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的脸色略有缓和,命产婆给孩子清洗包裹好,却并没有给太子妃看的意思,只神色淡淡地说:
“你刚生产完,好好歇息,孩子我会带到坤宁宫好好找照看,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梅雪垂眸站在床边,眼尾的余光能清晰地看到太子妃的眼泪瞬间决堤。
沈皇后命人抱了孩子,一群人呼啦啦地离开了。
李瑾瑜红着眼圈温声安慰太子妃,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对李瑾瑜说:
“殿下,我需要给娘娘缝合伤口,请你先回避一下。”
李瑾瑜忙出去了,姜嬷嬷到门口命人去准备麻醉汤,又招呼人一起给太子妃准备换洗的衣物和床被。
纵使服用了汤药,缝合伤口的时候,太子妃依然疼得浑身颤抖。
梅雪忙完收起针线,抬头看着嘴唇都咬出了血却一声不吭的太子妃,心里忽地一阵酸楚。
这世上,但凡不是自私或者狠毒之人,有几个活的是容易的呢?
高贵如太子妃这样的女人,竟连看一眼自己亲生儿子的机会都没有。
梅雪转身准备离开,太子妃却忽然颤声叫住了她说:
“梅姑娘,谢谢你救了我。”
梅雪回头看着这个面色惨白的女人,良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说:
“娘娘不必客气,好好保养身体最重要。”
若不是有那么多昂贵的药材吊着,又有这么多太医和产婆伺候,她就算再早来一两个时辰,太子妃母子也难保活命。
但太子妃的身体在这次生产中受损过重,以后很难有孕不说,怕是连基本的健康都很难保证。
至于更严重的后果,梅雪在这一刻甚至不忍心去想。
“梅姑娘,我想问你,我……我的孩子,他是不是……”
梅雪望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心酸地抿了抿嘴唇。
太子妃是个聪慧的女人,大概已经感觉到异常了。
孩子并不瘦,个头也不小,可那哭声,委实太弱了些。
沉默良久,梅雪看着满含期盼的太子妃和姜嬷嬷,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
“小皇孙身体康健,娘娘不用担忧。您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您保重好身体,才能照顾好孩子们。”
没娘的孩子可怜,尤其是这些出身贵重的孩子,作为成年人争权夺利的筹码,没有了亲生母亲的照看,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
姜嬷嬷瞬间泣不成声,搂住太子妃哽咽着说:
“娘娘,你听见了吧,梅姑娘都说了没事的,你不要怕啊!”
梅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垂眸出了后殿的卧房。
身后是姜嬷嬷和太子妃低低的哭泣声,有东宫的嬷嬷过来领梅雪去梳洗换衣。
桃红的裙子从腰间到裙角,颜色渐次加深,连鞋子也是同样粉嫩的颜色。
伺候梅雪梳头的嬷嬷恭敬地低声说:
“这是晨阳公主以前的衣裙,皇后娘娘特命人送来给姑娘穿。”
梅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想起适才沈皇后还要杖毙她,就忍不住又翘了一下嘴角。
李瑾之一直等在正殿里,看见梅雪出来,他如释重负,含笑站了起来。
东宫距离太后所住的慈宁宫还颇有一段距离,李瑾瑜安排李瑾之和梅雪坐撵轿过去。
郑重谢过梅雪后,他又对李瑾之说:
“瑾之,你身体不好,今天劳累你了,等看过皇祖母,你就早点回府歇息。”
李瑾之点头,和李瑾瑜告别出了东宫。
却不想,没走多远就遇到了沈皇后的凤驾。
此刻的沈皇后像是换了个人,笑容和煦,免了李瑾之和梅雪行礼,又对梅雪招手说:
“好孩子,过来,陪本宫说说话。”
梅雪抬头望着凤撵上的沈皇后,阳光耀眼,这个高高在上的尊贵女人,此刻笑得无比慈祥和蔼。
可半个时辰前,这个女人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梅雪在心里笑了一下,谢过沈皇后,扶着宫人的手上了凤撵。
沈皇后辛苦到现在,还要再赶去慈宁宫,只能说明老皇帝一定会出现在那里。
李瑾之的撵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沈皇后的眼神从梅雪身上扫过一遍,含笑说:
“多好的孩子啊,长的好看,又有一手好本事,怪不得乔家那么舍不得你。”
严氏和严老夫人到沈皇后跟前跪求请罪的事情,宋志杰一早就告诉过梅雪了。
沈清扬那边,应该也快拿齐证据了。
可沈皇后到这会儿还想试探她。
梅雪淡笑,垂了眉眼恭顺地答道:
“蒙乔大人和严夫人错爱,民女感激不尽。若乔姑娘在天有灵,知道父母为她如此筹谋,想来也会深感安慰。”
是筹谋,是算计,而不是思念。
沈皇后就笑起来,细长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梅雪,用丰润白皙的右手拍了拍她说:
“本宫明白了,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民女多谢娘娘体恤。”
梅雪仰起脸,感激地朝着沈皇后笑了笑。
眼底深处,原本冰冷的寒意早已踪迹全无。
明德帝果然就在慈宁宫,正坐在静安太后的床边说话。
明黄常服,黑色滚龙纹靴子,人高而清瘦,从侧面看,颇有一般名士的倜傥风流之感。
但是等他转脸看过来,那与生俱来的威仪便扑面而来。
沈皇后屈膝给明德帝行礼,梅雪跪下行大礼,李瑾之也在她旁边跪了下去。
明德帝并没有理会梅雪,只对李瑾之说:
“瑾之,你起来,身体可好些了?”
李瑾之并没有起身,只再次给明德帝磕头答道:
“谢皇伯父挂念,侄儿已经好多了。”
沈皇后便抿着嘴笑,柔声对明德帝说:
“陛下,还有个跪着的孩子呢,你不让她起来,瑾之怎么舍得?”
梅雪垂着头,看不到明德帝的表情,只是等了好一阵才听见明德帝冷声问她:
“严阁老因为你,此刻正跪在午门外请罪,你可知道?”
梅雪瞬间便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于是平静地垂眸答道:
“回陛下,民女今天一早便进了宫,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若是有明德帝所说的本事,那至少说明这宫里有人在为她和李瑾之做事。
就这一条,就够治他们的罪了。
沈皇后就又笑了,对明德帝说:
“陛下,严家老太太请罪的时候说她们思女心切,有可能是弄错了。
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有一手好本事,刚才还多亏了她呢。”
说着话又扭脸笑着对静安太后说:
“母后,瑾瑜的儿子可爱的很呢,等奶娘喂好了就带过来给您看。”
东宫的事情,明德帝显然早就得到禀报了,他并没有接沈皇后的话,但终于还是开口说:
“你们两个都起来吧!”
梅雪跟着李瑾之起来站在他身后,透过刚刚好的间隙细细地打量了明德帝几眼。
静安太后和李瑾之说话,眼神却十分空洞,梅雪这才发现她好像是看不见的。
李瑾之从未和她提起过这一点,想来是静安太后失明已久,众人都已习以为常了。
“那个孩子呢,过来,让哀家也看看。”
梅雪抬头,见沈皇后含笑向她示意,便忙垂头走了过去。
静安太后的手颤颤巍巍地摸索到了梅雪的脸上,感叹道:
“哀家就喜欢这些花一样的孩子们,当初太子妃和晨阳她们,都爱穿粉红的裙子,整天围在哀家身边转。
可惜她们现在都大了,嫁人了,哀家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静安太后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哀伤,李瑾之含了笑,轻声安慰她说:
“皇祖母,太子妃嫂嫂顺利生产是喜事,而且再过些时候就是中秋节了,晨阳姑姑今年也会回京来看您的。”
太后亲生的女儿只有晨阳公主,成亲后跟着夫婿去了青州,几年才能回洛阳一次。
太后却更哀伤,苦笑着摇头说:
“哀家最不愿意你晨阳姑姑回来,每次看到哀家这个样子,她总是要难受的哭一场。”
沈皇后忙笑着打圆场说:
“母后,晨阳妹妹离京多年,陛下和儿媳日思夜盼,这好不容易快要见到妹妹了,您怎么竟说起这孩子话了?”
太后红了眼圈,眼神茫然地环视了一圈说:
“哀家知道你和皇帝都是孝顺的孩子,有你们在,瑾之、晨阳她们这些孩子,哀家是不担心的。”
这话就带有明显的恳求意味了。
李瑾之垂眼站着,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