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挂茜纱雪中』
小年过了,老爷派了一些人来翠迟院子里收拾。
翠迟趴在窗台之上,望见仆人们往他的小竹林上挂红布,不禁呶起了嘴,喃喃自语:“我厌弃此般……如此雪落下便不美了。”
他回首欲与颦渊说些甚么,又咽了回去——颦渊不喜欢听人抱怨,他只好转而问道:“颦渊,你说表达自己的看法便是忤逆不孝么?”
颦渊听得,不停正擦剑的手,顿了一下,只是问:“怎么说?”
“我爹总说,我一年比一年叛逆了,不懂事,听不得批评,愈发不见上进心——可我只是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并没有忤逆他的意思,我只是想按自己的理想行事,却被他提升至大不敬的地步……”翠迟倚在窗边,自顾自叹气。
“嗯,是忤逆不敬了。”颦渊回了一句,眼里仍只是他的剑。
“你也这般想?”翠迟以为颦渊能有多不同流俗。
“忤逆不敬的标准不是一个人,一群人,甚至此朝之人能定下的。此时大家交口称赞,同一件事,回溯到几十年前,抑或是推迟到几十年后,都可变了样,万人唾骂亦是寻常。”
“比如?”翠迟听入了神。
“……我不是讲师,没必要在我这里寻仙问道。”颦渊似是觉得所言过多,将剑收入了鞘。
“可私塾先生是不会与我讲这些的,他们只是讲皇帝的功德,讲四书五经,想问的到了他们那里便是不务正业,好似除了四书五经皆非正业,”翠迟发起牢骚,“他们眼里所谓好学,只有四书五经,投壶射箭一个不算!”
颦渊沉默少许,只是轻声道:“有些朝代的人是用以牺牲的。”
“你说甚么?”翠迟没听清,忙凑上去。
“没甚么。”颦渊见翠迟凑上来,起身要走。
“你说嘛,不说便教我武功。”
“不说,不教。”
『一霎红香撩梦』
“这点事还轮不到你们妨碍。”阁主抱臂斜睨一眼对方推出的筹码,未曾接下。
……
阁主自楼内出来时,正见脉抱着手炉与披风,立在雪里,雪已没了他的脚踝,他却浑然不觉似的,见了阁主出来方才将冻僵的面庞融出个自然的笑来,将脚自雪里拔出来,将手炉放到阁主手里。
“怎么站在此处等?”阁主接过手炉,拍了拍脉身上落了一层的雪。
“怕阁主出来不能第一时间看到我。”
阁主笑着从脉手里接过披风,反给脉披上,脉不愿受,又要解下来,却被阁主按住了手:“披着罢,我不冷,别冻着我的小狗。”
脉红着脸笑着点点头。
“事情很快便会办完,完事以后咱们好好过年。”
脉仍是点头。
却走少时,雪渐小,风微一吹,房檐子上的雪登时雾一般漫开了,阁主拉住脉的手,搓了搓:“怎么冻得萝卜似的,别冻伤了。”
“我无事,阁主冻了,会留疤。”脉不愿冰了阁主的手,欲抽离。
“别动。”阁主轻轻按住,脉便温顺了。会留疤,阁主知道,从小便是,但凡受点伤,留的疤便好不了,要带一辈子的。他至今手上两处冻疮的疤仍是清晰可见。
回了月阁,稍暖和些,阁主便吩咐丫头热了两个炉子,与脉各一个,脉虽有推却,但凡阁主一重申,也便温顺得很了。两人抱着手炉照旧登了小阁楼,看雪去。
“脉。”
“在。”
“等这件事办完,我们便好好过年。”
“好。”
阁主凝视着飘落的雪花,自己的手被炉子温得红热,雪花即触即化。他颦了颦眉,心口一阵酸楚,便任由寒风将一只手吹得冰渣凉——终于,雪花落在指尖,再不化开了。
“阁主……”脉欲言又止。
“脉,”阁主将目光抽离雪花,缓缓投向地面,微微苦笑一声,“呵,”又将目光投向脉,“我是不是说过一遍了?——‘等事情办完,我们……好好……过年……’”
“阁主。”脉踏步上来,一把紧紧拥住微微颤抖着的阁主。
“脉……”
“我在。”
“永远,此生,在我身边……”
“嗯。”
待阁主情绪稍稳定些,侍从备了两份热茶上了楼来,听得应允后端了进来,两人便吃着茶儿说话儿。
“你知,习惯呐,总比得过喜欢,喜欢的东西,得不到,便罢了,骗骗自己也便不足为贵,可习惯的东西,便舍不掉。”阁主呷了口茶。
“嗯。”脉见阁主吃茶,自己也跟着吃茶。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我总怕自己老去,老去的人不如老去的故事。故事老了,更有韵味,可人老了,便没有姿色和看头。可转而又想,长生不老又如何呢?人生一世,来得不预料,死的却淡然,如花开花落一般,不亦是美的存在么?”阁主又呷了口茶,轻轻晃动茶杯,见如翠的茶面如玉滑动,渐渐没了热气,遂搁置一旁,起身站于凭栏处,“脉,抱住我,好么?”
脉知道阁主喜欢看风景时被人从背面抱住,他将整个头埋入阁主的颈窝:“好香……阁主?”
“嗯?”
“我可以咬一口么?”
话未尽,一仆敲响了门,隔门语:“阁主,有客。”
若是一般客人并没有资格被通报到阁主这处,自有桂轮等人应付,想来是甚么要紧人。
“好,招呼好客人,我便来,”阁主转过身来,“让白兔备好暖茶热炉,交与脉。”
“是。”小仆应下即退。
“你在此处,等我可好?”
“我与阁主一同……”
“不必,”阁主抵住脉的唇叶,“可好?”
“……好。”脉点点头,又温顺下来。
阁主下了小阁楼,不顾得赏雪,走着四通八达的走廊,并不需要撑伞,尚未至待客厅,客已映在眼里——狐狸。
“见过阎公子”阁主保持一贯待客之道,行了礼,“室外寒冽,何不至室内坐谈?”
“没办法,”阎入狱自顾自拨弄院内怒放的绿梅,“怎么跟前厅的梅花儿不同?我喜欢,送我一枝罢?嗯?”说时,他修长的金属制指甲已是在折了,远远看去,风吹得发颤儿的花倒像是被吓住了。
阁主面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道:“阎公子喜欢折去便是。”
“那倘若我所折非一枝而是一棵呢?”阎入狱兀自淫笑,眼神挑逗着。
“随公子。”
“……”笑逝去了,阎入狱单挑着眉头,呶呶嘴,随手便舍开了绿梅,“没意趣。”
白兔端了热茶来,敲门却无人应,遂推门而入:“脉?”
并无人。
“公子哪里坐?”
“不坐,”阎入狱抬眼见月亮门,道,“月亮门,门槛点景,云墙压顶。”
“是。”
阎入狱颦了眉头,将一包锦囊甩了出去:“你说的药引,我找到了。”
“多谢。”阁主笑着从地上捡起,收入衣内。
“你也不看看?”
“没必要。”
“……”阎入狱咬了咬唇,“老家伙,别死了。”
“劳公子费心。”
阎入狱侧身看了眼墙上的黑影,颦眉,转眼便没了踪影。阁主仍作镇定,回到小阁楼,路上正巧碰了白兔。白兔叙说了未曾见到脉一事,阁主听得当即加快了步子,急得气喘,回到小阁楼,“吱呀——”,推开了门。
“阁主。”脉仍站在那出,似乎不曾移动步子,见阁主来,是那乖巧而温顺的笑意。
“我明明没看见……”跟上来的白兔诧异道。
“我去小解了。”
“哦,”白兔听了脉辩解,也不追问,“茶凉了,我再去热一杯。”
“是么?”可白兔去后,阁主追问了。
“是。”
“……别乱走,好么?”
“嗯,我永远在阁主身边。”
阁主上前拥住他,他轻轻擦去阁主眼角的泪:“和阁主一起过年。”
〖帘影上朔风〗
当时朔风正浓,吕夫人正吃茶,与老爷说话儿,闫家管事的来见,说是采办布匹的丫头病倒了,先下缺人手,特来请夫人意思。
“你是管事的,精明能干,问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是个笑话儿。”吕夫人请闫家管事的坐。
“哪里,是夫人教得好。”
“嗯,嘴皮子倒是抹了蜜似的。”
“夫人哪里话,”闫家管事的见吕夫人并无安排的意思,便道,“小人拙见,大小姐精明得很,别说几个,几十个人儿都比不过,人心细,做事也妥当得很,不知夫人能否赏个脸,让小人偷个闲,将这采办布匹的事劳大小姐做去?”
吕夫人不应声,眼神瞟向上官有礼:“老爷说呢?”
“嗯,按你说的办便是。”
“是。”
这边闫家管事的从吕夫人院儿里出来,便遇着了来请安的上官琼瑰,一时正好交代了,上官琼瑰只是笑着应下来,没有多话,请过安便着起手来,带几个丫头去布匹商行里看。
“小姐,你看这个,金丝的,如意纹,花样儿又好看,作帘子多妙呐。”这边大丫头便一眼瞅了个醒眼的,指与上官琼瑰看。
“那可不,这可是刚从外头运来的……”商家闻得了便急急介绍起来。
“不行,料子差了。”上官琼瑰只用指尖抚了一下,便下了论断。
大丫头听了只好将布匹放回,商家也不好再说话:“那小姐您再看看别的。”
“嗯,”上官琼瑰礼貌性地轻轻应了一声,“老板您先忙,我自己看看便成。”
“誒。”
大丫头见老板走了,只是嘟囔说:“小姐小时候见了这些花儿的彩的,都欢喜得很,如今也是看不上眼了,料子差成色糟的。”
“那是小姐现在明辨了,那些不咋地的东西自然花里胡哨的。”另个小丫头道。
上官琼瑰出神看了会儿布匹,蓦地道:“你说,是被骗不知该欢喜,还是明知不得该欢喜呢?”
词句却将平时爱耍嘴皮子的丫头们问住了,当下不再议论甚么。
上官琼瑰仍只是认认真真,看着布匹。
〖人在玉堂冰种〗
晚间,月隐,烛火单一,龙浮王伏案,翻阅文书一摞,一时,少许犯困。
“呜……”蓦地有人往龙浮王嘴中硬塞入甚么粉末,初微甜,少时即味散。
“你……”龙浮王抬眼欲看何许人也。
“别动。”那人捂住了龙浮王的眼睛,并扶住了龙浮王的头。
闻得此人声音,龙浮王蓦地惊住:“哥!哥你还活着?!……”
“阿恕,你听我说,哥会永远站在你身边,你大胆去做你想做的,好么?”
龙浮王点点头:“那哥我何时能再见到……”龙浮王感觉被人松开的那一刹,回首却不见了人的踪影,“哥?”
烛影微摇,龙浮王蓦地头晕起来,再醒时,月已高升。
〖清弄〗
“将军。”刘娱死受命进帐拜见。
上官赤骅拉起刘娱死的手,摸了摸他手上不同厚度的茧子,数了数这手上结了抑或是没结疤的伤口:“娱死,有人说我针对你,你听说了么?”
“回将军,听说了。”
“你,怎么看?”
“我阿爷是村里打铁器的,专捡好铁好钢打,没一件铁器不是在炉膛子里淬过几次火的,铁器坚实耐用,别的村子也都来买我阿爷制的铁器……”
“嗯,”赤骅笑着点点头,“好,你回去罢,跟兄弟们道个别,回去跟你阿爷学好了打铁,军营里的兵器不成样子,过完年回来有你累的。”
“是。”刘娱死知道,这是戍边的假轮着他了。
刘娱死走后,小兵来报,说是朝廷里的公公来了,赤骅赶紧请进,公公进账便是宣旨,说明皇帝特批,请将军回家过年。
〖清弄〗
〖逸里暗销雪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