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廓听了这话,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前从未意识到的一个问题——去观澜湖给七煞站脚助威的,并非都是出于心甘情愿,许多人都是因为迫不得已。
他由此进一步意识到,观澜湖之战,他的主攻目标除了七煞之外,还有这些骑墙派。将这些骑墙派震慑住,就等于大大削弱了七煞方面的力量、压制住了七煞方面的气势。如此一来,这一仗就更好打了。
倾听一阵之后,他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些武者截杀在半道儿,最终还是放过了她们。
许多时候,特别是发生大事的时候,许多人都会身不由己地被裹挟进来,其中有的人站在正义的一方,有的人站在邪恶的一方,如果仅仅以善恶论处,那些站在邪恶一方的人就绝对该死,可如果详辨那善恶之中的款曲,便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世事无常,事理无常,其中的是非曲直过于复杂,委实不能以个人好恶论之。
唏嘘一阵,扩廓径奔观澜湖。
观澜湖是个长约百里、宽约二三十里的大湖,环湖皆山,一个个山峦相互套叠,本是个风景绝佳之地,可是而今,由于大战在即,这里却到处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来到观澜湖上方,扩廓在三千丈的高空处俯瞰,但见那包围着观澜湖的山峦之中零零散散地点起了篝火,篝火周边的人影影绰绰的,比蚂蚁大不了多少。
扩廓作为高端武者,目力甚佳,尚自看不清那些人的轮廓,若是一般人临空观望,那就看得更朦胧了。
他不知道亲皇眄香侬所率领的队伍在哪里,也没想去寻找。临战之际,他要干一些其他人干不了的大事,单独行动不受约束,反倒比跟其他人在一起方便。
月黑风高之际,他打算四处走走,看看来到这里的人都在干什么、说什么。
稍稍踌躇踌躇,他降落到观澜湖正北方一个山峦之中的一堆篝火旁。
这里聚集着上百人,有的和身躺在地上睡觉,有的则坐在火堆旁聊天。
“姐,咱们萤火宗一向不显山不漏水的,这回一反常态地来这里参战,可露脸了!”一个身着碎花上衣的四十多岁的女子说道。
“嗨,这么露脸有什么好处,兴许会露命呢!”旁边那个穿一身黑衣的女子叹着气回应道,“宗主让咱们来,咱们不能不来,来了又能怎样?她们神仙打架,咱们小鬼却瞎忙活,忙来忙去的,我看忙不出什么好来!”
碎花上衣女子说道:“姐,咱们忙不出什么好来,兴许宗主能忙出好来呢。她镇日言说自己跟黎山老母如何亲厚,听得我耳朵都起老茧了。那黎山老母是二公主的师尊,宗主帮着黎山老母打架,一旦打赢了,黎山老母甚至朝廷会白着她?”
扩廓听到这里,方才知道这是黎山老母带来的队伍。这样的队伍,其实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没什么忠诚可言,关键时刻只会逃跑、不会卖命。
他相信,双方都有不少这样的队伍,只是由于营造强大声势的需要,双方虽则都心知肚明,却也不得不尽量更多地召集这样的队伍。
两大势力对阵,许多时候、许多场所、许多环节都是做戏,双方都想尽量把戏做足。
关键时刻、关键场所、关键环节,真正影响局势的不过是几个关键人物。
这样的关键人物表现得如何,决定着事情的成败。
次第听了好几伙人的议论之后,扩廓所听到的话基本上都是同样的意思,于是哂然一笑,来到观澜湖东侧的山峦之中,想听听这里的人都在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从空中降落之后,他遇到的第一拨人居然是俞家的武者。
因为,芳华宗宗主俞华就坐在篝火旁。
显然,俞家武者也并非全部聚集在一起,俞家家主俞芳就没在这里。
跟俞华在一起的,有芳华宗的几个长老,其他人扩廓都不认识。
“九妹,大姐去了那么长时间,怎么还不回来呢?”
扩廓瞧着她们的时候,其中一个高头髻女子问俞华道。
俞华摇着头回应道:“不知道,兴许要商量一些大事吧。五姐,大姐一向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咱们怎么猜都猜不透,还是不关注她好为。她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岂不是更省心?”
说话之际,她的柳眉微蹙,似乎有什么不解的心事。
扩廓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在为难。
同是一个家族的人,她的姐姐俞芳一门心思地跟着七煞造反,而她却因做了扩廓的魂奴而不得不在关键时刻跟自己的姐姐对抗。跟姐姐对抗,也就等同于跟整个家族对抗,即便七煞造反不成,从今往后她在家族里的处境也会非常不妙,若是七煞造反成功,那么她便更会受到家里人的排斥和嘲讽。
她固然是个武林宗主、心理素质较强、具有一定的抗压能力,而在整个家族都与她为敌的重压面前,她却未必扛得住。
于是,扩廓神念一动,向她传送了一个讯息。
俞华接收到扩廓的讯息,抬头四顾,没有看到扩廓的身影,于是假称去附近方便一下,离开众人,按照扩廓的指示来到一个无人之处。
扩廓继续保持隐身状态,问近在咫尺的俞华道:“你现在是不是很紧张?”
“确实有些紧张。”俞华蹙眉回应道,“据我大姐说,明天就要开始决战了,我不知道届时该当如何应对。”
“这其实很正常。”扩廓说道,“不单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情况随时可能发生变化,谁能笃定地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究竟如何呢?随机应变、相机抉择即可。”
“大人,我断定七煞一方大概率会落败,如果出现那样的结果,你会怎生对待我姐姐?不会将她处死吧?”俞华愁眉苦脸地问道。
“这件事情,我做不得主。”扩廓回应道,“你姐姐铁心附逆,如果七煞授首,她肯定也没什么好结果,至于如何处置,那是朝廷的事。我只能说,如果在战场上遭遇,尽量不要她的命。”
“那我就多谢了!”俞华向扩廓鞠个躬,随后又抹起眼泪。
“你不必为她难过。”扩廓劝慰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姐姐即便有甚不测,那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我相信你肯定劝过她,但是没用。她既然执意在那条岔路上走下去,那就随她吧。”
俞华闻言,不由低声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