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高的酒柜在书架的下面,茅台藏在酒柜的最里面,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天,吴正高终于找到了那瓶茅台,2001年的飞天。还好,红白金三色纸盒上只落了一小点浮土,想必酒也不会挥发多少,十七年的茅台在吴正高想来,多少会挥发一点。当他拆开包装,拿出白色的酒瓶,举起来摇摇,感觉满满当当,不像是少了些酒的样子。吴正高撕掉塑料封口,解开红色丝带,拧开瓶盖,微微有些发抖的右手摇晃了一下,倒出一小杯,显然刚才的担心是多余的,茅台一滴都没有少。
玻璃酒杯里的茅台有些发黄,吴正高端起酒杯,放在鼻尖,真挺香的,至于怎么个香法,还真说不出来。
吴正高太想见到孙子了,两年了,只在微信里看到孙子的照片和视频,太想再闻闻孙子头皮的味道,摸摸孙子肉乎乎的大腿。
孙子小果和父母住在遥远的昆明,离吴正高居住的兰州直线距离有1600公里。
孙子和儿子来的那天,飞机比原定降落时间晚了20分钟,提取行李、等候大巴,机场与市区67公里的高速路,大巴下车点到家的拥堵,造成孙子和儿子到家整整比预计时间晚了2个小时。
吴正高的孙子小果四岁半,在两岁的时候回过一次老家。这次回老家,要呆十五天。
吴正高的老伴张兰香已经下楼三次了,在单元门口张望一回,在院门口张望一回,在路口张望一回,不见儿子和孙子回来。
吴正高早已安排好了小果的食谱,牛肉、羊肉、饺子,都是西北美食。围绕着这几样中心大菜,又可以吃牛肉面、羊肉面、牛肉烩菜、羊肉烩菜、水饺、煎饺。
吴正高的儿子新华,给出租车驾驶员付了车费,约定10月7日,国庆收假前一天凌晨4:30分,准时在现在的下车点接他们去机场。
新华一手牵着小果,一手拖着行李箱,朝院门走,远远望见一个上身穿着绿毛衣的妇人朝自己走来,消瘦的身躯装在过于宽松的绿毛衣里面,像一盆肆意生长的水竹。妇人的腿略略弯曲,造成双膝无法并拢,走路有一丝内八字。妇人鬓角的银发被风吹动起来,仿佛初秋早落的两团白雪。妇人慢慢走近,微微下陷的眼窝写满了沧桑,眼角的皱纹刻满了一波三折的往事,绿毛衣上的亮片掉落了几颗,露出白色的线头。
“妈妈老远就看见你,你瘦了,头发白了少了,发迹线比两年前高了。”
“快叫奶奶!”吴旅依然叫不出“妈妈”,新华记不得最后一次当着妈妈的面叫“妈妈”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有了小外甥之后,就管父母叫“爷爷”、“奶奶”了。“妈妈”和“爸爸”两个词像是两颗永远也融化不了的冰糖,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
“奶奶。”小果大声叫道。
张兰香一把把小果揽在怀里,抱了起来。
“想奶奶了没有?”
“想了。”
“奶奶快抱不动你了。”
爬上四楼,张兰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吴正高站在楼道口,接过张兰香怀里的小果。
“想爷爷了没有?”
“想了。”
新华到兰州的第二天,开始轻微咳嗽。张兰香赶紧让新华换上了一件夹棉的冬衣。
“把秋裤也换上。”新华在昆明没有穿过秋裤,十多年南方的生活习惯,已经让这个北方人忘记立秋就穿秋裤的节令。
吴正高习惯早起,起床后会搓一下脸。每天清晨,吴正高搓热双手,用中指延鼻部两侧自下而上,到额部时两手向两侧分开,经颊而下,反复揉搓,直到面部轻轻发热。
吴正高说,这种方法可以促进面部血液循环,消除疲劳,治疗面神经麻痹。
新华起床后不见吴正高。过了半个小时,吴正高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回来了。
“这是西地碘含片,可以治疗慢性咽喉炎,这是穿心莲内酯滴丸,清热解毒,抗菌消炎,治疗咽痛,你先吃两天,看看效果。”
搞了一辈子预防医学的吴正高,根据自己的观察,判断新华这是上呼吸道发炎引起的咳嗽。
新华没想到父亲一大早出门,会是给自己买药。从小到大,自己和父亲的交流仿佛只局限在学习和工作上,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儿女自己的身世,这是父亲的痛点,没人敢去触碰,包括母亲,父亲不说,其他人也不问。
新华只是模糊地记得,在上初中的时候,新华在做作业,父亲端着茶水进来,坐在他的旁边,看了一会,突然说起自己家族的字辈。
“我们吴家原先是有家谱的,你爷爷是学字辈,我是正字辈,你是自字辈。”
新华不敢追问,只记得父亲说起了自己的父亲,叫吴学善。吴旅在户口本上见过,父亲的籍贯是“七里河区胡滩乡”,想必这位未曾谋面的爷爷是胡滩乡人氏。
新华至今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给自己起名叫吴自旅,而坚持要给小果按照字辈起名。小果出生前,吴正高召开家庭会议,在三十多种方案中选择了恺字,按照小果这一辈的字辈,给小果取名吴生恺。
新华只从张兰香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吴正高的父亲曾经在兰州最繁华的通渭路上开过米粮店,据说店面很大,前店后居,一整个大宅院都是私产。吴正高是家里的幼子,上面有个大自己二十岁的姐姐,年迈的父母过世得早,姐姐也因病早逝,年幼的吴正高不受姐夫的待见,在四爹的微薄资助下勉强完成了中专学业。一大份家产都被姐夫独占,吴正高没有尺椽片瓦。
吴正高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勤奋,上了医学院,在单位的职称晋升中,从副主任医师破格晋升为主任医师。在非典肆虐的那一年,身先士卒,穿着三层防护服奋战在抗击SARS一线,被省政府评为当年的“先进工作者”。
新华吃了吴正高买的药,咳嗽渐渐好转。
“我又给你买了克咳胶囊,巩固一下。”
新华没想到,父亲又出去给自己买了一次药。
“人一过四十岁,身体就走下坡路了,要注意保养,加强锻炼。如果感觉上呼吸道不适,就赶紧吃一粒仁和可立克,如果感觉鼻子或嘴巴不舒服,就赶紧喝一点四季抗病毒合剂。你和你妈一样,容易出感冒疱疹。还有,平时不要老用手机写东西,要注意保护视力。”
平时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父亲这是怎么了,新华虽然有一点不适应,但有了小果后,新华切身感受到,每一个父亲的漠然都是装出来的。
“这次请了几天假?”
“请了五天公休,一天补假,加上中秋国庆的假期,这次可以回来住十五天。”
“你和爷爷身体都好吧?”
“从今年大果放暑假开始,不知怎么的,我的身体一下子不行了,坐得时间长了,一起来就犯晕,一次楼上装修砸墙,就像地震,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快要掉出来了。现在单位后勤又动员在我们这个老楼外面安装电梯,不知道又要折腾我们到什么时候。”张兰香像以前一样坐在新华边上和儿子说话。
吴正高告诉新华,你妈妈经常说梦话,喊着“勇娃”,有一天中午睡午觉,一连喊了三声,起来我发现她的眼角带着泪渍。
新华和母亲仿佛有一种心灵感应,在新华上大学的时候,学校按惯例组织军训,军训期间不得请假,更不能回家,一切均按照军人标准严格管理。一次午休,新华突然梦到母亲在身后拉自己,自己想要挣脱,在挣扎中,突然醒了,后脊梁一阵发冷。新华一咕噜爬起来,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余额还有几元的211电话卡,拿起宿舍的电话,输入卡号和密码,给吴正高的“小灵通”打了过去,向吴正高汇报了一周以来的军训情况,便火急火燎地请父亲让母亲接电话,吴正高说张兰香不在,新华问母亲去哪里了,吴正高编了一个很不靠谱的谎言,新华越发心慌,继续追问,吴正高一直坚持说张兰香好着呢。下午军训结束后,新华着急忙慌地又拨通了吴正高的电话,这次是新华姐姐吴酉接的电话,吴酉心直口快,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藏着掖着,她告诉新华,说母亲早晨起来就脸歪眼斜了,去医院检查,说是面神经炎,现在已经住院了,父亲和她现在就在病房里。新华顾不得军训的规定,和班长口头请了假,也没听清班长说了什么,便换了衣服,急忙赶去医院。新华上的是本地的大学,大学离医院不远。到了病房,新华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母亲口角歪斜,一只眼睛无法闭合。
“妈妈现在喝水都会流出来,只能用吸管。”吴酉告诉新华。
在新华的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住过院,医院的病床从来不属于母亲,怎么那个平时说话叽哩哇啦,像是唱戏一般的母亲居然躺在了病床上,怎么那个平时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索的母亲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性格腼腆,不善于表达的新华忍不住了,他的最后一点矜持被完全撕裂,鼻涕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被强大的地心引力牵引着,扑朔朔往下流。这是新华长这么大,第一次在父亲母亲姐姐面前哭成这个样子。虽然他以前也哭过,在得知外婆得了肺癌后,两姐弟在做作业的时候放下笔大哭过一场。
新华拿过一卷卫生纸,撕下一段,用很大的声音擤出鼻涕,似乎在用这巨大的声响掩饰自己的尴尬。
张兰香见到儿子,抬起输液的右手,挣扎着起来。歪斜的嘴巴已经说不出清晰地话语,只是拉着新华的手,一直拉着。看着新华军训一周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和变形的耳朵,张兰香心想:我儿子啥时候遭过这样的罪啊!
从那时起,新华第一次感觉到,母亲开始老了。
同样,父亲也老了。
“这两年,院子里的老同事有几个把房子卖了,搬走了,有几个不在了。二楼的张阿姨一年前就把房子卖了,去了湖南儿子那里,五楼的师叔叔半年前也卖了房,搬去儿子在兰州的另一处房子,对面单元老钱的老伴去年冬天不在了,刘久也不在了,胃癌,才五十九岁,算来算去,这两年院子里一共有四个都不在了。”
新华在吴正高浑浊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忧伤,一丝仿佛一个时代就要缓缓拉上帷幕的忧伤。
小果爱吃张兰香买的早餐饼干。
新华教小果:吃饼干的时候,一手拿饼干,一手在下面盛着,以防饼干渣掉一地。小果照着做了。但是新华发现客厅的沙发垫上仍然布满大大小小的饼干渣。
“小果,你没有用手盛着吃吗?”新华问小果。
“盛着呢。”
“那奶奶的沙发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渣渣呢?”
“我吃完就把手里的渣渣撒了啊。”
新华后悔只教会小果盛着吃,没教会小果吃完后将手里的渣渣再吃掉。
“你像小果这么大的时候,我去上班,把你一个人反锁在家里,走时交待好,桌上有凉白开,有饼干,起来自己穿衣服,渴了就喝,饿了就吃,不要乱动家里东西。等我下班回来,水喝完了,饼干还剩几块,痰盂里的大便用纸盖好,屋子里仍旧整整齐齐。”张兰香把沙发垫上的饼干渣抖进垃圾桶里。
“我小时候倒是挺乖的。”
“后来你长大了,在外面有不顺心的事,回来就找我撒气,我知道你在外面受了委屈,没有人可以倾诉,回到家就把气撒在我身上。我明白得很,每当你对我大吵大嚷或冷眼相对的时候,我都忍着。有时实在忍不住了,便跑去外面没人的地方,大吼几声。”
新华拿出眼镜布,装作擦眼镜的样子,死水微澜的内心像是被一堵浪墙卷起,又高高地落下,落入水中,一口气憋着,无法呼吸,稍一松动,就要被水呛死。这是新华第一次听张兰香讲出这样的话,儿子瞬间体会到了母亲当时压抑的灵魂,又何尝不是现在的自己。小时候,总想着长大了,生活就容易了,真正长大后,才发现成年人的世界根本没有“容易”二字,长大意味着承担更多的责任,意味着很多时候,你必须单枪匹马面对生活中的“兵荒马乱”。
张兰香见新华默不作声,整理了一下心情。
“你出门在外,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冷了就加衣,热了就减衣。入秋了,就把秋衣秋裤穿上,你的秋衣是三个加号的,别买错了。有什么事情就给你爸打电话。有什么好吃的就买来吃,不要惜钱。昆明人多,物价高,工资发了要计划着花。”
“嗯。”新华在和父亲母亲对话时,多半是“嗯”字作答。新华觉得,顺着父母的心意,是这个远离父母的“白眼狼”最大的孝顺了。
新华从昆明带了围棋,给小果和大果闲下来时打发时间用。大果是吴酉的孩子,比小果大五岁,经历了着迷工程机械、着迷古生物、着迷天文的漫长过程,据大果自己说,自己已经通读了中华上下五千年和世界上下五千年,一般的历史问题难不倒他。
大果和小果对弈,吴酉在一旁观战,吴酉特意请了公休假,住在吴正高这里。
黑白子纵横交错,吞噬着棋盘上为数不多的交叉点。小果和姑姑激战正酣,胜负就在伯仲之间。一声屁响打破了客厅的宁静,坐在一旁沙发上读书的吴正高扭脸看了一下同时也扭过脸来的小果。小果面带猎人捕获猎物般胜利的微笑,“爷爷放了个屁!”
“不是爷爷放的!”吴正高逗小果。
“就是爷爷放的。”
“为啥说是爷爷放的?”
“我看见爷爷刚才动了一下!”
“哈哈哈!”吴正高、张兰香放声大笑。
“大果地震台网正式测定,9月29日13时08分在客厅沙发,北纬36°,东经 103°,发生0.9级地震,震源深度10厘米。”大果补充道。大果号称四年级四班的“四大剑客”之一,“剑”的原因是能说会道,能从鸡鸣说到狗眠。大果有一句名言:我会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飞流直下的水龙头说得停水,把干涸的水龙头说得泪流满面。
吴正高、张兰香又一阵放声大笑。
央视音乐频道正在播放国庆系列节目,唱响新时代。
乐感很强的小果随着音乐舞动起来,大果也跟着跳。
“小果乐感这么强,你们要好好培养,说不定以后是个音乐家或是舞蹈家呢!”张兰香看着手舞足蹈,跳得一塌糊涂的两个孙子。
吴正高拿出新华一个月前在天猫给他买的手机,开始拍摄。
“怎么拍摄的视频保存不下来?”吴正高翻看手机视频没有找到刚才录制的那一段。
“中间的红色按钮您要点两下,计时开始就可以录了。”新华告诉吴正高正确的录制方法。
“你给你爸发的小果念英语的那一段视频,你爸一天最少要看十遍呢!”张兰香说。
“你整天看网上的新闻图片,把我的流量都用完了,我还要存着流量看小果的视频呢!”
用了十六年的马桶,终于又堵了。十六年粪水的侵蚀使得马桶下面的管道仿佛得了脉管炎,稍长稍硬一点的粪便是决然下不去的。
而小果又是内热体制,拉出的屎都是干棒。
吴正高和张兰香勤俭了一辈子,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他们居家过日子的信条,只要能将就着用,就不会更换,马桶既然疏通后能用,就没有更换的必要。皮搋子、通条、橡胶手套、马桶刷,这些神器在卫生间里摆了一排。
张兰香知道小果的屎不适合直接拉在马桶里,专门给小果准备了痰盂,然后再想办法处理。
“奶奶,村口的厕所又没纸了!”小果大喊。
“奶奶来了!”
张兰香拿着卫生纸,给小果擦了屁股,戴着橡胶手套,将干棒倒进垃圾袋,用马桶刷刷干净痰盂,提着垃圾袋下楼,直奔小区后面两条街外的公共厕所。
小果每天准时准点排泄,张兰香每天准时准点去上公厕。
晚上,吴正高烧好热水,给小果洗脚。四年前那十颗小豌豆现在快长成小黄豆了。
“奶奶,脚洗好了!”
张兰香背起小果,舍不得放下。
“噔噔噔,小果呀,把奶奶的脖子搂搂紧,噔洒噔洒噔噔洒。”张兰香背着小果在客厅里迈着碎步,一圈又一圈,仿佛背上的是四岁的新华,那个乖巧、腼腆、像个女孩子一样的新华。
“这酒是留给我两个孙子的,今天我的两个孙子都在,打开来喝。”
曾经有回收礼品的小老板知道吴正高家珍藏着2001年的飞天茅台,要用3500元的高价收购,吴正高没有舍得卖。
吴正高抬着酒杯,让大果和小果一人呡了一小口。
“爷爷的酒好香啊!”大果似乎品出了滋味。
小果邹起了眉头,往下塌的眼角像极了爷爷。
新华培吴正高又喝了一杯。
电视机里播放着一部关于一位领导的纪录片,纪录片有一个镜头是这位领导年轻时曾经读过的名著。
“我有一本也和他的一模一样,他看的是1954年的初版,我买的是1994年的再版。”说着,新华去吴正高的书架去拿书。
吴正高的书架上摆满了世界各国的名著和吴正高的著作,吴旅取出一本《复活》,书脊有些破损,在扉页上写着:1994年,新华购于兰州新华书店。封面上的女人,似乎熟悉又陌生,马斯洛娃,是新华最记得的一位托尔斯泰笔下的主人公,甚至比安娜印象还深。涅赫留多夫在二十多年后第一次在监狱见到马斯洛娃的场景,让新华的心砰砰直跳,马斯洛娃的纯真、欢笑、善良和她依顺的神情,都让年少的新华怦然心动。每一个少年心中都深埋着一位女神,就像新华贴在衣橱背后那一位微笑的《健与美》女郎。
吴正高放下酒杯,看着《复活》的封面。
“你带回昆明吧,好好珍藏。”
新华望着父亲,第一次觉得父亲也可以是慈祥的。雪白的鬓发,塌下来的眼角,厚实的大手失去了弹性,年轻时永远吹得高高的发丝在脑后凌乱不堪,侧脸的老人斑像是枯树的结疤,感觉眼前的父亲像是一尊黯然失色的黄铜雕像。
10月7日,吴正高和张兰香凌晨2:30就起床了。
4:30,出租车驾驶员已经等在了小区门口。张兰香抱着小果,把小果送到门口,交给了吴正高。
吴旅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张兰香望着这个又将远行的儿子。
“路上小心点,妈给你说的话都要记住!”
“嗯!”
车沿着永昌路北行,新华没有回头,他知道母亲还站在那里。
“您的孙子长得太心疼了,眼睛大潞潞的,脸圆噔噔的,嘴又甜,性格又好,我对他印象最深了。”出租车驾驶员对坐在副驾驶的吴正高说。
“我有两个孙子呢!这是儿子的,还有个女儿的,上四年级了。”吴正高洒给驾驶员的是天伦之乐的满足,是儿孙绕膝的幸福。
“您老真有福气!”
新华换好登机牌,把唯一的一把伞给了吴正高。
“外面在下雨,您用吧!”
“雨不大,你留着用!”
“我的行李箱里还有一把。”
要过安检了,吴正高被安检员拦在了闸机之外,新华抱着小果跟着蛇形的待检队伍,很快眼前那条黄色的标线到了。
新华回过头,吴正高还站在闸机外远远地望着他们,黑色的夹克衫,新华觉得身材高大的父亲突然比周遭送机的人都要小。
“爷爷,再见!”
小果大喊一声,“我最爱你了!”
新华没想到小果会冒出这样一句,他没有教过,新华的妻子戴嫚也没有教过,幼儿园老师没有教过,围棋老师更不可能教。
此粒准时来接机,下了高速径直开往新华的师兄彦教授家。
“今天严老师特意做了口味的黄焖鸡,给你们父子接风。”
严教授轻易不下厨,但凡下厨,掂几次勺,一道大菜便勾起众人的涎涎食欲。
“味道怎么样?”
“在门外我就闻到了,定然比馆子里的好。拿什么酒配这美味啊?”
“你想喝什么酒?”严教授问。
“有茅台吗?”
“哪会有?喝不起啊!”
谈笑间,新华和严教授聊起了兰州的见闻。
“土地还是那么贫瘠,佝偻的背依然佝偻着,售货员说话的语气依然像要把墙冲倒,两年前的工地依然被破旧的围挡拦着。”新华说。
“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变化。”
“那兰州还很落后啊!”
新华笑笑,“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一个昆明人问我:你们兰州那么落后,出行是用什么交通工具啊?我说:有钱人骑骆驼,穷人步行。昆明人说:哇,好艰苦啊!一个兰州人问我:你们昆明冬天那么冷,家里又没有暖气,你们是怎么取暖的?我说:我们大家依偎在一起,靠对方的体温取暖。兰州人说:呦,好艰苦啊!”
众人大笑不止。
小果刚从兰州回来的第二天,便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爸爸,等放假了,再带我去兰州,我想爷爷和奶奶了!”一直到幼儿园,他还在不住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