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养心殿奏对

初冬的天气寒风呼啸,丰绅殷德立在殿外,没一会冷风就钻透了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整个人都快冻僵了,李玉才姗姗走来,鼻孔中哼出几个字:“进去吧!”。

丰绅打着哆嗦走进上书房,里面铜炉烧的旺盛,只见老皇帝一言不发的打量着他,好像在等着他求饶。

旁边十五子永琰垂手而立,眉宇间颇多不屑。

他也并未立即说话,而是凑到铜炉旁,痛快的呼出一口浊气。

才沉声道:“启禀圣上,臣督造水暖已毕,请圣上移驾养心殿验收!”

皇帝与永琰皆有疑惑神情闪现,似乎并不相信。

这些日子听闻太监来报,只说又在墙上凿眼,又往墙里面放铁管子。

乾隆心中已经想好要狠狠整治这丰绅殷德!

谁料今日竟来告诉他已经做好了?

皇帝沉吟半晌,说道:“移驾养心殿!”

太监们抬来龙舆,将老皇帝搀扶上去。

永琰和冯森在后面一路跟着。

丰绅看着皇帝的龙舆,只觉得晃晃悠悠的看着就不舒服。

心道还是得好好孝敬自己这老丈人,过一阵研究个减震四轮马车给他享受享受!

两殿本就不远,片刻就到了。

工匠们哪里见过皇帝,皆骇然下跪,两股战战不能自已。

老皇帝由永琰搀扶着走进养心殿,一瞬间便体会到如春的暖意,而且全然不似地龙那般干燥。

接着,他就看见镶在墙上的那栅栏一样的铁器。

上面还包覆着明黄的缎面,那些裸露的铜铁管子,也都错金包银。

老皇帝最是得意稀罕物件,便忍不住上前抚摸起来。

甫一触碰,就能感觉到金属被仔细打磨后的独有质感,略微烫手,耳朵靠近,还能听见细微的水流声。

“好物件,端的是好物件!”皇帝情不自禁念叨起来。

一旁的永琰也是惊诧不已,不认识似的打量着身边的丰绅殷德。

不是说自己这个妹夫癔症了吗,这是癔症能做出来的?

再看到皇阿玛欢喜之色溢于言表,他更心生一分警惕,自古以来这些装疯卖傻的个个都没安好心!

此刻丰绅殷德并未因乾隆的欢喜而放松警惕,反而绷紧了神经,等待着皇帝的狐疑。

果然,只见老皇帝欢喜的神色渐渐消失,变得面沉如水。

耳边传来皇帝低沉的声音:“谁教你的?”

丰绅恭顺对答:“回圣上,大病当中,生死之间!”

皇帝苍老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脸色神秘莫测。

他瞬间汗毛倒竖,这是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仿佛下一刻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咬断他的脖子。

养心殿里漫长的沉寂,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每一秒都是煎熬。

直到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朕听闻你在城外弄了三个作坊,日夜炉火不息,银钱靡费甚巨,没想到竟是为了造这东西!”

他心头微震,和珅是对的,果然瞒不住皇帝的眼睛。

若是没有这个水暖,还真是惹了大祸。

想着,他心思急转,皇帝未必对他动了杀心,哪怕是有些怀疑,也不会轻易动他,毕竟还要用和珅制衡朝堂。

于是他便想把这事引到家事上来,讷讷道:“奴才真是羞愧,一直也没造出个名堂,多亏了公主体谅,拿出体己银子帮衬着,这才有了水暖!”

乾隆面色似乎略微轻松下来,冷哼一声:“哼,还好意思说,堂堂额驸竟吃起软饭来,朕都替你臊的慌!”

丰绅脸色一红,老丈人的吐槽有点扎心。

皇帝又说道:“虽是奇技淫巧,没什么大出息。但开窍了也是好事,只是要当心,别成了本朝的戴梓!”

丰绅殷德顿时一脸茫然,一副疑惑的表情,仿佛在说谁是戴梓?

片刻工夫,乾隆满是皱纹的脸上才绽出了笑意,一巴掌轻拍在丰绅殷德的秋帽上:“不学无术的小崽子!小聪明都用在了旁门左道,连戴梓都不知道!”

其实他岂能不知戴梓,康熙年间的火器专家,发明了子母炮、连珠铳,终不为康熙所容,被流放后死于贫病交加。

听闻乾隆的话,他提着的心这才落了地,忙说道:“奴才不爱读汉人的书,都是些穷酸文字,万岁爷圣明,一句话就让奴才露了怯!”

乾隆脸上露出生气的神色,道:“你是朕的额驸,岂能说出如此粗鄙之言,汉人的书不但要读,还要比汉人读的好!”

丰绅忙称受教,一旁的永琰表情玩味。

乾隆已恢复了笑模样,说道:“朕对这水暖很满意,你这差当的好,只是这些日子苦了朕的璟星儿,那可是朕的心头肉,你回去要好生伺候!下去吧!”

冯森连忙道谢,躬身退出养心殿,冷汗已湿透了衣衫。

他心道好险,刚才要是说错一句话都是万劫不复。

一路疾驰返回和府。

此时的养心殿中,乾隆半躺在龙榻上,身子靠着旁边的暖气,人老了就变得十分怕冷,有这暖气让他舒服了很多。

心中想着刚才丰绅殷德这小崽子在自己面前演戏,他便陪着演,还挺好玩的。

这小崽子把自己当孙猴子,以为逃出了朕的五指山。

却不知朕要是不陪着他演戏,根本用不着朕来动手,朝中那些人就能将他撕碎!

得留着他啊,能做出这等神奇物件的小子,放在合适的地方有大用!

而且还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呢。

关键还有和珅,和珅现在万万不能倒!

想着,乾隆抬起头,就看见永琰正仔细看着暖气,表情凝重。

遂问道:“永琰,你有话说?”

永琰思忖一会,才答道:“回皇阿玛,这丰绅殷德装疯卖傻,所图甚大,还请皇阿玛早做防备!”

老皇帝一声叹息,似乎对永琰的话并不满意:“不过造了个水暖,就把你吓成这样?”

“儿臣只是觉得,这丰绅殷德明面上恭顺,实则极其奸滑,只怕难以掌控!”

乾隆摇摇头,在他眼里,这个继承者并不如意,只不过没有更好的选择罢了。

遂耐着性子教训道:“为帝王者,要有天下英才皆入吾彀中的气派!

朕这一生用过张廷玉,用过阿桂,用过鄂尔泰,也用了和珅,这些人都是人精,却都唯朕驱使!

这里面,要害就在一个用字!”

永琰陷入沉思,他听出皇阿玛这话既是教训,也是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