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张显遇险 葫芦藏仙 下

金色剑光与那手掌一撞,只闻‘呲’的一声,撕锦裂帛一般,霎时一穿而过,好似朝阳初生,漫天黑烟之中露出了一抹金霞。

黑影微微一愣,他这‘杳冥神掌’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而是以死尸鬼魅之阴气所炼,不仅擅长拘拿摄取,更能消磨修道人的精气血肉,每碰撞一次,便能吞吸对手一部分精元,几招下来,对手便只能任他宰割。

他哪里知晓,张显主修金火玄功,又耗时三年以‘指玄篇’修补疏漏,一身精元滴水不漏,性命双修,内外皆炼,哪怕修为比不过此人,却也休想一招之下将他轻易杀死。

张显乘剑拉开了距离,他神色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显凝重。刚才这一剑看似奏效,但却丝毫未曾伤及此人根本,自家依旧被他牢牢锁定,杀机刺骨,如鲠在喉。

那人身影一晃,便隐没在漫天黑雾中,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刹那之间,黑雾中响起千万笑声,乍听之下好似风吼之声,细听之后又似是冤魂哀嚎。

鬼笑入耳,勾魂摄魄,无形无痕。

这一刻,张显只觉得眼前先是一黑,紧接着四面八方出现一双双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将他吞噬殆尽。

不过几乎就在同时,他髻上的发簪直接化作齑粉,漾出一道青色华光,驱散邪音,让他的眼前重复清明。

张显玄功猛转,把法力一提,张口长啸,声音如同炸雷声响,却又被压缩在十丈方圆之内,来回震荡不休,瞬间压过一众鬼魅哀嚎之声,就连黑雾也是翻滚不休,瞬间变淡许多。

接着,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真阳涎’。

人有精气神,天灵血属神,中指血属气,舌尖血属精。所谓“真阳涎”便是舌尖精血,是人身上阳气最重所在。张显以浑阳真火入道,他的一口“真阳涎”,威力更是非比寻常。

他凝定神思,起手以血于虚空画了一道破煞符。只见红光大盛,赤芒普照天地,黑雾遭遇红光之后,好似积雪消融一般飞快散去,显露出藏匿其中的人影。

虽解此围,张显心下依旧一片凝重,他心中明白,哪怕自己手段再高明,在修为差距过大的情况下,恐用不了多久,依然要葬生在此。

他神情沉稳,趁机吞服下一枚回补元气的丹药,感觉到丝丝暖流在丹田气脉中来回奔涌,脑中立时有了主意。

黑影怪笑一声,丝毫不以为意,他仰天发出一声凄厉长啸,身上黑雾往上一翻,竖起一杆幽黑幡旗,只一个抖动,便有滚滚黑气浊烟漫出,发出一阵阵滚浪之声。

其中隐隐可见数个脸色苍白,唇红如血,双目无神的修士,赫然是云舟之上的道朴宗弟子,不过如今尽数化作了行尸走肉。

见此情形,张显脸色骤变,他眯了咪眼,眼缝中寒芒乍闪,喝道:“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行事,就不怕我门中真人雷霆之怒吗?”

这是真正的左道邪魔手段,拘役修道人的元灵,炼化死后肉身,其等元灵不仅无法转生而去,还要时时遭受恶煞阴气的侵袭,恍若万蚁噬身,诸般苦楚着实难以言述,直至最后被消磨殆尽。

黑影不屑一笑,道:“别人怕你道朴宗,本座可不见得会怕。小贼,还是老老实实上我幡来,本座会好好炮制你的,哈哈哈!”

他把幡旗拿在手中,只一摇动,就有十数道黑气飞出,每一道黑气之上皆站有一个面无表情的阴尸,一时间阴风阵阵,寒气惨惨,格外瘆人。

张显看得清楚,这些阴尸修为都在灵真中期左右,尽管没了神智,实力比之生前大大不如,但他们却无惧身死,身躯又介于有形无形之间,若是一齐涌来,寻常修士乍然遇上,又哪来手段克制?

他心头微怒,却并不如何慌乱,只把《参同契五类秘要》催转起来,又单手捏了个御火真诀,刹那间,他浑身气势也陡然为之一变,发如流火,眸似浑金,一道接一道赤金焰光接连散逸飘开,朝着四面飞出,摇曳摆动。

远远看去,似一朵鎏金火莲徐徐绽开,片刻间就已是大至数丈,且有愈来愈巨之势。

真切的赤色火焰在猛烈燃烧,神念感应之中,好似有一只巍峨巨大的三足怪鸟,羽毛暗金近黑,每片都绘刻着奇异铭纹,正猛烈地喷薄着无量火焰。

黑影眉宇微皱,这等手段刚一施展,他唤出来的数头阴尸立时蜷缩不前起来,非是生出了骇惧之感,而是本能的对极阳之物的排斥。

察觉到了不对,他立时决定不能任由张显动作下去,将法力一催,再把幡旗一个拨弄,就有滚滚阴煞之气落下,十余头阴尸瞬间无声嘶吼起来,阴云滚滚,弥天黑雾越发浓郁,只觉身处万丈冰雪之下,全身无有一丝遮盖,思绪都仿若凝固起来。

张显面对这狂潮般的攻势,却是怡然不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好似有两轮大日炸裂,鎏金火焰以半环形荡开,至阳至热之气,还未真正近身,便让几头阴尸衣角燃起,一二呼吸,便烧了个干净。

黑影却毫不在意,他这阴尸不过是阴煞之气所化,只要幡旗仍在,便可无休止的召唤而出,在这仿若无有穷尽的轮番围攻之下,迟早会露出破绽。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张显守得门户紧密,风雨不透,但也迟早有那后继无力的那一刻,他看得分明,张显这等攻势虽说威力不凡,但肯定极费法力,想来也施展不了几次。

是以时间过得越久,形势便越对他有利,他也乐得温水煮蛙一般慢慢扩大优势。

他默默念动法诀,这旗幡上的黑气便又浓郁了几分,四面乌云往天中一合,似将这一方天地囚在了牢笼中。

见这情形,张显心如明镜,他手指勾动,自袖囊祭出两柄法剑,略一催动,就放出金泽毫光,好似两团缩小了数倍的太阳在前方旋转不止,搅动黑气,辟开浊雾,逼得阴尸丝毫近不得身来。

与此同时,他之身躯在阳火填充下已愈发明亮起来,从里到外,从无形无色到赤金近黑,然后化成一道异彩流光,一枚寸许长的小剑静静立在眉心仙台,金青交加,饰以火焰纹路,发出颤颤轻鸣。

他目中杀意暴射,大喝一声,声若洪奔,随即骈指向前,一道丝毫没有散发任何法力波动的长剑隐在漫天金火之下,须臾间便刺向黑影。

黑影立有所觉,但他非是真身在此,只凭借这连分身都算不上的一道念头,竟一时之间看不出问题所在,只觉大难临头之感充斥脑海。

他心头一沉,不再保留实力,伸手出来,张开五指,往下虚虚一按,弥漫天际的黑云囚笼立时紧缩,再把幡旗一挥,散去数头阴尸,只把纯粹的阴煞洪流滔滔不绝的一气压上。

此是先以术法困住对手,再将无穷无尽的阴煞之气压上,与对手正面比拼法力,他就不信以自家修为和实力会输给一位末进后辈!

张显陡觉一股束缚之力笼上身来,身形稍稍往下一矮,竟是被压下云头,他吸了口气,而后发出一声雷霆大喝,轰然一拳打了出去。

‘咔嚓‘一声,虚空好似琉璃般破碎,无尽火芒四下纷飞,百丈之内狂风呼啸,排开云雾,荡起惊雷,真好似个天翻地覆。

张显脸色凛然,嘴角溢出一丝鲜红,灵台元灵震荡不休,好似要离体而去,若非他神固形坚,根基雄浑,只此一击便让他魂消魄散了。

他强忍着近乎虚脱的身体飞快往后,一边服下数枚丹丸,一遍小心观察着那道神秘人影。

那杆幡旗‘喀嚓‘一声蔓出裂纹,黑影周身气机也急剧溃散,连退数步,踏得虚空震动不休,但却挡住了这夺命一击。

张显面色阴沉,根本无意再上前搏杀,强提一口法力,合身入剑,远遁而走!

黑影面目越发模糊不清,他森森一笑,深深的看了眼张显远去的背影,连道三个好字,再随意选了个山头,闭目调息去了。

张显一路飞遁,用不了多时,他却回到了湖泊中心的岛屿之上,随手扔出几杆阵旗布成一道警阵,便往洞中一坐,起指引了一块巨石封了洞门,就以心观心,定念存想起来。

片刻后,他袖中的那只朱红葫芦轻轻一震,从中冒出了一缕极细极淡的轻烟来,这烟气在洞中一个盘旋,便化作了一道虚幻透明的老道。

这老道面容古拙,须发赤红,长身鹤立,相貌奇伟,望之若仙,他轻轻一叹,道:“小友,老夫并无恶意,你又何必深藏戒心?”

盘坐在地的张显倏尔睁开双眸,他眼中一片清明,丝毫没有慌乱之色,问道:“敢问尊驾何人?”

见此,老道心下微惊,随即指了指那只朱玉葫芦,笑道:“葫芦中避世,图画里游仙,老夫名唤壶公。”

张显眼神闪了一闪,道:“壶公此时现身,敢问有何指教?”

壶公轻轻一笑,不慌不忙道:“小友何必戒心甚浓?你如今气海枯竭,经脉错乱,一时半会与凡人无异,我若有歹意,你也无从防范。”

张显神色淡然,双目古井无波,毫无辩驳之意。

壶公话锋一转,道:“小友如今身陷劫中尚不自知,那老魔一旦回转些许法力,立时便能察觉到你躲在此处,届时可谓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你根器不凡,又出身名门大派,可叹就要命丧于此。”

张显笑了一笑,在他看来,这人此时露面,又说了这么一番话语,想来定有所图谋,不过外有大敌,他也不耐在这打机锋,直言道:“尊驾有何指教,还请直说。”

壶公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小友果真心思玲珑。老夫也不瞒你,我如今是分神一缕,真身早已坐化,生前施展了一门秘法将一丝神念与一株葫芦藤糅合为一,如今瓜熟蒂落,老夫也就应缘而生。”

张显心头微讶,这般手段可真是鬼神莫测,仙草之灵渡劫化人者虽说少见,但古来也有那么一些载在道书之上,但以人修化作葫芦精灵,可真是闻所未闻。

壶公见张显面露惊色,却未生出贪心,笑道:“那魔头跟脚不凡,老夫如今不过分神一缕,若是落在他的手中,定然会下场凄凉。小友出身玄门正宗,又与我大有缘分,我此时现身,想能得个安稳。”

张显笑了一笑,他是知道的,这人纵然只是一缕分神,可也没有其自家说得那么不堪,单说葫芦中的那些茫茫妖气,一旦放出,他自忖如今没办法抵挡。

他想了一想,语气轻缓道:“真人愿作此想,贫道倒是甚为欢迎。不过真人如何信得过在下?”

壶公哈哈一笑,自袖中拿出一根玉筹,道:“小友请看。”

张显抬首看去,原来是一张契书,对方承诺允他三件力所能及之事,而张显则需保守秘密,直至他凝聚肉身,由葫芦真灵再转人胎。

由此看来,此人也颇为顾忌张显,否则大可杀人灭口,再偷偷觅地潜修便可。

张显想了一想,问道:“即使我有意签下这份契书,但我生死只在旦夕间,却也无能为力了。”

壶公笑了一笑,道:“道友莫急,我有一法,可助你逃离险境。”闻言,张显目光微闪,也不多问,当即分出一丝神念落在契书之上。

见此,壶公也伸手一指,那符书立时分作两份,分别往两人身上一晃,须臾消失不见。

张显只觉得元灵深处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冥冥之中似有一股伟力在约束着自己,若是说出壶公的隐秘,立时便会走火入魔魂飞魄散。

壶公抚手一笑,指了指洞中那道隐蔽侧门,道:“老夫说的脱身之法,便在里间。”

张显微微一讶,起身推门而入,只见原先那株青藤早已零落成泥,凄凄惨惨,不复先前雄姿,他细细看了一眼,突然目光一闪,拂袖吹开地上尘泥,却见一枚样貌古朴的金钏指环落在那里。

指环色泽暗淡,好似俗世人家女子所带,只是上面以篆文刻画着一个‘遁‘字,以神念感之,原是一枚造型好似指环的传送符篆。

张显拾起在手,叹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莫如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