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脏口,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恶果子市。在里面活着的人,要么是地痞无赖,要么是红粉青楼,这里是集贫穷、贪婪、懒惰、狭隘、疾病为一体的烂地方。
民间有一歌谣曰:“东脏口,乱游走;不要瞅,小心吼。若乖张,你必亡;嫌命长,走东脏……”
东脏口为什么成了一个让人唾弃之地,谁也说不清,只不过大家都知道东脏口是人人都不敢去的地界,有说书人戏称:“就连杀人犯越狱潜逃,也不敢去东脏口!”
“你又怎知东脏口无杀人犯?”
茶馆内的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有这样一个破坏气氛的声音传出,的确是让茶馆里的人不满。
一粗鲁莽汉,瞪着铜锣般的大眼,向那声音的主人骂道:“他奶奶的!你这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若再在此处胡诌,老子就把你卖到东脏口做个红粉青楼!”
此话一出,便惹得座下的人都张牙舞爪的笑起来。那小女子却毫无反应,如若此事发生在其他女子身上,恐早已吓得梨花带雨了。座下的人笑了一阵便都没声了,这小女子不哭不闹,实在无趣!
见他们都一愣一愣的看着她,她很得意的笑了笑,缓缓开口道:“今日人太多,我若全部解决,难免惊动官府,我且问你这个满脸横肉的丑货,你家在何处,姓什么,叫什么?”
那莽汉不屑地大笑起来,毫不客气道:“老子在这一带混了几十年,我会被你这小妮子吓唬住了?!哼哼,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老子告诉你,你记好了!我,吴大勇,就在这个茶馆里住,这个说书的是老子妹弟,你要找我就在此处便可!”
那女子冷笑了声,便离开了。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天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娃搞的恶作剧时,第二天天还未亮,茶馆便突发大火,无一生还。
从此之后,周围的说书先生都再也不敢谈论有关“东脏口”的故事了。
那小女子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如何干得出杀人放火的勾当呢?哼,她当然干得出。
她叫黎年年,就生活在东脏口,她的父亲黎阿鲁,与其说是东脏口的地痞流氓,还不如说是只会坑蒙拐骗的无赖。
别的地痞混混为了钱财敢做任何残忍血腥的事,可她父亲,虽也想吃香的喝辣的,可每每遇到事情,都是跑的最快的那一个,自然好处也就轮不到他了。
黎年年对于父亲是打心底里的厌恶、嫌弃,为了让自己不饿肚子,能够活下去,她十岁便跟着外面的大哥出入江湖。她第一次杀人也是在十岁那年,那一家人姓什么做什么她也完全不记得了,她唯一还记得清楚的是:人的血腥味儿。
当时,她蹲在地上吐的昏天黑地,连着一个月的做噩梦,可没人来关心她,自己辛苦得的酬劳也被黎阿鲁抢了去享受。
现在,因为杀人的次数太多了,杀人对于她来讲像踩死蚂蚁一般简单与寻常。人命对她来说,还不如草芥,草芥能驱寒,可人的命呢,毫无用处。
她的母亲,冰雪儿,是东脏口的一青楼女子,除了睡觉,额,其实就还是在睡觉,只不过偶尔是一个人睡,大多时候,是在陪男人睡。
黎年年是很像她母亲冰雪儿的,都是实打实的大美人,只不过与母亲不同的是,黎年年整个脸孔都透出一股狡黠和狠心。
因为母亲身份的关系,再加上冰雪儿为了赚钱,她实在没功夫去管黎年年,黎年年也不想见她这个母亲,她瞧不上。
而且,听他们说,她的母亲不久便要离开人世了,因为她早已染上病,即将被丢弃在东脏口的最脏口处——瘟疫地,听名字便知,这是一个疾病漫布的地方,只要有人生病就会被扔在那个地方,因为东脏口那里的人只要染上疾病,就必死无疑,因为,哪里找的来大夫呢?
在瘟疫地里的人无人照看,无人担忧,只有他们在那儿苟延残喘、自生自灭。
不久,她母亲就被扔到了瘟疫地,可是,黎年年却不知道,因为她当时正在忙着寻找“猎物”,养活自己。
还有一人,叫曲云熙,算是黎年年的青梅竹马吧,可是黎年年却没把他当作青梅竹马,连朋友都不算,他就像是黎年年的奴仆一般,随叫随到,随要随抛。
这个人,母亲早逝,父亲还是个赌徒,而且还是一个运气不好、赌术不高明的赌徒,每次输钱后都会去欠债买酒,喝醉了便打骂他,之前他还无处可去,直到有一次看见黎年年,便跟着她去了东脏口。
他能够跟着黎年年到东脏口,其实是黎年年故意引过来的,因为当时黎年年误认为在他身上还有利可图,谁料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穷鬼,在他身上竟捞不到一点油水。黎年年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本想杀掉他解恨,没曾想,他竟然闭着眼睛,伸长了脖颈,还求黎年年一刀给他个痛快。
这可让黎年年觉得有趣,于是得知了曲云熙的情况,便饶了他一条小命,但这可不是黎年年突然心软,因为黎年年从来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情。
黎年年本身,也是一个孤独的人,曲云熙也是一个孤独的人,而且,黎年年每次跟着外面的大哥做事情时,都会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一个死心塌地的对她忠诚的人,并不吃亏。
黎年年不仅没杀他,还把他留在了她的身边做事,虽然做的不是什么好事,但让本就缺爱的曲云熙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爱”,曲云熙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生都对黎年年忠心不二。
这些年来,不论黎年年做任何事他都支持并都尽力帮黎年年完成。包括这次的火烧茶馆一事便是由曲云熙独立完成的,黎年年只管吩咐便是了。
但这次却和之前不同,一来是出事之地是京都腹腑;二来这茶馆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当地有钱有势的人家常去这家茶馆光临;三来是听说常胜将军余城傲将要归朝,这块地方是他的必经之地,出了这档子事,难免不会引起朝中关注。
“年年,我看咱们要不去避一避,你那次太过张扬,他们可都记住你的脸了。”曲云熙此次特地跑来找黎年年专为商议此事,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黎年年。黎年年此生最讨厌软弱无能的男人,见他那副如丧家之犬般的模样,让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黎阿鲁,更是嫌弃地咬牙切齿,她时常在想,为何在她身边的男人都是这般贱模样?
“你没听说吗?杀人犯都不敢来我们东脏口,朝廷,哼,我看那群猪狗,也没胆子来。”黎年年把她那小巧玲珑的弯月刀擦拭的锃亮,听他们透露,最近有商队经过,这是一笔大生意,她要机警些,才不至于值钱的都落到那群人手里。曲云熙还是放心不下,但是他又不敢再去劝黎年年,她的那把弯月刀除了不对她自己用以外,其他人,无论是谁,她都要用那把刀在别人身上游走。
他吓得直流虚汗,腿脚直打哆嗦,想来想去,他竟在黎年年面前跪了下来,膝盖与地板相碰撞的声音十分刺耳,黎年年厌恶的从嘴里发出“啧”般的声音,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把脸侧向了另一边,不再看这个懦弱下贱的男人。
“年年,这件事不同以往,我听外边的人都在说,朝中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快凯旋了,我们这地界是他的必经之地,如果仅仅是传到朝野上,那自然东脏口不会有事,但是,如果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那咱们指定会被捉拿的。”
曲云熙焦急地说道,眼泪与汗水一起滴落下来,他的双手低悬在空中,因为他想拼命地去抓住黎年年的裙角苦苦哀求,但又惧怕黎年年的弯月刀,故而才有这般丑态。
黎年年努力回想着他口中所说的“常胜将军”,这名字真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了。“或许是在说书人那儿。”黎年年自问自答着,她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把脸侧回去,她冷冷地说:“我才不怕什么常胜将军,不管怎样,明晚的商队我是一定要去劫的,想来我这玩弯月刀也已有三五天没饮人血了。”
“好,年年,明晚我陪你一起去。你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商队劫完后,咱们……”曲云熙心里的这盘算已想了有半年,今日终于找了机会说出了。黎年年听此话不对,疑惑地别过头看着他,曲云熙竟一脸期待,眼里还泛着光,黎年年觉得他这模样有些可笑,而且可笑得从不多见,之前他眼里有光都是黎年年把他的泪光欺负出来了,可这次不是。
黎年年的眼神逐渐有些危险,她从来没有等一个人说话等这么久过,况且还是对着这样一个丑陋的男人。曲云熙正在畅想着他的盘算,一不小心便正对着黎年年的眼神,他害怕的打了个寒战,便磕磕巴巴的继续说着:“我,我想的是……其实……年年,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离开东脏口?”说完便把脑袋垂了下去,这是他第一次对黎年年说那么多字,也是第一次敢和黎年年提建议。
离开东脏口?这个想法其实出现在每一个在东脏口里的人的脑子里面过,只是,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之前,母亲冰雪儿也曾带过七岁的黎年年出去过,结果不到半天,二人便又回东脏口了。
说来残忍,这个世道真不公平。东脏口,地处京都最西侧,就是一弹丸之地,出东脏口不过十里地便可见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幽中——京都的肺腑。幽中对生在京都的人来说,简直是块安居乐业的宝地,所以便吸引四面八方的富庶人家居于此。
都说越贫穷的地方越危险,其实,越富有的地方何尝又不危险呢?母女二人刚刚将脚踏进此处,便招来了旁人的呵斥,她们黑黝粗糙的皮肤,长而蓬乱、长满虱子的头发,身上披的也只是由几条破烂的脏布组装而成的“衣服”,大老远人们便闻见了从她们身上传出的刺鼻气味……
不久,衙门里来人把她们赶走了,原因是“衣不蔽体,伤风败俗;脏乱不堪,危险贱民。”不过半日,母女二人便灰溜溜的回到东脏口,冰雪儿继续服侍着不同面孔却相同脏臭的男人们,黎年年也就随意在一块儿地方自生自灭。
有了这次的遭遇,黎年年对外面人的敌意更深了,她想不明白,自己和别人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凭什么她们吃穿不愁,光鲜亮丽,而她要做这等杀人放火的事才可以换来别人轻轻松松就已经拥有的东西?
只不过她很聪明,她很快就想明白了,每个人都有属于她自己的生存之道,而她的生存之道,便就是杀人。如果她不杀人,她便会活活给饿死,如果她不杀人,她便会被别人杀。
曲云熙的这番话勾起了黎年年的痛苦回忆,她很生气,所以她便抽出了弯月刀,这次她想给曲云熙一点狠的,平常只让他受些皮肉之苦未免也太便宜他了。“这次,我要你自己动手,割掉自己的一个脚趾。不然,我怕你不长记性。”黎年年的声音总是杀得死人,而且每次说这些狠话时都是嘴角上扬,但眼神却又很冰冷,曲云熙看着黎年年的脸觉得很瘆人,声音也更是可怕,他想黎年年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
可是他又转念一想,不行啊,黎年年那么喜欢自己,她怎么会狠心杀掉自己呢?你若说黎年年不喜欢他,也不可能,不然,为什么她要了别人的小命,而单单不杀他呢?
每一次黎年年惩罚他时,他都会这样安慰自己,他总是对自己说,黎年年是喜欢他的,所以一这么想,他便很快的拿起刀向自己的小脚趾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