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家宴,并不止余惊棠一家三口。
安厌被领进内院时,便见到院子里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已经聚了不少的人。
这些人都是安厌所没见过的,他很快想到这些人估计是余姓另外两支。
余惊棠还有两位兄弟,不过看起来另外两支人丁要兴旺的多,院子里几个稚童追逐嬉戏,左右的年轻男女各成两簇。
安厌见到余念以及江氏,同其余几个女子站在一起,有不过及笄的青涩少女,也有打扮花枝招展的美艳贵妇。
不过这些女子之中,最为出彩夺目的还是余念以及江氏,江氏本就容貌美艳,今日一身华服、妆容精致,更是艳压群芳,她脸上总是带着明媚的笑容,手持一把牡丹纨扇不时遮面,被身旁人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心。
而今日的余念也是穿了身红白相间的石榴裙,站在那儿缄默不语,脸上妆容极淡,却也十分得体。
安厌第一次见余念穿裙子,还以为她今日也会像以往那样中性打扮,今日的余念看上去不再那么冰冷,多了几分婉约,让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而另一簇人则是几位身穿袍服的男性聚在一起,余惊棠唯一的儿子并不在雒阳,这些都是另外两支的男丁。
安厌刚走进内院,便瞬间引来了不少的瞩目,众人纷纷投来目光,好奇地看着面生的安厌。
府上总管王贵快步走来:“安少爷,老爷在里面等你。”
余惊棠正和另外两个中年男子坐着喝茶,见安厌便招手道:“侄儿,来拜见你的两位叔父。”
余惊棠的两个弟弟,二弟余宗虔,三弟余文坚。
二人的面相都很和善,至少要比余惊棠容易让人亲近。
安厌拜道:“侄儿安厌,拜见二位叔父。”
余宗虔含笑道:“一表人才啊。”
他们都在余惊棠那里知晓了安厌的事,既是余惊棠所认之侄,他们自然也会善待。
余惊棠示意安厌落座,安厌便在余文坚对侧、余宗虔之右坐下。
余宗虔便问:“侄儿读些什么书,欲考取功名否?”
正端起茶杯喝茶的余惊棠闻言顿时轻咳一声,余宗虔微怔,看着一侧的安厌也瞬间会意。
安厌道:“侄儿驽钝,未敢奢求入仕。”
余文坚倒是面露古怪之色。
余宗虔笑呵呵道:“无妨,不做官也挺好的,你伯父就是因为官做得太大,现在都不会笑了。”
被调侃的余惊棠面露不悦:“晚辈面前,休要胡言。”
余宗虔和余文坚哈哈大笑起来,看得出兄弟三人之间感情很好,不然外面的景象也不会那么热闹祥和了。
余宗虔则又道:“可以不入仕,但不可以不读书,贤侄日后也需勤学善思。”
安厌垂首应道:“侄儿谨记叔父教诲,伯父今日也曾这般教训侄儿,今日在文棠阁苦坐一日、读阅古籍,大受裨益,方才知晓学问之重要,日后定当发奋勤学,再不浑浑度日!”
余惊棠目露讶色:“你今天去文棠阁了?”
“是。”
余惊棠沉吟道:“都读了些什么书?”
“玄唐通鉴、盛唐书、唐祖本纪。”
“都是史书啊。”余惊棠脸上看不出什么。
余宗虔则说道:“读史好,历史中有大智慧,不像我那大儿子,整日看些无用诗文,结交的也都是些市井狂生。”
“读诗使人灵秀,贵公子必也是不俗之人。”安厌道。
余惊棠喝茶的动作一顿。
焕章那小子……灵秀?
余惊棠摇了摇头,随后扬声唤道:“王贵。”
王总管走了进来。
“准备如何了?”余惊棠问。
“都已备好,只等佳辰吉时了。”
“无妨,先让大家入席吧。”余惊棠道,而后放下茶杯从座位上站起。
余宗虔抓住安厌衣袖,笑呵呵道:“贤侄等下坐我旁边。”
安厌余光瞄了余惊棠一眼,见他并没反应便道:“是。”
外面的莺莺燕燕纷纷涌入主厅,一派热闹喜庆的画面,主厅内摆置了两个长形方桌,各是三侧座位,玄唐的风气很开放,宴会上男女同堂而食十分常见,而今天后临朝,朝中许多女官,更是拔高了女性的地位。
男性这边,余惊棠居于主位,左右两侧是余宗虔和余文坚,三人坐的是红木椅,往下则是坐在圆凳上的小辈们。
座位顺序是按长幼排的,而安厌坐在左侧余宗虔右手边,俨然是一众小辈之长。
余宗虔这么做也是想体现对安厌的爱护之意,他知道长兄的性子。
等众人坐定,余惊棠轻咳一声,主厅内立即静了下来,就连不过几岁的顽童也不再胡闹,女性那桌也看了过来。
余惊棠指着安厌向众人说道:“这是我之侄儿安厌,以后就是家里人了,你们同辈之间以后要相敬相爱,兄弟之间相互扶持。”
安厌闻声连忙站起,依次向着三位叔伯、几位伯母、叔母施礼,随后又和同辈之间一一见礼。
他也没想到余惊棠会特意为自己弄这么大阵仗,这让他心里生出一股莫名滋味。
随后余宗虔又一一向安厌介绍起了家里人。
在场除却余惊棠一家三口,便是余宗虔的正室王氏,侧室文氏,长子余焕章,次子焕殊,幼子焕明,长女瑾,幼女瑜。
余文坚正室白氏,长子焕祯,幼子焕礽,女儿如。
余文坚还有个次子,余焕祺,陪着余惊棠的儿子余焕霆一起在长安求学。
安厌一一记下这些人的名字,谁为长、谁为幼,称谁为兄、姐、称谁为弟、妹。
余宗虔笑呵呵道:“你们同辈兄弟之间,私下亦可常坐在一起,焕章,你是家中长兄,安厌贤侄初来雒阳,你以后对他多照顾些。”
余焕章便是那个喜欢诗文的人,穿着一身醒目的白衣,虽然规矩地坐在那儿,但安厌能瞧见他一双不安分的眼在滴溜溜地转。
余焕章闻言便一脸豪气地说道:“厌弟,以后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整个雒阳城……”
他话说至一半忽瞧见自家老爹面色一黑,当即打住,讪笑道:“总之,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
安厌拱手笑道:“以后总会去叨扰焕章兄的。”
“好说好说。”
余宗虔是个能言善谈、平易近人之人,除却对待自己儿子,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宴上小辈们也都会去接他的话。
而余惊棠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他说话时小辈们纷纷一副接受训话的姿态,而他说的也大都是些训言诫语,小辈们都很怕他。
除了余念。
在余惊棠说话时还敢动筷子的,也只有余念了。
安厌一直注意着这一点,在女性那桌,别人同余念谈话余念尚且会放下筷子回应。
余焕章注意到安厌的目光频频往另一桌看去,忽然笑着问道:“厌弟可曾婚配?”
余宗虔闻言这时也问道:“贤侄可有婚约在身?”
安厌则是瞧了余惊棠一眼,道:“尚不曾婚配,也无有婚约。”
余宗虔笑道:“雒阳城富家小姐多如雨露,回头让你叔母帮你寻上几家供你挑选便是。”
安厌见余惊棠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道:“多谢叔父叔母美意,侄儿暂无娶亲打算。”
余焕章也一脸认同地点头道:“也是,大丈夫何患无妻,女人而已,还怕找不到吗?”
安厌不由嘴角一抽,他明白余宗虔为何会对自家儿子不满意了。
余焕章这次似乎没注意到自家老爹发黑的脸,继续说道:“厌弟,正好明日城里有个诗会,里面名媛小姐无数,到时你随为兄同去,也让你开开眼界,要是看上哪家小姐了……”
他说得正尽兴,忽发现自己衣角被人扯了扯,扭头看去发现是自己不过三岁大的妹妹。
小余瑜两手捧着茶杯,直朝他脸上泼了过去,泼完还奶声奶气地说:“母亲让余瑜做的。”
余焕章懵在原地,众人一阵憋笑。
儿子的德行,自家人也都清楚,余宗虔无奈叹气,旋即对安厌说道:“贤侄年轻,胸怀沟壑,但也要谨记香火承祀之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安厌立即道:“侄儿省得,如有合适之人,侄儿也不会错失姻缘。”
余宗虔又对余焕章道:“焕章,明日你那个诗会,也带上安厌贤侄一起。”
余焕章嘴里嘀咕:“我不都说过要带他去了吗……”
余宗虔脸色又是一黑:“瑜儿,再泼他一回!”
小余瑜开心地应道:“好!”
待到宴席结束,余惊棠兄弟三人去了里间喝茶,妇人们也在一起叙话,小辈们都来到了院子里的亭廊上,余焕章被几个妹妹追着打,嘴里不停讨饶。
安厌淡笑着看着这一幕,身边长得五大三粗、鹤立鸡群的余焕祯忽问道:“厌弟意取功名吗?”
这一家人似乎都很看重仕途,安厌也忘了这是第几次被人问了。
安厌回道:“才疏学浅,未敢有入仕之念。”
余焕祯意外道:“你不想做官?”
安厌心想着,他即便想做官,这点学问连个童生都考不了。
“暂无此念。”
安厌说完便感到余焕祯的态度亲近了许多,笑道:“厌弟是个通达之人。”
不做官怎么就通达了?
“焕祯兄也不愿做官吗?”他问道。
余焕祯这时忽往几个长辈所在的房间看了看,下意识压低声音:“我爹还有两个伯父,三个人全是朝中大官,一天到晚带个官腔,跟他们在一起老不自在。”
亭廊另一侧,聚坐在一起几个女子中响起个声音来:“祯弟,你又说爹爹和伯父们坏话,小心我告诉他们。”
说这话的是余瑾,笑盈盈地看着这边。
余焕祯却嘿嘿笑道:“瑾姐疼我,才不会做这种让我受苦之事。”
“看来焕祯兄志在别处。”安厌说道。
余焕祯立即站起身来,豪情万丈地说道:“大丈夫生在世上,当提三尺剑建功立业、百世留名!”
余瑾却讽刺道:“连自家妹妹都打不过,还想着建功立业,怕不是做白日梦?”
余焕祯的脸瞬间涨的通红:“阿念的本事,哪是寻常女子能比的,那些个将军都不是阿念对手!”
安厌闻言面露讶色,他知道余念在玄甲卫任职,没想到这么强悍。
而余念此刻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欣赏着月色,听人提及自己,淡淡瞥来一眼,和安厌眼神对上,也没什么波动。
余瑾却毫不客气地说道:“也没见阿念去做将军啊,你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能赢过阿念,再和叔父说自己的志向吧。”
余焕祯气恼不已,但又无力反驳,因为他真的打不过余念,已经试过无数次了,他平日喜爱舞刀弄枪,寻常兵士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却在余念身上走不过两回合。
气恼一阵后,他选择不与女人争辩,转而同安厌说道:“厌弟既不愿考取功名,他日也可以与我一同驰骋沙场,你这身子骨太弱,容易生病,以后每日可以和我一同锻炼。”
安厌笑道:“谢焕祯兄美意,我也粗通些拳脚。”
余焕祯听他说自己粗通拳脚,又看他这幅瘦弱的身材,险些笑出声来,但细一想又觉得对方可能是听说自己打不过余念后,不信任自己了。
余焕祯略显不悦道:“厌弟不信我,可与我比试一番。”
安厌还没说话,余瑾在一旁却道:“余焕祯你疯了,你敢欺负厌弟我告诉你爹去!”
余焕祯则说:“我和阿念不也常如此吗?我心里有数,不会伤着厌弟的。”
安厌无奈,推托道:“焕祯兄,今日家宴,动手不合适吧。”
余焕祯当他是怕了,哈哈大笑道:“自家人活动筋骨而已,怕什么。”
安厌还想拒绝,余焕祯却不依不饶,拍着自己胸膛道:“放心放心,你尽管来,没事的。”
安厌见他这幅模样,心里无语至极,他起身上前,迎着余焕祯的笑脸,闪电般出手,袖袍卷起风声阵阵。
余焕祯笑容还在脸上,他忽觉下颚一痛,脸不自主地向上仰去,脚下一空,一瞬间天旋地转。
扑通!
一旁余瑾惊得跳起身来:“啊!”
坐在那儿的余念也是不由有些愕然,看着地上躺着的余焕祯,又看了看瘦弱的安厌。
余瑾的惊叫声惹来了周围人的注意,房间里的人也走了出来。
“怎么了?”余宗虔之妻,薛氏询问道。
余瑾呆愣片刻,又扬声道:“没事儿,祯弟没看路自己摔着了!”
余文坚之妻白氏却远远询问:“不是那小子又自不量力找阿念动手了吧?”
余瑾忙回道:“不是!”
安厌上前,好心地向地上的余焕祯伸出手来:“焕祯兄,你没事吧?”
余焕祯躺在地上却是有些发懵,久久没有回神。
余焕章这时也走了过来,好奇地询问:“怎么了这时,又被阿念教训了?”
余焕祯一声不吭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余瑾在一片抿嘴偷笑。
安厌笑道:“焕祯兄自己不小心摔着了。”
余焕章顿时嘴欠地说道:“不是当哥的说你,你平日练得功夫也没什么用啊,走路还能摔着,别练了得了,来跟我一起念念诗,听听曲儿。”
余焕祯没好气道:“你找揍吗?”
他对自己的这个不着调的堂哥可没什么敬畏之心。
余焕章听到威胁,当即止住话题,转而看向安厌说道:“厌弟,明早我来找你,带你去参加一个诗会。”
余瑾好奇道:“谁家的诗会?”
余焕章嘿嘿一笑:“那可是雒阳第一才女的西园诗会,只有为兄这样的才子雅士才能接到邀请。”
余瑾眨巴了下双眼:“闻人锦屏?”
听到这个名字,安厌不由心神一动。
余焕章哈哈大笑道:“然也,阿瑾你等着,为兄终有一日必将闻人锦屏娶回家给你们当嫂子!”
余焕祯一脸不屑,余瑾一脸也嗤笑道:“吹吧你就,闻人锦屏能看上你?”
一旁余念一向清冷的脸上也是第一次露出了古怪之色,她看向安厌。
安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