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滚滚的冒烟儿雪,呼号的西北风,关东大地千里冰封万里银白。西辽河就像是静静躺在辽西大地上的一条僵龙,在中午阳光的照耀下,不时地泛出冷飕飕的寒光。然而,这年的气候特别反常,忽然一夜春风刮来,虽然不是千树万树梨花开,西辽河却爆发了一场令人惊奇的“武开河”。住在郑家屯的人们半夜里就能听见河畔那边发出的“嘎巴、嘎巴”的爆裂声,而且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大,一阵轰鸣接着一阵轰鸣,几乎惊天动地,震撼山野!

第二天一早,人们就来到西辽河岸,观看“武开河”的壮观场面,那些解冻的冰块千姿百态。忽而堆积成山,忽而分散开来,忽而你追我赶,忽而并肩争流。冰块撞着冰块,激流冲着激流,喧闹着,翻腾着,河水裹着千百个冰块,汹涌澎湃地向下游奔去。

河开了,郑家屯于家“丰聚长”粮栈存了一冬天的十万斤稻谷,准备用船队通过大辽河运往营口码头,然后再从营口转运到朝鲜。于家大少爷于凤彩、二少爷于凤翥带着十几个家丁、船工来到西辽河渡口,准备将堆在码头上的一万斤稻谷装船。

船工们刚刚把一批稻谷装到船上,突然家丁于德慌慌张张地来报告:“有一支马队,带着十几辆大车从西边赶来,他们可能是巴布扎布的队伍,看样子是前来抢粮的!”

于凤彩大惊失色,赶紧吩咐二弟于凤翥:“凤翥,赶快回去向老爹报信!”

于凤翥不敢怠慢,转过身飞步上马,向镇里跑去。于凤彩立即指挥家丁抄起枪支藏在粮垛后面,准备迎敌。

于家老掌柜于文斗是一位有真知灼见的能人。他非常清楚:当今社会兵荒马乱,要想在郑家屯把产业做大,光靠几十个家丁,难以看家护院。为此,头两年他就主动找到当时奉天督军徐世昌,自愿出资献银供养一支驻在郑家屯的军队,保护家乡平安。徐世昌不想让于文斗控制军队,只答应让于文斗拿一部分军饷,资助吴俊升的洮辽后路巡防营,以保护郑家屯、怀德、洮南一带的安全。

别看吴俊升大舌头,一说话“呜啦、呜啦”,开口就是“奶奶个孙子的”,却非常重感情讲义气,真把郑家屯当成了他家的后院,时常派兵来这里巡逻。昨天,他刚刚在洮南剿灭了一伙土匪,现在又马不停蹄地来到了郑家屯。刚刚翻身下马,就听到于凤翥的报告,巴布扎布一伙来到了大辽河码头,准备抢粮食。

吴俊升把鞭子一扬,野野地骂道:“他奶奶个孙子的,我估计巴布扎布这个兔孙子要趁火打劫,今个儿他还真他妈来了,咱就打他个王八羔子!”

大辽河码头上于家的家丁跟巴布扎布带领的匪徒已经交火。家丁们躲在粮食垛后边,冲着扑上来的匪徒猛烈射击,匪徒也疯狂地逼近码头,一时间子弹呼啸,枪声似爆豆。

巴布扎布一看于家家丁顽强抵抗,索性改变战术,指挥匪徒们散开,对隐在粮垛后边的家丁三面兜抄。巴布扎布这招“包饺子”战术果然奏效,家丁们三面受敌,首尾不能兼顾,战势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吴俊升率巡防营飞速赶来,他指挥士兵们拉开大网抄匪帮的后路。一时间,巡防营跟家丁里应外合,匪帮腹背受敌,有几个土匪饮弹倒地,他们乱作一团。巴布扎布觉得战势不妙,立即率领匪帮冲开了一道缺口,夺路而逃。

匪帮被打跑了,于文斗杀猪宰羊大摆宴席犒赏吴俊升的队伍。席间,于文斗举着酒杯,向吴俊升致谢:“吴统领,亏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我这一万斤稻谷就被巴布扎布抢走了,家丁少不了也有重大伤亡。”

吴俊升粗声大嗓地说:“于老哥,我巡防营虽然是官军,可是,你们于家也算是我们的东家,队伍每年都吃你们‘丰聚长’给的军饷,身为军人,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

于文斗称赞地说:“其实,今天你们不仅保住了我们的稻谷和家丁,也保护了整个郑家屯哪!”

“是啊!”大管家张杏天接下去奉承说,“他巴布扎布抢粮食那是准备打仗用的。我听说他们要占领郑家屯,然后攻打奉天城,还要建立一个什么满蒙帝国。”

“妄想!”吴俊升“啪”地一蹾酒盅子,粗野地骂道,“奶奶个孙子的,让这个兔崽子做梦去吧,有我吴大舌头在,别说攻打郑家屯、占领奉天,他要敢碰你于府,我就让这个王八羔子脑袋开瓢!”

“吴统领,有你这话,我这心就更有底了。兄弟,我敬你一杯。”于文斗一仰脖子,一盅酒一滴不剩地干到肚里。

吴俊升一高兴丢开酒盅,索性抱起酒坛子,“咕噜噜”地大口喝了起来。

吴俊升打退匪帮给郑家屯带来了暂时的安宁,西辽河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然而,巴布扎布没抢到粮食,反而被吴俊升的部队打得落花流水,他不甘心失败。为了再找机会到“丰聚长”粮栈大抢一把,他派插签子(侦察)的土匪七十三到郑家屯去踩盘子(探查)。七十三乔装打扮成一个商人,二番脚又来到了郑家屯。

这天是农历四月十八,东北地区素有“四月十八,奶奶庙上祈娃娃”的说法。西辽河的人们三五成群地来到郑家屯奶奶庙烧香拜神,祈求多子多孙。

当时,郑家屯是西辽河畔的一个重镇,隶属奉天省管辖的辽阳县。县长贺子章是个晚清秀才,喜欢舞文弄墨吟诗作赋。为了招聘县公署的职员,他独出心裁地在县公署门前张贴一张告示:“本县要遴选县公署职员三名,县长贺子章出一条上联:‘七间红阁,天天都是诸阁亮’;如果对出下联,则可以进公署笔试,本县将按民国政府《行政官员俸法》录用。”

逛庙会的人听说县公署张榜公布要招聘职员,纷纷来到县公署门前小广场上围观,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面对看似通俗实则晦涩又暗藏玄妙的对联,人们摇头咂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回应。

这时,一个小姑娘领着两个女仆从人群后边挤出来。这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上身穿着乳白色的学生装,下身穿着黑裙子,往那儿一站,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她看了一眼墙上的告示,放肆地伸手要摘。

“别动!”公署秘书板起面孔大声训斥,“这个小姑娘,纯粹是个愣头青,小小年纪竟敢如此大胆。这是招聘县公署职员的告示,你也敢扯?”

小姑娘毫无畏惧:“怎么,告示上的单联不是让大家对答的吗?”

“是让大家对答,可你是个小姑娘啊!能到县公署当职员吗?”

“小姑娘怎么啦?那上面说小姑娘不能答单联吗?”

“哟嗬……”秘书仰起脸来一声嘲笑,“这联倒是可以答,不过你这个黄毛丫头,也敢在关老爷面前耍大刀,在圣人面前卖字画?”

小姑娘不卑不亢:“哼,你别从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俗语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官爷你不相信,就让学生试一试。答对了大家讨个欢喜,对不上就算学生凑个热闹,你也不搭啥嘛!”

秘书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指着眼前的那些个文人墨客,趾高气扬地说:“你抬眼瞅瞅,这些个文人墨客都没敢对,你一个小小的丫头也敢逞能?别自找没趣儿了,赶快回家玩去吧!”

这时,那个插签子的土匪七十三装作看热闹的来到这里,一见人们吵吵嚷嚷,立即凑上前去,看着这个气度不凡的小姑娘。

一个谢顶的文人好奇地说:“官爷啊,既然小姑娘这么自信,别屈了她的材料,就让她对一下又有何妨?”

另一个高瘦的文人也开玩笑地说:“常言说‘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嘛。对不上,她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不用撵,她自己就退了。”

又有几个文人随声附和:“是啊,马粪蛋子还有发热的时候呢,让这个小姑娘试试吧!”“对不上就算大家看耍猴的了,大家看看笑话也好啊。”“对,让她试试。”

小姑娘生气地一跺脚,转身刚想走,被秘书叫住:“哎,小姑娘,既然大家想看看你的文采,那你就对一下吧。”

小姑娘听了方才那些三七疙瘩话,心里十分反感,为了出口气,她今天决心要对上单联。她与两个女佣低声嘀咕几句,转过身来,不卑不亢地走到告示前。女佣杨梅赶忙拿出笔砚,捧到她面前。小姑娘抄起毛笔把墨蘸饱,然后笔走龙蛇刷刷点点在告示下方写出了一条惊人的下联:“六孔黑洞,夜夜只有二孔明。”

秘书顿住了,文人们惊呆了,热闹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一道道惊诧好奇审视的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这个姑娘写的那条下联。

小姑娘似乎很自信,似笑非笑地等待人们的评论。场上依然一片寂静,几乎能听到人们的喘气声。

仆人杨梅、柳叶茫然地看着还在发愣的人们,担心他们说三道四。

那个谢顶的文人突然爆发似的喊了一声:“好,这个联对得好,对得绝,对得妙!”

顿时,场上爆发了一阵热烈掌声,小姑娘两眼一亮,闪出一丝微笑。

那个高瘦的文人也大声称赞:“姑娘,你对得太精彩了,他是‘七间红阁’,你是‘六孔黑洞’;他是‘天天都是诸阁亮’,你是‘夜夜只有二孔明’。结构对应,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太妙了!”

有个人站出来提出质疑:“上联写的是诸葛亮,她对的是二孔明,二孔明是何人,这诸葛亮跟二孔明是对不上的。”

未等小姑娘回话,那个谢了顶的文人抢先辩解:“哎,此言差矣。诸葛亮的字就是孔明,上联写的诸阁亮,中间的‘阁’字并非是原来意义的葛字。姑娘对的是二孔明,也不是原来意义的孔明,而是二孔明。所以‘诸阁亮’和‘二孔明’这两个词汇完全对应,合情入理!”

秘书高兴地问:“小姑娘你尊姓大名?”

小姑娘平静地一笑:“我叫于凤至。”

有人在旁边插了一句:“她就是‘丰聚长’老掌柜于文斗的女儿。”

站在一旁的七十三不禁惊喜地想:“啊!她是于文斗的女儿。”

秘书也惊喜地“啊”了一声:“你是于家的大小姐,太好了!走,赶快到县公署见见贺县长,职员你当不了,奖励你十块大洋。”

于凤至客气地说:“谢谢,请你转告贺县长,这十块大洋我就不领了,用这笔钱救济穷人吧。”她回头又朝着两个仆人叫了一声,“杨梅、柳叶,咱们走。”

杨梅和柳叶拥着于凤至不声不响地低头走开。

在场的人们朝着默默走去的于凤至,再一次鼓掌喝彩:“这姑娘真是个奇才呀!”

七十三就像穷汉子得了狗头金那般惊喜,他眼看着于凤至主仆三人走出人群,若有所思地咬了一下嘴唇,鬼鬼祟祟地转身追去……

于凤至的父亲于文斗,是大辽河一带赫赫有名的富商,晚清年间,朝廷下达垦荒令,于文斗带着一家老小一路奔波,来到辽河岸边的怀德县,在一个水土肥美、名叫大泉眼的村子落了脚。通过管理这片土地的主人——内蒙古科尔沁右翼中旗的达尔罕亲王那木济勒色楞,买下了这块充满商机的土地,史无前例地开发了水田。由于八大泉眼水源丰富,水质优越,种出来的大米,玲珑剔透粒粒皆香,不仅成了北洋政府的贡米,而且由自家船队,通过大辽河运到紧靠渤海的营口,再由营口运往日本、朝鲜、俄国。此后,于文斗相继在郑家屯创办了“丰聚长”“丰聚久”“丰聚永”,有酒厂、货站、粮栈,并兼任郑家屯商会会长。虽然称不上是富可敌国,在东三省却是屈指可数的富商。

本来,前几天巴布扎布叛匪来码头抢粮,被吴俊升的部队打得落荒而逃,已经让于家大喜过望。今天女儿于凤至又在县里对对联一举夺魁,更给于家壮了脸提了气,全家人喜上加喜,乐不可支。

然而,就在全家人一片赞扬大夸于凤至的时候,坐在主桌上的老掌柜于文斗,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聪明的于凤至一眼就看出来父亲的冷落表情,不解地问:“爹,女儿给你露脸了,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于文斗淡淡一笑:“你是露脸了,可麻烦也就来了。”

于凤至惊异地一顿:“麻烦,什么麻烦呢?”

于文斗告诫女儿:“凤至啊!如今我们东三省兵荒马乱土匪横行,有些人把咱们于家看成一块肥肉,眼巴巴地盯着咱们呢!他们知道你是于家的掌上明珠,又有文采,这回你一露脸,说不定有人要打你的坏主意呀!”

“老爷,咱们闺女给你露脸了,你应该奖赏啊,干啥说得那么邪乎大张、吓人倒怪的!”于凤至的母亲钱氏(人称八奶奶)不以为然地说,“再说了,咱们家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不是读书就是画画,就算有人打坏主意又能咋样?谁还敢来咱们家里边抢人哪?”

“还是小心点为好。”于文斗再次提醒女儿。

于文斗如此担心女儿的安危并不是空穴来风。其实,巴布扎布一直在挖空心思打于家的主意。他原是西边外土默特旗的一个蒙古族人,几经钻营当了奉天省彰武县的警察分局局长,但是他不甘于此,一心想出人头地。1911年他率千人先投靠了库伦(今蒙古国乌兰巴托),后又委身沙俄,折腾几年就混不下去了。

这时,日本田中内阁上台,抛出了一个《满蒙计划》,妄图把东北及内蒙古东部从中国的版图上分裂出去,成为日本人的属地。巴布扎布又变换嘴脸,卖身投靠日本人,组织并建立了一支所谓的满蒙复国军,自称总司令。

巴布扎布的复国军,其实就是一伙叛匪。然而一般的土匪打家劫舍砸窑抢店,为的是填饱肚子分赃得财,而巴布扎布虽然也抢粮夺马烧杀掠夺,可他们是为攻打郑家屯、占领奉天而准备战略物资。前些天西辽河码头一战,让巴布扎布损兵折将,丢盔弃甲。他带领残部快马加鞭逃回到他的老巢——西边外土默特旗骆驼营子。

这天,巴布扎布在老巢召集四梁八柱开会,合计下一步去什么地方抢粮。插签子的七十三给他献了一条妙计:目前郑家屯“丰聚长”的十万斤稻谷已经运走,另外还有吴俊升的巡防营保护,再要明目张胆地抢粮食就难!不如去绑票。

“你想绑谁呀?”

“于文斗的闺女于凤至。”

“绑他闺女?”

七十三津津乐道:“那于凤至可是她爹于文斗的掌上明珠啊!大辽河出了名的才女。如果把她绑来做人质,用不着动枪动炮就可以逼于文斗交出十万大洋。我们建立满蒙帝国的复国军可就大有资本啦!”

大炮头乌里吉高兴得一拍大腿:“太好了,绑于文斗的闺女就能逼出十万大洋,不用动枪动炮就能换一千担稻谷、两千支快枪。”

“好!”在场的土匪纷纷赞成。

巴布扎布向来行事谨慎:“七十三,你认为绑于文斗的闺女有把握吗?”

七十三信心十足:“我摸底了,她每天都去学堂念书,中午在学堂吃饭,咱们派人到学校,趁着中午没人就能得手。”

二炮头朝鲁有点急不可待:“总司令,就让七十三领几个弟兄快去,把那个小丫头片子抓来吧!”

巴布扎布阴笑着摆摆手:“七十三是踩盘子的兄弟,要是露面绑票,以后就不能踩盘子了。”

朝鲁:“那你说让谁去合适?”

巴布扎布慎重地思索着……

这天清晨,风和日暖。于德、于林两个用人赶着马车,护送于凤至上学。马车来到学堂门口,于凤至拉着杨梅、柳叶跳下马车,当即吩咐于德、于林二人回去。

于德、于林知道,于凤至是于文斗掌柜唯一的女儿,全家的掌上明珠,父母疼爱,哥哥呵护,嫂子谦让,府里上下都把她当成至尊的公主。何况临出门时老爷有话在先,嘱咐绝不能让她出事,作为下人,怎么能丢下于凤至擅自离开呢?

这时,朝鲁带着几个弟兄早已来到学校门前。他们有扮成卖香烟的,有装成吹糖人的,有装成卖糖葫芦的,在学校门前门后东走西窜,一边兜售一边盯着学堂。

于德和于林二人表面上在门口溜溜达达,其实,也是在门前巡视。

吹糖人的小匪,来到卖香烟的朝鲁身前假装对火,小声地问:“二炮头,有两个家奴在这儿,咋办?”

朝鲁悄声地说:“按大当家的第二个方案进行。”

小匪心领神会,转身走开。

上午第三节是图画课,老师出了一道题,让学生们以题作画。画题是“穷在大街无人问”,学生们按照老师的题目画了起来。于凤至心明手快,不到半个小时,她就把图画交给了老师,老师一看图画,喜形于色地夸赞道:“同学们,你们看看于凤至画的‘穷在大街无人问’。她画了一个乞丐在大街上讨饭,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一只小狗扭着脖子对乞丐理也不理。用一个讨饭的乞丐和一只狗,便画出了‘穷在大街无人问’的情境。连狗都不搭理乞丐,何况人乎?”

学生们兴奋地看着老师手里的画,交口称赞:“画得真好,画得太有意思了。”“用一只狗画出了人间冷暖。真是入木三分啊!”

学生们投来欣赏的眼神,于凤至矜持地低下头。

一直在门外坚守的于德、于林边走边聊,在门前转悠着。

突然,一个扮成乞丐的小匪慌张地跑到他们面前,假作惊慌地说:“兄弟,那边失火啦!”

于德抬眼一看,远处一片树林子里亮起了火光,就和于林向那边跑去。

朝鲁见于德、于林被骗走,立即带着两个人走进学堂。

时至中午,家住附近的学生们都纷纷回家吃午饭去了。朝鲁问一个学生:“于凤至在哪儿?”

那个学生告诉他:“就在后边那间教室。”

朝鲁几个人匆匆地向后院奔去……

中午,还没有回家的于凤至正与柳叶吃着家里带来的干粮。

突然,杨梅呼哧带喘地跑进来,朝于凤至急声急气地说:“小姐,外面有几个人找你。”

于凤至一怔:“啊?什么人找我?”

“是两个男人,他们说找你有事,看相貌不像好人。”

于凤至纳闷:“两个陌生人找我干什么呢?”她当即想起了父亲的告诫,“有些人把咱们于家看成一块肥肉,眼巴巴地盯着咱们呢!”

杨梅催促道:“小姐,老爷说的话你没忘吧?你快点躲起来吧。”

突然,教室的门被一脚踢开,朝鲁领着另一个小匪,一闪身闯进屋来。屋里几个人惊呆了。

朝鲁满脸假笑不疾不徐地问:“你们谁是于凤至?”

柳叶问:“什么事?”

朝鲁诡谲地一笑:“贺县长找她,说她在四月十八庙会上一展其才,要给她发奖。”

柳叶:“什么?县太爷要发奖?”

朝鲁:“你是于凤至吗?”

于凤至刚要回话,被杨梅一把拉住。

柳叶响当当地说:“我就是于凤至。”

“你?”朝鲁两只绿豆似的眼睛盯着假作镇定的柳叶,“你不是。”

柳叶心里猛地一跳,想了想还是奓着胆子干脆地说:“我就是,我就是于凤至。”

“你。”朝鲁一把抓住柳叶的衣领,“你敢跟我撒谎?”

站在一旁的于凤至心里一阵狂跳,她生怕自己那颗惊恐的心要跳出来,立即用手捂住胸口。

柳叶虽然心慌却不改口:“不信你问问她们我是不是于凤至。”

朝鲁回过头来问:“你们说她是于凤至吗?”

一个同学战战兢兢地说:“她是……她是……”

“她到底是谁?快点说!”朝鲁一把拎住那个同学的衣领,目光凶恶地逼问。

那个同学:“她……她不是于凤至……”

杨梅一步跨到朝鲁面前:“我是。”

朝鲁一顿:“你是于凤至?”

于凤至的良知驱使她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不,我是于凤至。”

朝鲁与几个匪徒立即把目光投向于凤至:“你是?”

杨梅走过去,猛地挥手给了于凤至一记耳光:“臭丫头,县太爷要给我发奖,你竟敢抢尖卖快!那奖是发给我的,你有资格去领吗?”

于凤至用手捂着被打疼的脸,一时瞠目结舌:“你……”

杨梅:“你赶快给我滚一边儿去!”

朝鲁目光凌厉,几乎要把杨梅看穿:“你真是于凤至?”

“我不是于凤至敢打丫鬟吗?”

朝鲁就像审贼似的围着杨梅转了一圈,又细细地看了杨梅一眼,高兴地说:“你就是于家小姐,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走吧,我们这就去县公署。”

杨梅:“贺县长既然要奖励我,就到我家去发奖,我不去领。”

“少说废话!”朝鲁顿时变了脸,伸手抓起杨梅的手腕子。

杨梅担心于凤至自己承认身份,有意把朝鲁他们引开,大叫一声:“我不去!”猛地推开朝鲁,几步蹿到门外撒腿就向远处跑去。

几个匪徒立即冲出去,气势汹汹地追赶杨梅。

呆愣的于凤至惊醒了,她猛地推开柳叶和那个同学要前去追赶,承认自己就是于凤至。柳叶与那个同学一把将她拉住并推到墙角,尽管于凤至奋力挣扎,几个人紧紧抱住她,死死不放。

于凤至领着柳叶泪眼婆娑地返回于府。全家人听说歹徒绑走了杨梅,顿时慌作一团:“这个世道太烂了,大白天明目张胆地绑票!”“他们是哪个山头的胡子呀?老爷说有些歹徒已经盯上咱们于家了,难道现在他们真下手啦!”“这是什么世道,大白天地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于凤彩火冒三丈,骂于德和于林:“我爹一直叮嘱你们保护好我妹妹,你们两个人可倒好,把她送到学校就撒手不管了,一天就光溜达,有什么用啊!”

于凤翥也满脸怒气地说:“这是把杨梅绑走了,要是把凤至绑走了,你们担得起吗?”

于德一脸窘促地解释:“当时那边着火了,我们两个人去救火。”

“现在才知道,那是歹徒故意放火。”于林主动揽责任,“这事怪我,当时我们不应该离开学堂。现在杨梅被绑是我们的责任。大少爷、二少爷,你们要打就打,要罚就罚吧!”

于凤至揩了一把眼泪,哽咽地说:“你们就别说这些后悔的话了,杨梅被绑走了,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赶快商量怎么救人,在这里打嘴仗有什么用啊!”

八奶奶心里更是着急:“我估计一定是巴布扎布那伙人干的,前些日子他们到码头抢我们的粮食没抢去,这回又来报复。”

这时,大管家张杏天手里拿着个风筝,神色匆匆地走进来:“老爷,绑匪给我们放过来一只风筝。”说着他把那只带线的风筝交给于文斗。

于文斗接过风筝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你家姑娘在我们手里,限你明天中午到西辽河的杨树林子,交十万块大洋赎人,不交就撕票。”

于凤彩、于凤翥急忙拿过父亲手中的风筝,互相看了看,于凤彩惊惧地说:“他一张口就要十万块大洋,胃口太大了!”

张杏天看着于文斗:“老爷,这十万块大洋可不是一个小数,仅仅一天半的时间,拿不出来呀!”

于凤翥:“我看立即找吴俊升,请他们部队埋伏在杨树林子,等那伙人来取大洋的时候,就把这伙人一网打尽。”

于凤彩摇头:“这个办法不行,绑匪既然指定要在杨树林子里交钱赎人,他们肯定事先做了防备,吴俊升的巡防营一露头他们就会发现了,还能放人吗?”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本来安静的于家,顿时变得风声鹤唳鸡犬不宁,人们长吁短叹七言八语。有的担心不拿出十万大洋,土匪一定撕票;有的认为杨梅是个仆人,土匪一旦知道,杀她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有的认为用十万大洋换一个家奴不值得。

于文斗虽然内心焦灼却并没有立即表态,他伸手拿过一个水烟袋,用火点着“呼噜呼噜”地抽着。那“呼噜呼噜”的抽烟袋声,那么刺耳,让人心急。

心急火燎的于凤至忍不住了,朝着父亲发火:“爹,杨梅还在绑匪手里,不知道遭多大罪呢!你咋不说话呀!赶紧想办法救人哪!”

一位老者摇摇头对着于凤至苦咧咧地说:“凤至,我们的意思不是不想救人,可绑匪要价也太高了,这十万块大洋,要买地都能买二十垧,要是买黄牛也能买一大群。”

“这黄牛怎么能与活人相比呢?”于凤至怒不可遏地反驳,“黄牛有价,人命无价呀!别说要十万块大洋,就是要二十万块大洋,该拿的也得拿,一定要把杨梅赎出来!”

“她可是一个仆人啊!”

“仆人咋的了?仆人也是人!”于凤至索性一口气说下去,“她应该有主人一样的尊严,她的命也是人命!再说杨梅十五岁到咱们家,无怨无悔地伺候我,如今为了保护我,她不顾危险冒名顶替,被歹徒抓走。要不拿出十万块大洋,他们可能就要撕票。你们想想,杨梅要是有个好歹,我于凤至能活得下去吗?我活着还有什么味儿啊……”说到这里,心里一酸,啜泣起来。

于凤至的母亲八奶奶催促于文斗:“老爷,为了杨梅,也是为了咱们闺女,麻溜拿十万块大洋去赎人吧!钱是人挣的,花了还能挣回来,人就一条命,死了就回不来了,救人要紧哪……”

管家张杏天叫苦说:“八奶奶,老爷不是不想拿这十万块钱,是时间太紧,凑不齐呀!”

于凤至顿时发火:“别说了,这钱你们凑不齐,不用你们了!我就去杨树林子里等着,等绑匪来了,我就把杨梅换回来,让他们把我绑走!”说着一把揩去眼泪,气冲冲地向外走去。

于凤彩上前挡住妹妹:“凤至,你别胡来!”

八奶奶疾声劝阻女儿:“闺女,你可不能去呀……”

“杨梅还在土匪窝里头受苦,我能待着吗?别管我!”于凤至猛地一把推开大哥,心急如焚地向外跑去。

“凤至!”“闺女!”“姑奶奶!”全家人撕心裂肺般惊慌喊叫,呼啦啦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