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晷

新历2745年,夏。

云海市。

昏暗无光的浴室内,门窗紧闭,淡淡的血腥气息,随着热雾蒸腾,弥漫在室内。

腿间刺骨的冷意逐渐唤回了沈青的神智,琐碎的记忆逐渐聚拢,好似一面布满裂痕的镜面在重新粘合。

沈青挣扎着睁开眼,瞳中倒映出了被血色染红的浴缸,浑身上下都透着难言的寒意,只有浸入浴缸的半截手臂残留着一丝温度。

顾不得考虑太多,忍耐着体内传来的巨大空虚感,沈青踉跄着站起身,推门走出了浴室。

将手腕上的伤口用纱布简单包扎后,沈青接了盆温水,洗了把脸,紧绷的神经随着温水逐渐松缓,一股股陌生的记忆不断涌现于脑海之中。

沈青,孤儿,在扶助基金会的支持下,勤工俭学,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云海大学。

现在已从云海大学毕业两年有余,前日网恋被骗,庞大的经济损失加上精神上遭遇的重创,一时想不开,走了极端。

简简单单的人生,干净的不能再干净的履历。

沈青缓步走至穿衣镜前,镜中倒映出的女孩儿发丝濡湿凌乱,眼窝微陷,有些红肿,面色惨白,精致的五官冲淡了几分狼狈,略显宽松的运动服,依旧无法遮盖住玲珑有致的高挑身姿。

只可惜……

手腕的伤口传来一阵麻痒,沈青压下心中的叹息,有气无力的躺倒在沙发上,继续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

随着记忆的逐渐完整,沈青渐渐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如今脚下的这颗星辰与她前世不同,存在着超自然力量。

远古时代,这里曾经有过无比辉煌的修行盛世,涌现过无数一念之间便可倾覆星空寰宇的诸神圣者。

随着时间推移,诸神陨落,大圣葬于星空,修行之路日益萎靡,甚至出现了断层。

不过仍有部分生灵例外,葬身于远古的诸神,在人世间留下了血脉。

在这个世界之中,年满十八岁时,都会进行一次血脉测定,继承了远古神灵血脉的人,在特殊药剂的刺激之下,会出现返祖现象,从而获得修行之法,以及非人的恐怖战力。

这些人,被称为‘神灵血裔’。

即便是最弱小的神灵血裔,一旦出现返祖,修行一段时日之后,也能拥有拔山掷岳之力,凭一己之力,就足以踏平一方小国。

神灵血裔的数量极为稀少,在各国之中,都是相当于是镇国重器,一经发现,就会立即被官方收编,鲜少暴露于人前。

沈青的前身,早已过了血脉测定的年纪,当年她年满十八岁时,血脉中也没有检测出任何神血波动,这一生注定了只能做个普通人。

对此,沈青并不太在意。

前世,他十二岁就出现了肌肉萎缩的症状,而后在病床上躺了十余年。

除了偶尔看书,以及盯着泛白的天花板发呆之外,沈青眼中看不到任何风景,他脑海中的一切世界观,都是从书中建立起来的,如同空中楼阁。

高昂的持续医疗费用,让一大家子人被他生生拖垮,活着的每一日,他都在被沉重负罪感折磨,患上了重度抑郁后,又对安眠药产生了强烈依赖性。

最终他同样是选择了自我了断,为此他甚至瞒着医生,暗中攒下了一个月分量的安眠药,一度因长期失眠,而导致精神崩溃。

如今的世界,除了神灵血裔之外的绝大部分人,本就丧失了修行的资格,就算是当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大好年华,能够自由的在天空下活动,在沈青看来,已经是奇迹了,更何况她重活了一世,眼下过的等于是白捡的人生。

理清思绪后,沈青坐起了身,面前不远处的茶几上摆着一张信封。

里面是她的遗书,内容基本是跟房东的道歉,还有一份签过字的遗体捐献书,除了这些,只剩下一张额度为2546.15的现金支票,这是她仅存的一笔积蓄。

沈青抽出支票,而后起身,将信封小心收入抽屉,这至少是个她曾经活过的证明。

刚理清记忆,手腕就传来了一阵温热之感,沈青微微皱眉,解开纱布,而后不禁一怔。

“愈合了……”

看着光洁无痕的手腕,沈青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那么深的伤口,照常理而言,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修复,甚至会留疤。

但是现在仅过去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已经找不到任何伤口的痕迹了,甚至先前因大量失血而导致的空虚感,也在渐渐消失。

正当她愣神之际,一道光幕陡然跃入眼帘。

光幕正中心是一块圆形石板,通体金色,好似一轮烈阳,其上划分着天干地支。

前世躺在病床上,无事可做之时,看书是沈青唯一的消遣,她尤其偏好古史。

眼前这块石板的模样,与她记忆中古代的计时仪器‘日晷’如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就是光幕之中的石板上,多出了好似钟表一般的指针。

倏然间,一阵滴答滴答的流水声响起,在沈青的注视下,日晷之上的指针开始沿着逆时针方向转动。

速度由慢至快,甚至出现了残影,耳畔的流水声,逐渐化成了汪洋中的雷霆怒涛,震耳欲聋。

沈青看的入神之际,一道漩涡陡然自石板中心浮现,扯住了她的视线,瞬间夺走了她的五感。

恍惚之中,沈青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长河,支流无尽,四周尽是破碎的光影。

在无形的秘力牵引之下,她沿着长河逆流而上,倏然间,一朵浪花溅起,将她卷入了长河之中。

…………

…………

大夏王朝,隆元历二十七年。

当朝太尉沈烈,因蓄意谋反而被抄家,圣上念其有功于大夏,未曾诛连九族,只判了几个罪首斩立决。

从犯流放万里之外,所有女眷一并打入教坊司,沦入贱籍。

太尉位极人臣,节制天下兵马,这种人物若是谋反,势必天下大乱,株连九族也属正常。

相较于谋逆之罪,这种程度的处罚,在常人眼中,已是当今圣上开了天恩,尽显仁德宽厚。

当沈青再度恢复意识之时,口鼻中尽是腐朽的腥臭气息,令人作呕。

坐起身,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看着四周昏暗的牢房,她的面色有些麻木。

陌生的记忆又一次自脑海中涌出,半晌方才平息,虽然接踵而至的庞杂记忆,很容易便会让人产生精神分裂的错觉,但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精神崩溃的沈青,应付的并不算困难。

轻车熟路的将记忆大概梳理整齐后,沈青一时有些失神。

相比于一个普通的孤儿,她这二次穿越的开局无疑是陷入了地狱难度。

如今的她,成了沈烈的次女,年方二八,正在天牢之中,等候教坊司来提人。

昨日,沈烈的旧部,动用关系打通牢吏,送进来了一株断肠草,无疑是希望沈青能维持自己父亲的体面,于牢中自尽。

前身自是如获至宝,夜深人静,小声骂了几句狗皇帝后,便选择了服毒自尽。

又是自杀……

揉了揉手上被镣铐勒出的淤痕,看着眼前只剩下半截的断肠草,沈青有些头疼的陷入苦思,她现在的身体没感觉到什么异常,显然离死还远。

自尽是不可能自尽的,现在能活着的每一天都等于是捡来的,太过珍贵了,而且她想亲眼见到的风景,有太多太多,还不想那么早死。

但这种情况之下,沈青想要脱身,根本是无稽之谈,等到教坊司来人,她不可避免的会陷入以色娱人的境地……

想到这里,沈青眉心皱痕愈深,从记忆中来看,大夏的教坊司内,也不全是收押的官妓,卖艺不卖身的反而是占了相当一部分。

这一部分艺伎之中,其实有许多都是出自平民百姓甚至富庶商贾之家。

教坊司往来的都是达官显贵,若能凭此嫁入豪门,哪怕是为妾,对于那些女子,乃至她们身后的家族而言,也是改变自身阶层的机遇。

因此,想往教坊司里钻的人,实际并不在少数。

不过沈青如今这种戴罪之身,进了教坊司,日子绝不会好过,光是沈烈以往在朝堂之上的政敌,就绝不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正当沈青左右为难之际,熟悉的光幕再度出现。

日晷之上的指针依旧在缓缓转动,不过这一次,是顺时针的方向。

而且与此前不同的是,石板一旁还多出了两行文字。

【当前时空坐标:大夏王朝,隆元历二十七年,秋。】

【预计停留时间:十一年零三月零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