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晚上啊……”我略有所思,我原本认为停宿一日便已足够,看来还得在这座城里待上一天。
有空的话去街上逛逛吧。
停留的时间越长,我们就越容易暴露。我自己清楚,我现在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没错,这是危险的信号。
天气很晴朗,黑云渐渐散去,大街上空无一人,坊市还未开放,氛围阴沉得可怕。
要说今日与往常有什么不同的,那便是所有的守护者都已经撤走,或许是奔赴前线被召集,又或者是有什么高官贵族来到了这座城市,开个迎接会什么的。
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白现在还卧倒在床上,或许是因为昨日的奔波,她早已无心顾及今日的行程。
“亏她昨天还这么闹腾。”一想到她在昨天的集市上左顾右盼的情景,就不由得感叹。一想来却才发现,或许再留一日是正确的选择。
我走出了城外,来到了约定的地点。这里阴森森的,四下无风,高耸的大树笼罩,将天边的灰云都遮掩住了。我不喜欢这里的景色。
“这里,有点像墓地啊……”
银蛇还没来,毕竟是约在晚上。我四处转了转,查看了附近有没有可能埋伏的地点。杀手见面,讲究的是隐蔽性,更何况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我们的关系,仔细想想也不算老友。
更像是师徒。
多年以前,自我加入杀手组织不久,由于战绩优异,我成了独领一方的队长,我们一队树敌无数,杀敌千万,成立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影。
那年,我们袭击了银蛇所生活的村庄。
大火席卷了村庄,火焰正如诞生于黑夜的恶魔,杀戮与尖叫声响彻整个村庄,他们倒在血泊之中,在绝望中哭泣。
那时的银蛇还是个孩子。
但她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拽了拽我的衣服。
她说:“杀手,带我走吧。”
她的双眼在火光中绽放出愤怒,这不是对我们的厌恶,更像是……解放。这不是一个被灭族的人该有的脸色。
她站在地狱的彼端,求助徘徊在地狱的杀手。当时我感到非常新奇,便稀里糊涂地让她加入了队伍。
她跟随我的几年里,出了不少力。她无疑是整个队伍的智囊,许多战略计划她都信手拈来,组织里的不少战术都是由她发明,她就像是我的老师,带给了我平时所学不到的,教会了我许多知识,教会了我如何在这个阴险的社会世界里生存——骗术。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生存的。
我不知道她为何能在阴险的社会中摸爬滚打。
我只是知道,她的过往,成就了现在的她。
“真是可悲啊……”我默默感叹。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幸福的,死亡无处不在,杀戮夜夜不停,孩子们永远看不到东方升起的太阳。
转瞬间,我猛然瞥见森林里传过几点黑影。那些黑影们成群结队的,手里拿着兵器,像是军队。
随后我便转身离开了。
此地不宜久留。
况且我也拿到了情报。
阴冷的寒风吹过,天色渐渐暗淡,我默默从郊外走进城市,结束了这一天的闲逛,若无其事,仿佛从来没见过什么。
守护者们,这场闹剧才刚刚开始。
这一次,主角还是我。
此时,守护者的大营里。
“怎么回事?有没有被发现?”震耳欲聋的骂声响彻整个大营。
“没……没有……”受训者颤颤巍巍的缩起全身,慌张地应付,“他就往这里瞄了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没有做出任何对策。”
“可恶。”伊萨先生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骂道,“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好在没暴露。”
“今天晚上作战即将开始,各位都拿出干劲来!”伊萨先生扯着嗓子对大家喊道。
“活捉杀手者,交给我,我出悬赏价的三倍!”
大营里传出了激昂的喊声,实着振奋人心,守护者们欢呼着,将伊萨先生高高举起,大喊着他的名字,幻想着自己能生活在荣华富贵中。
伊萨先生似乎喝醉了,他也幻想着,自己能升多少官?又能捞到多少油水?每天能领到多少薪金?……或许有哪一天自己能成为大守护者?
他们醉倒在梦里。
看看那群人,他们笑的多欢乐啊。
呵呵。
尽管笑吧。
许多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正如隔着屏幕相望的我们,无法触及对方的情感。
银蛇,是一个社会的牺牲品。
总有人生来就是天选之子,拔剑就能成为闻名世界的勇者,可有人生来就是魔种,遭受着非人的待遇。
银蛇,她就是天生的魔。
扎德平原的地区远离城市中心,这里的村庄消息阻塞,只知道金、木一类的元素力,将它们视作为神力,并对所有拥有神力的孩子们赐予无上的权力,使其为神的化身,即上帝之子。
银蛇生来就会使用火元素,可她技艺不精,经常燃起大火,因此一直被视为恶魔。在村庄里,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经常对她恶语相向,有时动辄打架,但她从不反抗,纵使遍体鳞伤、皮开肉绽。
她的父母在生下她后,因不堪现实打击,在她刚满三岁的生日里双双上吊自杀。她因此寄居在村长的家里,但村长也不是什么好人,表里不一的人,她可见的太多了。她的童年,便在一片黑暗和藤条的鞭打中度过。
她经常想就此结束她的生命,可她又渴望能有人来救她,带她脱离苦海。生活的惨痛磨灭了她的锐气,却斩不断她对生活的希望。纵使那光线昏暗的只剩一缕微光,她依然伸出手,试图触碰那束光。
可她等来的不是微光,而是磅礴的夕阳。
那天,那夜,她只记得夕阳余晖惨淡地洒落天地,午后黯淡的风扑打在她的脸上,昏沉压抑的光线将一切都压入沉痛的旧时光里。
那是她的14岁生日,她在忍受了又一天的冷眼、打骂和无尽的劳苦之后,她才终于空出时间,一人在后院的一片空地上为她自己庆生。她支起一根木棍,在简陋的沙地上为她写下短短几字的祝福。
夕阳西下,西边殷红的昏黄歪歪斜斜地投映在泥泞的沙地上。她感到一阵晕眩,记忆如放映片般逐帧闪过,折断的木棍、踩乱了脚印、飞溅的泥水。她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记忆停留在她轻轻吹拂干净空地上的字迹,让生日祝福随风散去。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只感到后脑勺的猛烈撞击,头发被狠狠揪扯得头皮发痛,犹如五马分尸的撕裂感一般的痛楚扩散至全身。她瘫倒在泥浆里,深深的黑洞将她卷入无止境的痛苦深渊。
等她醒后,夕阳仿佛在戏弄她时的人停留在天的一角,昭示着一场伟大的悲剧即将落幕。她试图扭动四肢挣脱束缚,才发现自己被牢牢地绑在稻草柱上,四周燃着的大火吞噬了名为恐惧的情感。
莫名其妙。
是啊,莫名其妙。她的死,正常得就好比一阵风吹过,掀起落叶,挟动飞尘,沾上眼角,轻轻一弹又是一夜春秋。她正在被自己长大的村庄里的人们执以火刑处死。
若不是从熊熊火光中映出了熟悉的人影,她还以为是后院失火了。她苦笑,双眼死死地盯着火海对面的人群。
“杀了她!”火海筑起了一道孤墙。
好吵啊,我都要死了,总得消停一会儿吧。
她突然发现火燃烧的声音极响。
直到她化为一具干尸,异样地散落成一地灰烬,人们的呐喊声才瞬间寂静。并不是因为她的死有多么令人感伤,多么令人吃惊,而是在那灰烬遮掩之处,一个女孩从中爬出,露出洁白无瑕的脸,双眼绽放出火星。
浴火重生。
后来,她和我说,她见到了神。神是一条银白色的蛇,神说,她将成为世界上最强、最短暂的魔法师。
那时我还问过她,为什么没有和影发生对抗。
她笑了笑。
为什么?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围观的人群在绝望的尖叫中被切割为碎片。在血染红的天空下,一个似流水般在人群中自由穿梭的男孩,深深地烙入她的脑海。
那个男孩眼里,和她火中映出的面孔有几分相像。
麻木、冰冷。
归属感,当时油然而生想要加入那个男孩统领的小队的想法,她向前伸出了手。
夕阳坠落,无月之夜降临,星光洒满昏红的天街,身披银河的男孩走向她。他没有伸手,只是静静的盯着她,淡蓝色的火焰于她瞳中燃烧,扑灭了那团肆意燃烧的暗红。她感到恐惧,一股冷酷到极致的寒气刺入骨髓。
红色的大火,冰冷的男孩。
可她终究没有犹豫,冷冷的直视男孩。
一个比她小了将近两岁的男孩对她说道:“拜我为师。”
5年就这样一晃而过。
每当黄昏降临,那个已经死在大火中的女孩,都会如此想到那个生日。
尘土湮没歪斜的字迹,大雨冲刷了一切。
也许我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是为他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