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岱宗仰止:陈岱孙先生诞辰120周年纪念文集
- 北京大学经济学院
- 2285字
- 2024-11-28 18:59:23
怀念陈岱孙恩师
□谭振樵[13]
经济学界一代宗师陈岱孙教授是一位非同寻常的好老师。在我最尊敬的老师之中,他老人家是突出的一位。他不但传我以知识,关心我的学问进展,而且关心我立身处世,为炎黄子孙争光,还关怀我的下一代的成长。
回想20世纪50年代清华时期,我原拟追随陈老师专攻财政学。后来,环境变了,我的研究生专题也改变了。但是,陈老师的高尚品格和治学精神,仍然给我极大指引,即使我移居海外,改革开放以来,始终受着教诲。
1980年9月尾,我第一次回国在北京庆祝国庆。由于当时还是改革开放初期,我又属于一个旅行团的成员,自由活动的时间不多,范围也不大。我打算在电话中向他老人家请安便了,以后另找机会拜见他。岂知第二天清早,还不到6点钟,陈老师已经亲临华侨大厦。阔别25年(1955年我到北大经济系讲授农业经济学,时常见到他,向他请安),高兴激动的心情是难以形容的。我说:“该是我到北大拜见您,反而令您远程跋涉到市内来。”他说:“我也应该来看看你。”他问了我的工作、生活和家庭等,更关心我的孩子们的成长。我一一向他禀告。之后,我答允会带领孩儿们回国拜见他,他点头微笑。临别时,我发觉他多了一根手杖,便要雇一部车送他回北大。他坚持不要,还说已经习惯了坐公共汽车,手杖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我只好怀着歉意送他走出华侨大厦,看着他的手杖的确没有沾地,在手中拿着像个“装饰品”,知道他的确很健康,心里高兴至极,一直回想着见面时的一席话。虽然,他的说话仍像课堂上讲课一样扼要精炼,但是,我感受到他老人家(当时他已80高龄)亲自来看我,比讲一千句一万句更有价值。
以后多次回国,我们夫妇总是去拜见陈老师,而且带领儿子们回去拜见他。我知道我是他的学生,但也感到他把我当作自己的子侄来看待、来关怀(陈老师博爱,凡是他的学生,他都非常关怀,如同自己的子侄,我相信学长们、学弟们均有同感)。所以,在我们夫妇心目中,他老人家是我们在国内最亲、最敬的人之一。带领孩子们回去拜见他,除了让他老人家感到高兴,更想让孩子们学习他的高尚品格、爱祖国的坚贞品质和进取治学的精神。孩子们尤其记得他们的师公在哈佛大学的骄人成绩,为华人争了光。这些都给孩子们无限的鼓舞与动力,因而孩子们非常尊敬他,乐意去拜见他老人家。每次,他听完了孩子们称他“师公”和报了名字后,总是非常高兴地说“你们在国外长大还会说普通话,真好”,并且很关心他们的学习和工作情况。当他知道孩子们已经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做了医生时,连说“医生是好职业”,还说:“你们的父亲当年在你这个年龄时是我教的,而你们已经是医学博士。”孩子们要为他拍照片或是与他合照时,他总是乐意相随,发出称意的微笑。因而孩子们更不觉得陌生,反而好像与老爷爷团聚一般。但是,每次分别时,我们都看得出,陈老师很舍不得,一直送到门口。我们三番四次请他回屋里去他都站住不动,要目送我们的出租车离开。当然,我们也舍不得,于是我答允他老人家一两年内再回来探望他。这样,他才点头,表现得愉快了一些。
每次,我稍有一些进步,陈老师就会给我更多的鼓励。1982—1983年,加拿大联邦政府多元文化部部长费林明(Jim Fleming)先生委任我为该文化部顾问,老师获悉后勖勉我。1989年4月,我幸获加拿大杰出公民奖(4月18日为颁奖日),他老人家从张友仁教授处得知这个消息后,专门给了我一道手谕,勉励至多,还借张友仁教授于5月间应邀来加拿大讲学之便,给我带来一大盒人参茶,他更谦虚地说是“千里鹅毛”。但是,我知道老师的为人,手谕训勉和“鹅毛”实在是一个大奖赏,是我又一次的“杰出公民奖”。同年10月,《人民日报(海外版)》刊登了一篇对我的采访,老师在高兴之时立即剪寄给我,训勉更多。我明白老师的用意,因此,我更继续努力,想为华人争光。
随着时光推移,我感到陈老师对我的关怀和爱护越来越深厚。1990年,在加拿大首都渥太华中国大使馆的国庆招待会上,张文朴大使一见我面就说:“我刚从北京回来,陈岱老托我带口讯回来问候你。”1994年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为陈老师出版了《陈岱孙学术论著自选集》,陈老师希望我能及早读到,除了先行用书信告知我,还特别托人将书带到美国寄给我(《陈岱孙文集》两卷早已在出版的当年,我回到北京时蒙受赐赠)。同年圣诞之前不久,我收到了关英老学长的信,说陈老师非常惦念我,叫我快去信、多去信,以慰老人家。我除了写信上禀,向老师请罪请安,还寄奉一张全家福相片。他老人家很高兴。所以,1996年圣诞前较早时间,我赶紧提早给他老人家贺节拜年,还向他禀告11月中旬北京电视台来加拿大拍摄《龙腾四海》片集,我是被访者之一。在拍摄过程中,我案头上老师的文集和自选集都被摄影师的镜头对准过。我的原意是以这个讯息,作为节日的贺礼之一,以冀老师能够欢喜。今年1月3日他老人家掷下手谕,我知道他很高兴,还给我嘉言勉励:“……这次得到《龙腾四海》在加拿大被访极少数人物九人中之一人之誉,和两年前‘世界华人精英传略’丛书之人选,实为吾弟近几十年来一切工作应得之承认,为我侨界莫大之光荣也。”“……唯近年小照一片,希哂纳。”信中还说:“在家疗养,医诫戒作任何脑力及体力活动也。”我原以为他老人家疗养一段时间,又不再做博士生的指导工作,会恢复健康的,百岁高寿定会达到。想不到,这封信成了遗训,照片成为遗物。噩耗传来之后,我一直因为连老师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而自怨自责。一个多月以来,心绪总不能平静。张友仁学兄多次鼓励,要我写些纪念文字,但是,每次提起笔,总是泪水打湿了笔和纸。陈老师已仙逝了,事实已是如此,自责于事无补,唯有铭记老师的训诲。愿陈老师在天之灵安息。
1997年9月
作者谭振樵与陈岱孙先生合影,摄于19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