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到青云山的第九日,窦子文在潮声崖的居室里摆了一大桌子菜,奇怪的是只有三副碗筷,更奇怪的是,这里只有他自己一人。
“如晦大哥,你现在是否还活着呢?”窦子文端起自己的酒杯和南边的酒杯碰了一碰,自己一饮而尽,才将酒杯轻轻的朝地上洒了些酒,将酒杯放到了桌上。
然后又将西边的酒杯拿了起来,碰了杯后,窦子文先把刚刚拿起的酒杯朝地上洒了些酒,自己才将杯中酒喝干,满怀惆怅的说道:“玄龄大哥,你来说说如晦大哥会不会还活着呢?”
虽然在自言自语,但在窦子文的世界却仿佛杜如晦和房玄龄就坐在南面和西面夹菜吃酒一般,窦子文就这样左碰一杯右碰一杯,很快半坛子酒就下肚了。
重新倒上酒,再和‘房玄龄’碰了一杯后,将要把酒杯凑到自己嘴边一口干掉之时,窦子文借着室内烛藤的亮光,他看到了酒杯中清晰的映着自己枯瘦老矣的模样,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是真的老了啊,酒没喝多少就有显醉了,曾几何时我可是咱仨里面最能喝的,现在嘛,你们却不会醉了,哈哈哈…”
笑声依旧,但,将杯中酒喝掉的窦子文看着对面两个虚影流下了许久都不曾流的眼泪。
门外的窦吉听着潮声崖下传来的潮汐拍岸之声,看着窗户上偶尔露出父亲苍老的影子,他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虽然他不知道父亲大人在说什么,但他大概明白,父亲大人是想到那两位故人所以又喝多了,望了望鹿鸣院所在的方向,窦子文摇了摇头盘膝坐在了外面闭上了眼睛。
屋里的窦子文又喝了一杯酒后,他抬头看着天窗外皎洁明亮的巨月轻声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就这样,一杯一杯的下肚,一句一句的说着:
“现在还不能肯定他一定是玄龄大哥的孙子,但是我看他那个机灵劲,跟玄龄大哥年轻时一模一样,准确的消息还要再等上两天才能传回,如果他是,我一定倾力培养,但如果他不是,哼哼……”醉眼朦胧的窦子文眼中迸射出凌厉的目光,下一刻酒杯便在手中爆开。
窦子文的目光再次变回朦胧:“机灵倒是挺机灵的,但就是资质差了点儿,二十七了才修炼到十重武者境,那…咦,不对呀,玄龄大哥不是说让这小子修炼洗剑录的吗?”
窦子文第十杯酒下肚后:“二十五岁开始修炼,二十七还不到两年,已经到了十重武者境,不得了呀……”
第十六杯酒下肚:“玄龄大哥后继有人喽。”说完这句话,窦子文竟然‘呜呜’的呜咽起来。
“十五岁到二十五岁,虽然只有短短十年,但是一般人哪里忍受的了这十年飞速提升的诱惑呢?能熬过这十年的寂寞,还要面对功法是否能够成功的未知将来,不得了,不得了啊…”
“不过这孩子的未来想想,既让人兴奋,也让人担忧啊。”
“如晦大哥,你了解玄龄大哥可比我了解的更多,想当初是不是就他最执拗?”
“嘿嘿,也不知道我们俩到底谁拿的才是原本。”
“咦,如果按照这个时间来算的话……”本来已经有九分醉意的窦子文忽然精神一震想到了某种可能,立马酒醒了三分,迷迷糊糊掰着手指算起了天宇的年龄。
“二十七,才两年,才两年,那这次大荒盛会岂不是有可能…对,对对,哈哈哈哈,对呀,真没想到啊,哈哈哈,玄龄大哥,没想到你还给我留了一份大礼啊…哈哈哈…”
又拿过一个酒杯的白胡子老头嘟嘟囔囔的说个不停,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犹如路边发了疯的乞丐一般。
一杯又一杯,当一坛子酒终于喝光之后,醉醺醺的老头趴在桌子上醉声道:“你们俩始终没跟我讲过…潇湘姑娘的…样貌,如晦…大哥,如果此生有机会…我能把你找回来,你能不能跟我讲讲…潇湘姑娘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子嘛?”
“……”醉倒在了桌子上的窦子文,忽然安静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开口。
当巨月悄悄隐藏,打算让世界进入黎明前的黑暗时,忽然窦子文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看着满满一桌子菜,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得右手随意一挥,隔音术便消失了,然后扯着嗓子对着门外大喊道:
“老鸨子,叫…美人儿们出来见客了,要两个美人儿,我有潇湘姑娘陪着就好了,这两个,是,是给他们俩的…”
手指所指之处空空如也,而白眉白胡子老头儿犹如定格一般,指在半空久久无语,两行清泪缓缓落地……
耳边再次回荡起了杜如晦曾经哼的小曲子:“花儿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叫潇湘的女子在哪里,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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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到青云山的第十二日,议事堂。
一直在调整自己气息的天宇用自己受伤为由拒绝他人探访,就连想要当面感谢天宇的窦潇潇也被拒之门外。
不过,当昨日窦子文拿到有关房中书的消息后,第二天就把天宇给叫来了,跟天宇随意聊了几句,都没有什么收获,但是当天宇问到窦如伤势之后,便提出想要帮忙的时候,窦子文才嘴角微翘的开口问道:“小家伙,今年多大了?”
尽管已经拿到了雀雕传来的消息,可越老越谨慎的窦子文还是不能百分百的确定眼前之人是房玄龄的孙子,所有的消息都与天宇所说吻合,可窦子文看着眼前嘴角含笑的天宇,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窦爷爷,我二十七了。”天宇手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有些无奈道。
“我看着你的样子可不像是二十七啊!”窦子文看了看天宇随口说道。
二十一和二十七样貌差距并不太大,有人的相貌老成,有人的相貌年轻一点儿,原本窦子文也只是随口一说,但他没想到天宇竟然大大方方对他回道:“窦爷爷,您果然目光如炬,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我只会说我长得年轻就给搪塞过去了,但对您我不想隐瞒,只是这个事涉及到我一个朋友的秘密,原谅我暂时不能跟您说明这个情况,希望您能理解。”
天宇不加掩饰的秘密二字让窦子文嘴角再次上翘了一些。
“好吧,不过你都二十七了,才十重武者境,你的资质可和你爷爷差距不小哦。”窦子文叹了口气,眼神不经意间一直扫视着天宇。
“嘿嘿。”
天宇捏着下巴一副看窦子文演戏的样子,让窦子文的神色略显尴尬,不过这个戏他还得接着演下去不是?
于是窦子文露出一副慈眉善目之色捋着胡须对天宇笑道:“小家伙,你既然想要帮你如姑姑,那就应该已经知道了进入大荒古境的两个条件吧?”
“当然知道,第一,修武时间不能超过三年,第二,就是需要在大荒盛会的斗武大赛中成为前一百名晋级者。”天宇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窦子文转头道:“不错,以你可以打败房一鸣和朱大庆的实力,第二条你是有机会的,至于这第一条嘛,你刚刚也说了,你如今已经二十七了,你觉得你满足吗?”
“嘿嘿,窦爷爷,您还是不相信我啊,我的功法只能在二十五岁以后辟府,您应该比我清楚啊。”天宇笑容满面的看着窦子文。
对于房中书这个人的信息,虽然天宇是十二天前才得到的,但以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加上前些天一直没有出门的空暇时间,他还把所有关于房中书的信息以及之前从魏氏兄弟那里得到的信息又认真的核对分析了一遍,甚至还补上了一个联盛宗之前都没有发现的小漏洞。
所以现在的天宇甚至比原来那个家伙更像真正的房中书。
唯一可惜的是,不管是联盛宗还是所有关于房中书的信息里,都没有提到房中书功法的秘密,只知道房中书一直没有修武是因为他的功法有个特殊的要求——二十五岁以后才能辟府修炼,否则功法便不会成功。
窦子文看了看天宇,他的神色略微有些尴尬,被一个晚辈直接了当的说中心事,他多少有些挂不住脸。
这也就是天宇了,如果换做别人的话,一顿呵斥也就是了,但他实在没有办法把天宇当做普通弟子去看待。
干咳了两声后,他再次开口问道:“你修炼的可是……”
“不错!”天宇微笑着回道。
天宇未等窦子文完全问出功法的事情,他便用回答拦下了窦子文的问题,这倒不是天宇对自己的演技及骗术有多自信才表现的这么自信,反而是因为在功法上的不自信,他才需要装作更有底气的回答这个问题。
果不其然,听了天宇如此肯定的回复,窦子文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怀疑。
想想也是,哪个具有武者天赋的人会因为要欺骗他个老头子而故意延后十年才修武的呢?
被选为无间计划最关键的人物,就是上一个房中书也没有如此做嘛。
不过好在天宇从房中书的口中得知联盛宗已经有办法得到这个神秘的功法了,而且听说已经在路上很快就会给他送过来的,他只需要再想办法撑过这段时间就好。
窦子文这次的眼光不再掩饰,光芒大盛的看向天宇问道:“这么说,你如今修武不满两年喽?”
看到窦子文的目光和现在的表现,天宇知道自己提出帮窦如的事情是做对了,窦子文是真的希望他能够参加大荒盛会,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取到金魂木灵花的希望嘛,于是天宇对着窦子文点了点头,并且神秘往前迈了一小步凑近窦子文的耳边小声说道:
“我再告诉窦爷爷一个小秘密,希望窦爷爷不要大惊小怪。”
看到天宇神秘的样子,窦子文越看越觉得这小子像房玄龄年轻时的做派,或许是他也太希望天宇真的是房中书吧,自从昨天确认了天宇所说的内容是实情之后,他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小子就是房玄龄的翻版。
对不天宇想要说的小秘密,窦子文只是捋着胡须微笑的点了点头让天宇说下去,他可不认为天宇跟他说的秘密能让他大惊小怪。
看到窦子文的样子,天宇大概也明白窦子文的心中所想,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的在窦子文耳边轻声道:“窦爷爷,我其实修武还不到一年。”
轻轻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他就淡然的退后一步,站定身形。
其实天宇说出自己修炼的具体时间,并不是他觉得窦子文已经完全可信了,而是因为他并不知道修武者的世界是否有可以察觉出修武年限的方法,天宇觉得与其这么欺骗着,倒不如更加的坦诚一些,或许会对自己带来不少好处。
不得不说,天宇的思维直觉非常厉害,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番话,窦子文才彻底的相信了他是房玄龄的后人,否则一个如果想要存心欺骗自己的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最应该隐藏的秘密给说出来呢?
不过别看窦子文想的通透,但是却不影响此刻他因为天宇的话陷入呆滞之中。
刚才这个小家伙说什么?不到一年?不到一年修成十重武者境?这种逆天的修炼天赋已经多少年没听说过了?联盛宗那对龙凤胎虽然可以在三个月修炼到三重武者境,但不到一年的时间却绝对修炼不到十重武者境,如果天宇所说属实,恐怕就连中州那些最强大的宗门和家族都很少碰到这种逆天修炼天赋之人吧?
窦子文看着眼前嘴角含笑的天宇,他脑子里无数个问题瞬间席卷,不过他却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问起,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你,你就没有遇到过瓶颈?”
天宇看着窦子文飞快变换的脸色,心中觉得好笑,但却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看来,窦子文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身份。
他对着窦子文耸了耸肩道:“我现在不就遇到了吗?”
愣了一息,窦子文才明白了天宇的意思,于是他不加掩饰情感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是因为天宇的幽默,还因为刚刚的对话比较像房玄龄的风格,他为房玄龄有这么个孙子而高兴。
等了许久,窦子文大声的笑着说了三个好字之后,笑声才渐渐小了下来,然后看着天宇的目光带着灼灼之意。
“好,这次大荒古境之行,爷爷就带你走上一走。”窦子文的话语里带着些许豪气,“你的功法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修炼中有疑惑不解的地方,随时来问爷爷,别不说话,就拿我当你的亲爷爷就行。”
“我爷爷要是有您一半就好了。”天宇知道房玄龄对孙子修炼比较苛刻的性格,所以他以身入境的小声嘀咕道。
他知道,既然要冒充他人,就要把自己想像成那个人,此时的房中书该有的表现,天宇都会按照自己的理解给表现出来,而此时的天宇就是真正的房中书,比上一个,还要更真。
窦子文再次大笑,看的出来他今天非常之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