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畔,关累码头。
这里是中南半岛腹地和东南亚诸国经湄公河入境的第一码头,亦是澜沧江上不受梯级电站影响可全年通航150吨货轮的区域宝地,西与缅甸隔江相望,南与老挝陆地相连,是云南与缅、老、泰直接进行经贸交往的重要水路通道。
此时正逢雨季,河流的丰水期同时到来,涛涛江水裹挟着泥沙向下游奔腾而去。河港岸口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货车和各式各样的集装箱,一艘货轮鸣响了汽笛,缓缓的离开河岸,向南驶去。
码头上人来人往,看起来颇为忙碌,作为一个地理位置相当重要的中转站,这里的人员构成也相当复杂,不仅有不同国籍的各色人等,还有隐藏着身份成迷,游走在灰暗地带的不明人士。
在岸边绿树掩映的丘陵上,有人正在用望远镜观察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货车,他正在寻找一辆特殊的车。
这辆车原本有着米白色的车厢,在风吹日晒下颜色变得灰暗,最终呈现出来一种半灰不黄的老旧样子,还沾染上了洗不掉的各种污渍和划痕,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一辆普通又廉价的小货车罢了。
真正使其变得特殊的自然另有原因。曾有传言说,边境有一辆可以来去自如的车,它打通的不仅仅是国境线,更加是国境两边层层叠叠的上下关系,不论是什么人,都要给那背后的主人三分薄面。这些模棱两可,懂的都懂的八卦故事再经过发酵,人们心中便多出了好几个无所不能,手眼通天的神秘大人物,他们一边抱怨着命运的不公,一边将这些传言传得愈发离谱。
虽说有七分假,倒确实还有三分真——这辆货车暂时并不涉及走私贩毒这样明目张胆的暗黑勾当,但服务的其中一位客户却是大有来头,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天明集团。
金三角是缅甸,老挝,泰国的交界地带,这片区域原始闭塞,山峦叠嶂,土地肥沃,气候温湿。在山脉间诸多峡谷和支流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大片的交通死角,致使国家力量在很长时间内难以对这片地区进行有效深入的管控。这便是多民族能够生存繁衍,各式各样的势力得以割据的地理条件,当地的军阀、毒枭们在这片“世外桃源”中散播着能让全世界的人堕入地狱的瘟疫。
俗话说乱世出英雄,能在这片地区脱颖而出的,都不是凡人,天明集团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这些机构和组织一旦做大,至少在明面上就不能再涉及那些黑色产业,多多少少也要扑扑粉,遮遮瑕,才能上得了台面。而天明集团便成功实现了这样的转型,如今成为了金三角地带的一家知名跨行业综合性集团公司,涉及房地产,娱乐,珠宝,旅游,博彩等诸多产业。
天明集团委托这辆货车运送一件礼物,一只玻璃种雪花棉翡翠玉镯。没有人会想到,一个价值高达7位数的东西,就静静躺在这辆破车里,没有专人看管和护送。他们的想法是,阵势搞得过大,反而容易引人注意。而珠宝这东西也不像黄金那样容易销赃,虽然天明集团早已洗白上岸,可隐藏在光明下的黑暗才是最需要警惕提防的,他们自信,没有人敢动集团的货。
车子开出了小镇,上了高速,一路朝西北而去,开了大约两个半小时,在景洪市下了高速。
驾驶员并没有发现跟在后面的那辆Land Rover。能为这样的大客户服务,他也觉得庆幸且荣耀,同样认为不可能有人敢打天明集团的主意,于是,便放心大胆的开到了目的地。
来人的目标确实不是那只镯子,他只是想知道这只名贵的镯子将会被送到什么地方。
这里是一处风景如画的度假村。路边种了两排热带地区的标志性植物棕榈树,绿色掩映之下,火红的三角梅热烈开放着。优美灵巧的干栏式建筑充满了异域风情,附近还有富丽典雅的佛寺和佛塔,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驾驶员把车停在停车场,拎着一个包装袋就直奔前台的接待处。
“我想找一下何总的助理,请帮忙转告一声。我是帮红姐跑腿的,来送个东西。”
前台接待十分熟练地拨了一个电话,和电话里的人简短的说了两句后便挂断了,随后便请他稍等一会儿。
驾驶员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百无聊赖的开始玩起了手机。突然,他的眼帘中出现了一双黑色运动鞋。顺着这双鞋向上看,浅灰色的宽松长裤,白色的棉质印花T恤,左侧肩膀上搭了一个双肩背包,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额头,鼻梁上架了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倒像是一位颓废的程序员。
可这人的举止实在是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站在自己面前,站得太近了些,已经越过了普通人的心理安全距离。
文峤没有理会他探究的目光,将背包扔在沙发上,然后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甚至只要稍微动一动,两人的腿就能碰上。他心里一紧,那袋子里的东西这时突然变成了一记沉重的负担,他在心里嘀咕,难道今天自己的这趟行程被泄露的出去?这人不会想要抢劫吧?又或者,是哪条道上的小贼,想要悄悄接近我,来个偷梁换柱?
他心里有些打鼓,将那只袋子抱在怀里,顺势朝里看了看,又捏了捏里面的东西,打算越过文峤坐到斜对面的沙发上去。
可他刚刚迈出第一步,正要抬脚走出第二步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碰到了个什么东西,脚没能落地,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前扑过去。
人摔出去了,手里的东西也因为惯性飞了出去。驾驶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可身体的反应和敏解度毕竟有限,已经没办法挽救了。
痛苦的吼叫回荡在空旷的度假村大厅里,一些工作人员也跑来微观发生了什么事。
文峤快步走上前去,拾起那只袋子,然后走回来把那个男人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他故作关心地问道。
驾驶员完全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一把夺过袋子。此时的他已经面如死灰,手也抖动厉害,袋子被他拿得沙沙作响。
他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打开那只方方正正的首饰盒子,手指没有力气是一方面原因,想必更大的原因是害怕打开面对现实。
“你TM……你TM的没长眼睛啊!”他连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虽然骂得难听,可语气里的恐惧还是盖过了愤怒。“刚才是不是你绊的我?腿伸那么长想干什么,眼睛也瞎了,看不见有人走过去吗?你TM信不信这条腿明天就不属于你了!”
“你知不知道我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要是刚才那一下摔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哦?是吗?你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你别管是什么,总之,现在你别想走了,如果要追究责任……你吃不了兜着走!”
“到底是什么东西?你都没打开看过,说不定没什么问题呢。”
男人咽了口唾沫,文峤说的没错,他总要打开看一眼。只是现在不仅仅是手抖得厉害,双腿也有些发软。于是,只能坐回到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掰那个即将决定他命运的盒子。
玉镯并没有碎裂,还是一个完整又完美的圆,静静躺在盒子的天鹅绒衬垫上。
似乎有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像一个做失败了的,充满气泡的透明玻璃环。”文峤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道。
男人白了他一眼:“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是高冰高透的玻璃种翡翠,打底都要几十万!”
“就这么个玩意儿,要几十万?这上面全是裂纹。”
“你是不是傻?那是雪花棉!”
“哦,也就是说,这些斑斑点点,磕磕巴巴的地方是本来就在上面的,不是你刚才摔坏的,那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他的汗又要滴下来。
他不懂玉石,最多就是耳濡目染地知道一些这行的专业词汇,至于什么裂啊、絮啊、棉啊什么的究竟是天生自带的还是后天形成的,就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就那么摔一下,还在盒子里,应该不至于……吧?
可他在拿到它的时候也并未打开看过,不知它原先究竟长什么模样,要是偏偏他“运气好”中奖了呢?事后被发现是自己在运输途中搞砸了的话……
那么,他的整个人生都要完蛋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是,这世上的大部分人,甚至比不过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此时,一个穿着西装衬衫的中年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见这里围了十来个人,也是颇为疑惑:“哪位是来给何小姐送东西的?”
驾驶员颤颤巍巍的举起手。
“东西呢?”
“在……在这里。”
西装男人接了过去,又看了看围观的人,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都围在这里?”
“不好意思。”文峤此刻突然站了出来,一脸无所谓的微笑道:“我刚才不小心,害的这位小哥把这只镯子摔到了地上。”
“你说什么?”西装男人的脸色也瞬间变了,他立刻打开了盒子,小心翼翼的取出了玉镯,对着光仔细查验起来。
“我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如果真的造成了损伤,我愿意原价买下来。”
西装男人收回了目光,文峤的这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又看了一眼这个陌生人,至少从衣着打扮上看不出此人能有如此财力。他轻哼一声,却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轻蔑意味:“你知道这只镯子值多少钱吗?”
文峤挑了挑眉,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
“200万。”
这几个字说得掷地有声,已经将那个送货的驾驶员砸得晕了过去。
“不是我看不起人,拼拼凑凑再算上各种资产能拿得出200万的人家不少,可二话不说就能拿出这笔钱,来买一块不能吃也不能用的石头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的。”
文峤继续大言不惭道:“你也不必废话,我既然愿意买,肯定能出得起这笔钱。”
中年男人的态度有了些许缓和,他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我想你误会了,这只镯子并不打算出售,而是为我们一个尊贵的客人准备的,只不过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想,还是请一位玉石鉴定方面的专家检查一下之后再做决定吧。”
文峤点点头。“这样也好,鉴定费请务必让我来出。”
他的这种态度赢得了中年男人的认可,文峤趁机说道:“另外,请让我当面向你们家小姐……姓何对吗,向何小姐当面道歉。”
他迟疑了片刻,没再说话,而是转过身去,开始打电话。大约过了10分钟,他重新走到文峤身边。
“这位先生,请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