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手连弹,音符疯长,漾开热望,窗边枕着绿芽渴吻阳,呼吸发烫。
——题记
体育课训练一会儿,很快解散,老师宣布自由活动,颦渊看着树的影子,想到自己没有同学一起,只是浅浅地笑,打算先去体育馆上趟洗手间,然后回班。
体育馆大厅人熙攘,羽毛球篮球甚至乒乓球都在头顶乱飞,洗手间在走廊尽头,那么颦渊便不得不走过这段“长征”。这其实是一件挺令颦渊苦恼的事,因为他怕给别人捡球。
所幸在,去的路上并没有人不小心把球投向他。
不幸在,他回来的路上一个篮球弹到了他脚边。
“嘿!同学,麻烦把球投回来!”篮球架下有个男孩子喊到。
颦渊顿了顿,他不会投球——也不是不会——他投过,不过模样很是滑稽,他怕,怕惹人笑话,因为如此狼狈。球已然滚到脚边,又不能逃避——颦渊感觉自己仿佛落到深渊里似的,又好像有一万只眼睛盯着他——怎么会,他知道,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的。还是走过去递给他罢。颦渊拿起球。
那个男孩已经跑过来了,从他手里接过球,颦渊看见他的汗水打湿了头发,浸透了校服POLO衫,他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谢谢你啊。”
“啊,嗯,没事……”颦渊看着男孩单手投球,跑回篮球场中去,与他的球友嬉笑,听着运动鞋摩擦地板的声音,蹙眉独影而去。
以上本该被学习通通掩埋。
令颦渊没想到的是,巧合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下节课是音乐课,音乐教室在艺术楼,一下课,同班同学三两结伴开始往那里去,班里只剩下呜呜作响的电风扇和纸张翻动的婆娑声,哦,对了,还有颦渊的呼吸声。颦渊整理了一下课本,以防被从窗子路过的风捣鬼,吹个七零八散,临走时将电风扇一点点地关上,看它的扇叶渐渐止息,方才拿了一本数学笔记去上课——会不会看,谁知道呢,反正不拿会难受,自我欺骗就自我欺骗好了。
音乐教室很大,所以学校一般是安排两个班一起上,颦渊到时,教室已经熙攘,大家嬉笑打骂说着八卦笑话。颦渊捡了一把椅子,坐在教室后的窗帘旁边,听风说悄悄话。
课上了两分钟,一个男孩子莽莽撞撞冲到教室门口,喊了声:“报告!”惹得大家回头去看,除了颦渊,音乐课啊,有人迟到经常的事,何故像个看客伸个脖子去看?
那个男孩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在老师应允后,选了把椅子找地方坐,前排的几个男孩子向他招手,他提着椅子本来要去,无意间却瞥见了颦渊,颦渊一抬眼,恰好对视,男孩笑着露出浅浅的梨涡,向颦渊招手,可巧一不下心手一松,椅子腿砸了脚,疼了个五官扭曲。颦渊只是瞪着眼看他,他根本不认识他是谁。那个男孩又像那些前排男孩子摆摆手,半瘸着腿,把椅子搬到了颦渊旁边。
“你不记得我了嘛,同学?”男孩指指自己,说。
“咳,嗯……可能罢。”
“我们体育馆见过的。”
“嗯?嗯……”颦渊辗转反侧想了百番,似乎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想起来啦?你好啊,我叫上官翠迟。”他拉住颦渊的手。
“嗯……我叫颦渊。”
“哇,你手好凉啊。”翠迟搓搓,说。
颦渊没答,他不知道该接什么。
“后面的同学不要说话了!现在是上课!”音乐老师拍了拍讲桌。翠迟立即笑着坐直了。
后来呢,当然是好好听课,当然是颦渊数学笔记没怎么看,课也是没怎么听,想睡觉也没睡下去,他的目光所及,无非是窗外,风,——钢琴。钢琴,是印在他心底的烙印。
颦渊十岁学琴,考级四级,他如此爱着琴,可他要上学,要成绩,要排名。学琴的那三年,成了尘封的酒,历久弥香,可他还是没有机会抿上一口,可能未来有机会,高中三年以后——什么都要等到大学!大学!那有怎样呢,就算那钢琴就在离自己不到十米的讲台旁边,他的手指早已僵硬得像是石头造的,音乐常识都忘的一干二净了罢?文艺表演上能弹钢琴的他们,是他们,不是自己,也不可能是自己,他早没那个勇气,甚至不想去看什么文艺表不表演,除了蹙眉叹气,他也许不再会什么了……就这样一直出神,四十分钟的课,很快也就下了,颦渊拿了数学笔记,起身要走,出于礼貌:
“很高兴认识你,嗯……拜拜。”他没打算说“再见”,哪里还会再见。
“欸,颦渊,”翠迟一把拉住他,“你这就走啦?”
“嗯?下课了。”颦渊感受到翠迟手心到指尖的温热,简直发烫。
“这节大课间,高三成人礼不跑操,你不留这里玩儿嘛?”
“嗯……不,不了。”颦渊微微摇头。
“嘿,翠迟,打球去?”几个男孩子走过来。
“不了,我有事儿,你们玩儿,回头我请你们喝饮料啊。”翠迟朝他们摆手。
“哦——行,拜了。”他们勾肩搭背离开。
“嗯……你有事就先走罢。”颦渊找了个理由。
“走什么,我的事儿就是你啊。”还是梨涡而笑。
“嗯?”真是稀里糊涂。
“你会弹钢琴么?”
“也许……不会了——怎么这么问?”
“你可是盯了钢琴一节课呢。”
“啊,嗯……”
“我们弹钢琴罢?老师允许的。”
“啊?嗯……”
没等颦渊应允,翠迟就拉着他的手坐到了钢琴旁,教室里的人早已走散。
“我……不会。”
“是‘也许不会’。”翠迟笑道,“我帮你——你喜欢什么曲子?”
“嗯……《城南花已开》。”颦渊感觉像是被牵着走一样,“我们没谱子。”
“可巧,这首我会。”翠迟说罢,上手即弹,音调流淌,处处撩心,边弹边笑,“怎么样?”
“很好。”颦渊轻轻说,他的两只手背在身后拽着自己校服的衣角。
“手。”
“嗯?”
“你把手放上来啊。”翠迟笑着握住颦渊的手,把它轻轻放在钢琴键上。
“我不会……”幽暗在光芒下更为幽暗。
“我教你嘛,先和弦。”翠迟开始示范,“你在这儿,我在这儿。”音符不是在碰撞,而是在相融,就像颦渊那天傍晚将梦想融进橱窗里滑动着黄昏色灯光的钢琴一样——啊,好美的钢琴——好贵的钢琴……
“再大拇指,对,绕过来,跳起来,嗯,对对……”
颦渊间或抬眼瞥上一眼翠迟,蓬松的短发被风梳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晕上阳光和树影的面庞漾着浅浅的梨涡,耳后的一颗痣像是个音符……
“颦渊?”
“嗯?”
“弹错啦,在这儿。”翠迟轻轻挪动颦渊的手指——对,还有温热的指尖。
音乐煽动着情绪。
风怎么回事,怎么还不走,脸都吹烫了。
……
大抵只教了一节模样,翠迟的奶白撞绿色多功能手表响了,颦渊像是醒酒一样,如梦初醒得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还有七分钟上课,从艺术馆三楼到教室——教室在教学楼五楼呢,勉强跑回去不会迟到。
“啊,要走了……唉,也不知道谁发明的大课间,将来我当上教育部部长,直接课间一小时。”翠迟轻轻合上钢琴,半开玩笑着说。
“嗯……谢谢你啊。”
“翠迟。”
“嗯?”
“我叫上官翠迟,不是‘嗯’。”
“啊,嗯,翠迟。”
“走罢。”翠迟看颦渊一手拿着数学笔记,于是牵住他的另一只手,十指相扣,二层楼梯竟无话。一直走到楼底分手。
“我下节信息课。”翠迟说。
信息楼在图书馆旁边,不顺路。
“我政治。”颦渊道了“谢谢”以及“再见”打算走。
“欸,等一下。”翠迟一把拉回颦渊,熊抱住他,“下场见我,别再忘了,我叫翠迟。”
“嗯……翠迟。”颦渊浅笑。
开玩笑,这一抱,将颦渊的梦都抱走了,哪里能再忘,但他不知翠迟所说“再”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