼要上茅厕,这一下午就这么被他折腾过去了。
天快黑时,谢卓酒还没醒过来,因他吃进太多油腻的东西,胃中不适,完全没法好好睡过去,整个人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翻来覆去在床上叹气。
好在温茹蕙懂些医术,能够给他按摩穴位,暂时缓解他的痛苦。
温茹蕙看到天快黑了,便催着张会和云豆先回鹿山去。
张会向云豆道:“你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照顾师叔祖,你明天一早还得干活。”
温茹蕙看了看张会,猜到他是顾忌到她一个姑娘家单独留在这里有不方便,所以他也留下来陪她,此刻,她心里有些感激,又隐隐还有些欣喜,不再劝张会和云豆一起回鹿山,淡淡地说道:“行,那张师弟也留下来吧。”到了月上中天了,谢卓的屋子里才完全清净下来。
张会从屋里出来,看到温茹蕙正在石凳上坐着,想着她到了这个时辰肯定也困了,便道:“我给你用桌子拼个床,将就着睡一晚吧。”
“不了,等会儿找个地方打坐一个时辰就够了。”
温茹蕙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月夜里更显得清冷。她将手放在膝上,抬头看着头顶的月亮,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一切都显得静谧而美好。
张会感觉这张白净如瓷的脸触碰时应该也镀上了一层这月光的冰凉感,那双眸子里更是柔柔的,在他看来是这月夜里最温柔最灵动的所在。
云豆自从挨了温茹蕙那一巴掌后,一直都是怕温茹蕙的,而张会却不怕她,反而是对她很好奇,在好奇的同时他心里也经常生出疑惑,生怕自己没有把握好好奇的程度,做了对不起眉眉的事情。
要说他和眉眉,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约定,只是他知道要是他和温茹蕙靠太近了,眉眉会生气。
张会在温茹蕙旁边坐了下来,这时,春日的暖风送来一阵花的香味,这花的香味不像温茹蕙身上的兰花香那么冷清,而是更多了许多甜丝丝的感觉,让他有些恍恍惚惚,像是白天的酒劲又上来了。
“好香啊,师姐。”张会随意说了一句,随后又怕温茹蕙误会成他说她身上的香味很香,便又接着说道,“哪里飘来的花香味。”
“咱们看看去。”温茹蕙本来爱花成痴,如今闻到这股花的味道心中格外欣喜,想要找到这是哪里传过来的花香味。
她起了身,沿着屋前的小路向那一片草坡走过去,张会跟在她身后看她要走向哪里。
张会在后面看着温茹蕙的背影,她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步履从容轻缓,颇有些幽独之感。
温茹蕙走了许久,在一树白花下站住。张会走近时,恰好发现温茹蕙正在与头顶的月亮隔花相望,眼前如此美景真让他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两人回到那石桌旁时,张会道:“师姐歇息吧。”
平日里到了这个时辰他早困了,可今晚他却没有一点睡意,甚至是害怕这一晚过得太快。
“既然不困,咱们坐在这里说话不好么?”温茹蕙在石桌旁坐下,抬头向张会说道。
张会诧异地看了温茹蕙一眼,她竟然会知道他没睡意,而且她平时那么冷冷的,这个时候竟然会让他坐一起说话!
他在石凳上轻身坐下,抬头看着温茹蕙客套地笑了笑。两人聊起了谢卓白天有趣的情形,他们对谢卓都有着一样的看法,觉得他心无城府,心思像孩童一样简单,所以他能够给他们带来很纯粹的快乐,像是让人忽然回到了小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光。
两人从说到谢卓,又说到鹿山,再说到修行者,说着说着一直说到了《谷上元真篇》里面那些玄妙的道理,张会感觉已经好久没人能够和他说这么多话了。他和云豆因为太过熟悉,都已经没有耐心去和对方讨论这么多。
两人说到后面同时认真地看了彼此一眼,然后又转回头去各自笑了,都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第二日,张会回到鹿山后,云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张会和温茹蕙一起呆了一晚这件事上面。
“一晚上一直说话?我不信,你们俩平时都像个闷葫芦,能有那么多话说?”云豆疑惑地追问道。
“别说你不信,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温师姐会是个能说那么多话的人。”张会回答云豆的问话的时候又想起昨晚和温茹蕙呆在一起的情形,那月色,花香,温茹蕙的身影,她白净姣好的面庞,这一切都像是在一场梦里一般美好而又恍惚。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张会偶尔也会想起温茹蕙,但是两人再也没有碰过面。
一直到叶襄再次上鹿山,打破了原本平静的生活。
这次叶襄上鹿山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除了像从前带上一帮随从和武士之外,通行的还有一北莽朝廷的外使,作为北莽官方处理云雅公主失踪一事的主要负责人。
叶襄带领的人浩浩荡荡地上了鹿山,鹿山在近几十年还没有一次接待过这么多的人,这帮人离鹿山还有很远时,山上便开始散布消息,有好事者更是早早地就走出到知更院来等着看热闹,对叶襄此次来鹿山的意图也是众说纷纭。
“叶襄又来了,而且带了好些人来,他这是要找咱们鹿山的大麻烦了。”
“上次不是还客客气气地上鹿山来讨字吗?怎么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本来就和鹿山有过节,好像都是因为和一个叫张会的鹿山弟子有关系。”
叶襄上鹿山的动静最先引起了谢卓的注意。
谢卓很快就追上了叶襄这一帮人,他一看骑着马走在最前头的是叶襄,气得睁圆了眼,直冲了过去。
叶襄骑在马上,一路上思索着上了鹿山以后要如何将整件事情说得无可辩驳,一举将鹿山这帮人彻底踩在脚下。
他正想得入神时,从旁边树丛中横蹿出一个黑影,直飞向他的面前,他正打算拔剑防卫,只觉脸上一麻,眼前被那黑影晃得有些模糊,他便糊里糊涂挨了一巴掌。
“谁?有种现身,别这么鬼鬼祟祟!”叶襄拔剑四顾,破口大骂道。
他身后的随从也赶紧上来:“叶护卫,刚刚我也看到个黑影子了,快得完全看不清脸,这是人是鬼啊?难道你上次在这边得罪了什么……”那人说话的声音开始有些发抖起来。
只听得啪的一声,叶襄的脸上又挨了一耳光。
他被当着众人这么连打了两耳光,脸上已经挂不住了,大骂道:“是谁,赶紧现身,咱们明刀明枪好好打一场!”
“混账东西,你也配和我过招?”空中传出一苍老的声音,叶襄被一股强大的劲力打得从马上飞了出去,在空中几个翻转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叶襄一听是谢卓的声音,顿时有些慌张,强行将身子撑起,昂着头朝谢卓看过去,此时的谢卓就站在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拍着手掌像是在清理手上的灰尘一般。
谢卓道:“你这嘴脸真是脏了我的手,我让你说谎骗人,竟然还骗到我这里来了,我要把你这张嘴打烂!”
谢卓说完,朝叶襄走过去,蹲下揪住叶襄的衣服就要打。
旁边的北莽武士纷纷提起兵器将谢卓围住,但他们刚刚见识了谢卓的手段,没有一人敢上前对谢卓动手,都看着叶襄将要如何解决这件事。
叶襄眼里有些慌张,但是仍旧一脸倔强,不肯轻易在谢卓面前示弱。
叶襄道:“不知道叶襄这是哪里得罪了前辈,值得前辈如此动怒?”
“混账东西,上次哄我说我写的字有多好,结果转身就把我的字给扔了。”谢卓抬起手做出要朝叶襄脸上打过去的样子。
这时,云豆冲过人群,朝着谢卓扑过来,使出全身力气将谢卓的手给扣住,劝道:“师叔祖,先别动怒,让叶襄先上鹿山,你和他的账晚点再算!”
谢卓看到云豆不停朝他使眼色,而且还死死地将他拽住,料想云豆肯定也有他的道理,便开始有些犹豫了,本来要打向叶襄的那只手上的劲力很快也弱了下去。
叶襄看到云豆将谢卓控制住了,想着不要在这里多纠缠,在谢卓面前他占不到便宜,便赶紧翻身爬起来,上了马整了整衣冠,带着人朝鹿山走去。
云豆看到叶襄走远了,这才松过抓在谢卓胳膊上的手,劝道:“师叔祖,这个时候不能打叶襄,你看他这个架势就是要上鹿山找事的,咱们这个时候把他打得上不了山,就好像咱们理亏了,你要教训他,过了这会儿也不迟。”
谢卓气得脸上通红,叉着腰大声喘着气,朝着叶襄的方向骂道:“小王八崽子,迟早收拾你,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张会正在知更院随袁知行练剑,突然来了一知更院的弟子,向他和袁知行道:“叶襄又上鹿山来找麻烦来了,徐先生让张师弟和袁师兄一起去知更院,好像是关于鹿谷一个师姐的事情。”
张会一听,猜到叶襄应该是为了温茹蕙的事情而来,上次他来鹿山讨字,从谢卓那儿将温茹蕙的书法给骗走了,如今他又上鹿山来,肯定就是拿了证据过来要证实温茹蕙假扮云雅的事情。
袁知行并不知道叶襄从谢卓那儿骗走温茹蕙的书法的事情,听说叶襄又来了,疑惑道:“这个叶襄还真是不死心,说了温师妹不是云雅公主,他还非不信,硬要一遍一遍来纠缠。”
张会和袁知行到达知更院时,议事厅里坐满了人,连座椅后面都站了好些人。
这次向衍也到了,和徐圭两人分坐在上首,叶襄和北莽来的外使分别坐在客座。
那外使行事小心,不像叶襄在鹿山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他小心地打量这徐圭和向衍,又看着刚刚走进来的张会和袁知行。
而叶襄此时看上去格外自信,似是已经有足够的把握能够达成目的。他脸上带着笑,看上去刚刚才和徐圭、向衍客套完。
向衍已经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喝了口茶,在座椅里晃了晃身子,懒懒地仰了仰脖子,道:“你们来有何事,赶紧说吧,再啰啰嗦嗦我可就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