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董荆临梦试张显 桃花湖剑斩蛇妖 上

丹鼎院内,张显闻听道人问话,却是笑而不语,只随手将一枚玉符轻轻抛出。

那道人手忙脚乱的接过,定眼一看,惊道:“张师叔?”随即连忙露出一副笑容,道:“张师叔,这边请,这边请。”说罢,朝对面几名童子连使眼色,其中一人立时往后堂跑去。

丹鼎院的执役道人,平时多是眼高于顶,哪怕是那些望族名门弟子来此,也不见得会给好眼色。此刻见了张显的身份玉符,却是一点不敢怠慢。

这道人在前引路,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一处幽静楼台之上。只见一排矮脚朱栏前,摆有长案座椅,上置漆盒匙著,玉瓷茶盏,一樽紫铜炉正飘出阵阵宁神香气。

张显到案前坐定,见左右各有几处挑出的楼台,只是上面有朦胧雾气遮蔽,看不清那里虚实,应是禁制的缘故,想来自己这里也是一样,不教外人能够窥视。

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一名道人快步走至,颔下几缕青须,袍服一丝不苟,见了张显,忙拜道:“傅维正见过张师叔。”

张显目光微闪,忙拱手回礼,讶道:“傅道长认得我不成?”此人一身修为远超张显,举手之间灵光星闪,显然是灵真修士。

傅维正后退一步,正色道:“不敢当张师叔如此称呼。师叔有所不知,在下亦是祖师门下弟子。”远来,董真人早年间也收过不少弟子,只是那时奔波不停,收下的弟子也是根器薄弱,俱是早早坐化了。

待董真人迈入元婴境,来到道朴宗后,方才挑选了几名禀赋不错的童儿,记在早已坐化的弟子门下,算是他的再传门人,傅正维便是这般,因此称张显一声师叔。

见张显隐有所悟,他挥了挥手,示意一旁道人自去,便又邀张显落座。他拿起案上的鹤嘴壶,为张显倒上香茶,笑道:“今早祖师便有法谕传来,还吩咐我们要寻一处上好洞府,不曾想师叔竟早已上山了。”

张显笑了一笑,道:“方才我在山上,已是寻得一处山居,如今正想再回下院一趟,只是不知路径,特来此讨要一份舆图。”

闻言,傅维正哈哈一笑,道:“却是巧了,就在明日,院中便有一架云舟前往下院,师叔不妨同乘而去。”下院所有弟子的丹药供给,都是自丹鼎院中而来,而丹鼎院每月都会遣一架云舟送去。

张显沉吟一二,方才他听那位女修之言,下院距此有千余里的路程,有飞舟乘坐,倒是少了一番舟马劳顿,他欣然允道:“如此,倒是甚好。”

傅维正心下一喜,又聊了两句之后,两人愈发熟络起来,而张显也从中打探到了不少关于丹鼎院的消息。原来,丹鼎院除了董真人这一院执掌外,还有两名院判,一人是掌门真人的记名弟子,唤作齐物平,而另一人同样是一位丹道大家,名叫常应和。

除此之外,便是三百位丹师,而每位丹师又配有不少使唤副手,这些副手主要从事挑拣药材、看管火候等杂役,若表现出众,也有被丹师收作弟子传以炼丹之术的机会。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是夕阳斜挂。

傅维正看了眼天色,愧然道:“倒是师侄多嘴了,怕是耽搁了师叔修持。”

张显不以为意,笑道:“师侄哪里话,今日相谈,倒是让我获益匪浅。”

傅维正神情一振,又想了一想,道:“既然时日渐晚,师叔不若到别馆小住一宿,明日云舟出发时,师侄再来问安。”非是他不愿趁机在亲近下张显,只是他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过于急切反让人小觑。

张显从善如流,随他来至一处院落,几树岩松环绕,数簇青竹堆聚,门栏窗槅,细雕新鲜,丝毫不落富丽俗套,而且天地灵气也极为充沛,倒是一处上好的静室幽居。

傅维正见张显面露满意之色,喜道:“这是‘绿睢园’,向来清净自在,师叔大可好生休憩一番,师侄这便告辞了。”

张显微微颔首,虽说他不恋享乐,但这里的充沛灵机却是让他极为心动。他来到静室,打开禁阵,端坐玉床,开始入定起来。修道人到了开光境,便可无需入睡了,坐定存想便能回养精神。

夜色苍茫,山角边早已挂起了一盘明月,清光四射,鉴人眉发,一道人影突兀从虚空浮现,面容苍老,正是丹鼎院执掌董真人。

董真人站定半空,法眼一照,无视禁制阻隔,直接看见了端坐玉床的张显。他沉吟一二,自袖中取来一对铙钹,催法祭起,铙上便荡出一道金光,直往张显身上罩下。

张显毫无所感,只一个弹指便昏睡过去。先是一阵浑浑噩噩,待清醒过来,眼能视物之后,他竟发现自己身在一道江河之畔,水面甚宽,浪花翻涌。江流湍急,两岸山形地势起伏不平。

他定了定神,其识忆之中,自家乃是善渊观弟子,入门三载有余,凭借勤奋与天赋,已是五窍齐开,只差一步便能迈入开光境。

不久前,他闻说观中将有一场法会,优胜者获赐颇丰,他一心向道,自是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只是身无长物,只好接了观中一道悬赏,希望以此换些补气灵丹,冲一冲开光关卡。

掏出一幅舆图细细看去,忽见上流飘来一只小舟,除了操舟的船夫外,舟中只有父女二人,那老头子年过半百,须发全白,面容苍老,那女子年才十五六岁,却是出落得非常美丽,娥眉淡扫,明眸善睐,颦笑之间尽是一片天真烂漫。

这父女二人正在闲谈,抬头间却是看见了张显,这女子对她年迈的父亲说道:“爹爹,你看,岸上有个道士哩。”

她父亲不是寻常人家出身,想了一想,便道:“这荒郊野外,丝毫不见人烟,此时出现个道士,着实有几分可疑。”

女子娇笑一声,道:“你看人家年纪轻轻,哪里像个水匪山贼?估摸是哪家小道士,下山迷路了,不若带上他一程。”

老头子沉吟一二,笑道:“也好。”随即吩咐船家往岸边靠去。

待舟船靠了岸,老头子对张显一拱手,高声道:“这位道长可是要寻渡船?何不随老夫之舟同流而下?”

张显立在岸边,他所去之地正好是下游方位,只是这大河甚是汹急,眼见有舟楫顺流而下,他也愿意搭乘一番。因此也不推辞,笑着点了点头,只见他也不细看脚下,几个大步迈起,便稳稳当当的在船上站立。

这老头心中一惊,随即状作漫不经心的紧了紧肩上佩囊,他拱了拱手,和蔼道:“老夫黄胥,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张显五窍齐开,这般小动作如何躲得过他的法眼,下意识的感应上去,却发现此人佩囊之内别有玄机,隐有宝光外露,他目光微闪,稽首回礼道:“贫道姓张。”

见此,黄胥之女迎上前来,俏生生道:“张道长,你会些什么道术?腾云驾雾,点石成金还是呼风唤雨?”她睁大双眸,眼中一片好奇,让人生不出反感之心。

黄胥眉宇微皱,轻斥一声,道:“云儿不可胡闹,还不赶快给道长赔罪?!”说完,又连对张显歉然道:“这是小女巧云,平日娇纵惯了,失了礼数,还望勿要见怪。”

巧云吐了吐舌,却不敢违背父亲,忙上前道:“巧云失礼了,还请道长恕罪。”张显笑了一笑,自是不会与之见怪,道了声无妨。

就在这时,一道浪头突然打来,船身猛地摇了几摇,船夫大喊道:“抓稳了!”

黄胥只觉脚下一震,站立不稳,眼看有落水之危,张显把手一伸,立时将他抓住,其佩囊却是掉至船腹,散乱开来,几粒圆陀陀光灿灿的明珠散乱开来,光作粉红,鲜艳非常,一看便知非是凡物。

他心下大惊,来不及道谢,忙将明珠收起,船夫尚在舟头操持舟浆,并未见得此景,但是张显却将其尽收眼底。

张显微微一愣,以他眼光,立时看出这非是一般的珍珠,光彩晶莹,奇丽夺目,内蕴一丝生机勃勃的水灵之气,虽是极其细微,但却胜在纯粹柔和,称其为灵物也毫不夸大。

此刻舟身已稳,船夫走来告罪道:“刚才不知为何,水里突然打起了漩儿,让尊客受了惊,还望宽容海涵。”几人心思各异,黄胥咳了一声,连道无妨。船夫见众人无事,也就操舟去了。

张显想了一想,直言问道:“黄居士囊中之物,颇为神异,不知从何而来?”观内将有一场大比,若他能寻得几枚这般灵珠,倒真有可能让他修为提升一大截。

黄胥面色一紧,眼中露出几分警惕之意,道:“偶然所得罢了,道长难道对着些身外之物也颇有兴致?”此刻他心中暗暗叫苦,原来他祖上是前朝遗老,躲避祸乱寻至深山隐居,建了个桃花寨,寨子不远处有个桃花湖,湖中产有一种桃花蚌,便是他囊中明珠。

这桃花蚌颇具神异,寻常大小,配之也可提气养神,至于那些浑身粉红之属,更是妙用非常,糟了瘴气毒虫,只消用它泡上一碗水,服之即刻痊愈,更有延年益寿之效。

有此异宝,这群遗老也深知引狼入室之理,从不开通山路外出,更是留下祖训,不许后人泄露消息。只是有宝必招妖邪,几百年后,湖中竟不知从何来了一条水蟒,占了大湖,更时常上岸食人。

日子久了,众人饱受其害,黄胥身为寨中当代族老,学问最多,见识又非是村丁能比,一番深思熟虑下,决定走出大山,向外界能人高士相求,只是桃花寨与世隔绝数百载,村丁都是淳朴老实,他只好亲自出山。

此时,黄胥脑中念头急转,他自幼也不曾出过大山,对外界的诸多看法都是自书中而来,才不露富、怀璧其罪的道理立时涌现脑海。从刚才张显上船展现的身手来看,若真有歹意,自己父女二人决然不能够抵挡。

他思来想去,竟一时间寻不到办法,鬓角已是微微见汗。

张显心思玲珑,见此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他微微一笑,道:“黄居士不必如此,贫道虽对这明珠小有兴趣,却也不愿为此徒增业障,坏了我的功果。”

巧云心思澄澈,并未如她父亲那样想的那般深,听了张显话语,美目一闪,却是问道:“道长能除妖降魔吗?”

张显笑了一笑,道:“不敢夸下海口,但若有妖邪敢逞强作恶,贫道也是敢上前论一番道理的。”他虽修为弱小,见了大妖力不能敌,但自有山门以为依仗,若是得罪玄门弟子,倒还是两说,但妖邪一类,观内上师却绝不会视而不见。

闻言,巧云双眸大睁,喜道:“爹爹,爹爹,你不是说要寻得道高人吗?我看这位道长就很厉害,说不定能帮寨子......”

黄胥一惊,急道:“巧云,不可胡说.....”

张显心念一转,沉声道:“黄居士,若有难处,尽可道来。萍水相逢,你既生善心载我一程,贫道也不会恩将仇报。”黄胥脸色变换不停,最终长叹一声,将其中脉络一一告知。

言罢,他脸上带着期冀之色,问道:“道长能否除掉那条大蟒?”

张显沉吟一二,道:“按居士所说,这孽畜仅生了几分灵智,尚未变作妖魔之属,贫道道倒可试上一试,若是成了妖,能飞举变换,保不齐要请我山门长辈了。”

黄胥大喜,连连道谢。既然下定决心,黄胥便吩咐船夫调转船头,往上而去。虽说船夫有几分惊讶不解,但见黄胥增添了船资,便乐呵呵的照办了。

小舟溯流而上,行有两个时辰,三人便下了船去,又一路步行上山,起初虽走过几处逼仄小径,倒也不甚难走。后来越走山径越险,直至没了路径,有些道路甚至要借助绳索攀登,而张显练气小有所成,丝毫不觉得疲惫。

见此,黄胥心中愈发信服起来,认定张显是一位得道高真。

直至暮色渐起,三人才来至一处平坦谷地,四面高山环绕,望之奇险,而谷底却有千顷良田,种稻栽麻,一片田园之乐。稍远处则是一大片桃林,隐约可见林中一汪大湖,如今桃花开的正浓,花光繁艳,倒影湖中,上下相映,清丽绝伦。

几人入了寨中,寨民一番问询,得知黄胥请来了一位能斩妖除魔的高人,纷纷兴高采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