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口喘着粗气,自由垂落的双手开始感到脱力。
眼前接近冰凉的尸体将他瞬间拉回到现实。他不仅错过了机会又一次失败,还给自己的手染上了血红,引导出反而更加破灭的未来。
还有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处理掉尸体,并祈祷不会找到和自己相关的证据。
第一反应是确认没有目击者,他立直身四下张望,然后看到了一个原地错愕的壮实少年。
「灭口」
他张牙舞爪地扑上去锁喉,没想到的是这个目击者的力量稍在他之上,强制掰开了他用力的双手。他失去了先发制人的优势后,两人陷入缠斗牵制中,不一会便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沿着山坡滚落下去。
有一块岩石挡在了下落的方向上。
似乎是某种注定的惩戒,他的后脑勺撞上了岩石的尖端。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四周的草叶上,构成残酷而诡异的画面。
齐格挣脱了他变得僵硬的双手,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眼前扭曲的死人。随即想起什么的他,转头朝山顶不要命地掠地式狂奔。
满月美好却终会历经盈亏
后山回响起凄厉的哀嚎,久久地荡在山空之上。
他抱起长达6年的记忆,孤零零地迈向黑暗深邃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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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光的画面消失,齐格紧抱着头蹲在地上,嘴角流着咬破而出的血水。
多年的风沙旅途已经快让他记不清莎朗的容貌和笑声。唯一的一次记忆苏醒是遇见了酷似她弟弟的拉普,但昨天拉普的葬礼上,他已经试着再度放下,斩断了记忆最后的引线。
可刚才,莎朗的幽灵再度清晰地浮现,年少时魂牵梦萦的少女笑声,也穿过遗迹的墙壁深深透入耳髓。
绝望逼近之时,他听见了痛彻的哭声。
诧异地回头后,他发现贝尔蒂正扶着墙,另一只手遮住了双眼,脸上是不断涌出的泪泉。
黯淡的墙壁再次闪烁,同样是标题式的预告后,载入了全新的画面。
「跟随之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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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尔薇最怀念的时光,是和母亲坐在后院的摇椅上,感受微风拂过,聆听百鸟啼叫。
5岁时的某一天,外出采风的母亲没有如约归来。伫立在门口的梅尔薇只看见匆忙的侍从进进出出,他们面色凝重,却又对事态只字不提。
那一天后,内城的城墙开始修建,无法回头的隔离走向了成型。
花海之上的葬礼现场,梅尔薇扯着父亲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着妈妈去了哪里,得到的仅仅是面无表情的沉默答复。那一天后,她再也没见到父亲笑过。
到了能理解真相的年龄后,梅尔薇已经陷入深闺失去了自由。父亲整日在外办公,受到吩咐的侍从禁止她自由出入府邸。她只能一个人瘫坐在摇椅上,呆呆地望着天空。
时间一转眼来到了15岁,外面世界的大门早已敞开。她偶尔会一个人溜去市集,独自探索未知的世界,来作为频繁参加各种交际场合的调剂。
「假笑的梅尔薇」
这是其他年轻同辈私下里的评价。无论接到多么盛情的邀约,穿梭于宴会人群的梅尔薇只会回头一笑,按所受的礼教温婉拒绝。除非是自己必须参与的交谈接待,否则她不会去建立多余的关系。
她知道,大多数想与她联谊之人看中的是她父亲的身份。不过她反感的并不是这种带有利益目标的交往,或者说,她已经很难对这普遍的心理产生负面情绪。
拒绝的理由,单纯只是,一位位向她伸出邀请之手的优雅少年,在她眼里和精致的雕像毫无区别。
她还是被恶鬼缠上了身
某常议员家的次子开始疯狂地追求她,一次次在宴会上当众被拒,热情却丝毫不减。甚至有时候蹲在梅尔薇宅邸的附近,等她独自一人出来闲逛的时候,装作偶遇打招呼,结果吓得她转头跑回了大门里。
丰收宴到了尾声,梅尔薇一个人靠在窗台上叹气。
今天是几年来最为热闹的丰收宴,因为总长一家的出席,诸多显赫要人都携带着家属前来露面。宴会的开端,柯萨斯在致辞的结尾处提到了即将满16岁的家女,宣布了被她中意的人可随时结姻的消息。
重磅的炸弹被投入了人群,受到指示的后辈开始排起长长的队伍与她搭话,其中不乏曾经被婉拒的人。她戴上营业的“面罩”,尽量得体地与每一个前来示好的人斡旋。
「好累」
梅尔薇抬头凝视着满月,只想一个人在此夜最后的时光里静静地融入月色。
“梅尔薇阁下,可否与我跳一支舞?”
熟悉得令她战栗的声音响起,积蓄已久的烦躁呼之欲出,可她还是忍了忍,埋着头从后门跑了出去。
厚颜无耻的他并没有放弃,跟在身后冲进了夜色。柯萨斯今天给出的讯号已经让他剩下的机会更加渺茫,无论如何都要在此夜更进一步。
梅尔薇气喘吁吁地在山顶停下,心里的悬石刚刚坠落,背后就又一次响起那恶心的声音。
“我一直诚心诚意,只期望阁下能够接受我的真心”
「啪!」
她猛地回头甩出了手掌,让半跪的他都险些失去平衡倒地。
她的直觉只是告诉她,只要这样他就会彻底死心,然而她看见了他的表情由惊愕变得逐渐扭曲,化为野兽般的凶狠丑陋。
她的手已经被紧紧抓住,强大的力道让她无法反抗。失去了身边之人的庇护,她一次感受到自己如此弱小无力,连眼前不成型的野兽都能将他钳制得不能动弹。
「我也要随母亲……走向一样的结局么」
眼角的泪水划过,她已经感受到另一只充满恶意的手贴上了她的身体。
“快走!”
回过神来,狰狞的它已经被撞到在地,而压在它上面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同龄女孩。
梅尔薇甩干眼泪,受恐惧本能的驱使朝山坡下逃去。恍惚间,她看见了一个正朝山上来的人影,瞬间幻视成另一个想要加害她的人,于是又受惊般地躲到了最近的树后。
她按压着心肺,渐渐恢复了理智,这才猛地意识到帮助她的女孩可能会陷入更大的危险。
她悄悄跟在那个身影之后,回到了山顶的树附近。
梅尔薇惊恐地捂住了嘴
女孩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剩一旁刚恢复平静的他在扫视四周。
她躲回树背后瘫软地坐下,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没有听见两人厮打滚落的声音。
月光缓缓迁移,最后一丝银白的光线也被树躯挡住,她彻底融入在树影的黑暗中。
最后,她在响彻天地的哀嚎中惊醒。
少年抱着失去生气的躯体走下山去,梅尔薇没能看清他的正脸,但他逐渐远去的孤独背影,牢牢刻印在她此后的心墙上。
两天后
梅尔薇生平第一次闯进了父亲的公务房里,向他解释那天的真相。今天傍晚是审判丰收宴凶杀案的时候,听到消息的她不顾侍从的阻拦一路跑到这里,路上还摔破了手皮。
听完叙述后,柯萨斯面不改色,冷冷地说道:
“知道了,审判的时候会考虑”
当晚,受审人被判谋杀罪,处以严厉体刑并放逐至城外。
第二天的午后,梅尔薇摆脱了随行的侍从,一个人跑到了一个幽僻的花园,两眼无光地坐在坛沿上。
「我的孩子是为了阻止这个犯人的暴行而英勇丧命」
常议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自然地选择了这个能增添声誉的说法。而柯萨斯没有明面反驳他,并雪藏了唯一目击者女儿的证言,为的只是议会势力的拉拢。
毕竟除了梅尔薇自己,没人知道她在现场。强行提出横空而来的证词,并排解审议团的质疑,消耗自己的公信程度,仅仅是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少年避免受刑,这属于毫无收益的事情。
除非受审的人是梅尔薇,柯萨斯就算颠倒黑白也会去全力拯救。
梅尔薇隐隐约约知道这背后的利益抉择,不过有时候的聪明反而会让看清事实的人陷入更深的无力感。
但更要的是,自己为什么落荒而逃,这荒唐的闹剧原本可以被扼杀在摇篮,为什么,真正的自己如此软弱。
一个穿着长袍的老者在她面前停下。他仔细端详着眼前耷拉着一头红发的少女,慢慢吐出直击心灵的字眼。
“人常常身在束缚之中,我或许可以帮你尝试着去化解一部分。”
梅尔薇呆呆地抬起头,不带期望地问:
“你能,让我变强么”
路法擦了擦衣袖,看向远方变化的云彩,淡淡地回答到:
“我只能教你知识和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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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齐格,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也有些无力地半靠在墙上。
“沙漠第一见到你的时候,为什么视线一直离不开你的背影,路上有时候会困惑”
“原来……是你,跟着老师泡在图书馆这么多年,我差点快要忘记这份黑暗的记忆”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她,我没有资格岂求你的帮助,甚至厚脸皮地让你同行了这么久,我是真的一而再……”
贝尔蒂又哽咽起来,脸上已经无处安放新的泪痕。
“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你要活着回去”
“对不起”
她卸下身上的道具包,那里面都是来自神谕的重要道具,包括能够解决一整天食物需求的小方块。
道具包落地的清脆声响起,她头也不回地朝遗迹深处跑去,渐渐被吞噬在尽头处的黑暗里。
齐格已经头痛得不愿去思考,没有生气,没有说话,也没有挽留。他拖着脱力的身体爬向遗落的道具袋。隔着纱布上吸附的粗糙沙粒,他感受到了生命石的冰凉触感。
「至死不渝的约定」
生命石立誓之语
记忆回到了十年之前,起身准备回家的齐格被莎朗叫住。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气鼓鼓地敲了他的脑袋。
“你说好的明天会来,不要像上次一样不来哦!约定就是约定,我最讨厌不遵守的人啦!”
画面回到迷雾刚结束的早晨,耳边是贝尔蒂的轻声呢喃:
「不要,离开我」
「那为什么你自己选择了离开」
「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
「我不会离开你,因为我不会成为过去的你」
为生者忧虑,而非因死者沉沦,齐格因为和她的相处而逐渐产生的观念,在此刻重回内心。
「你因为袖手旁观而陷入自责,难道还要让我重蹈覆辙,放开你的手让我成为下一个自责的旁观者?」
「我不愿背负这同样的罪」
一个人影冲进了遗迹更深处,只留下空荡荡的真相长廊独守岁月,仿佛无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