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嫌弃

日头渐渐升了,官道边的蔓草叶上生的雾气在尖尖上凝聚,坠出一颗圆圆的露珠,翠浓的叶片微微颤起来,啪,落进泥土里面。

冷硬的铁蹄践过铺了细灰的地面,道上的微尘悄悄震了起来。

但这一切十六都不知道,她兀自睡得很沉。

四辕马车又高又稳,关节都做了加固,内里铺了厚厚的羊羔皮子,吸去了大半杂音,她躺在绒毯上,被暖香烘得舒服,脸上慢慢泛起一点粉,像春日里的树上第一瓣樱花尖儿。

她歪了的冠里松散下来几缕头发,细细蜿蜒在毛茸茸的白毯子里,十六睡得懒散,灰青的道袍皱皱巴巴地压在身下,层层叠叠的领襟微微开了一道缝。

偏偏有抹头发不知怎么从那缝里钻了进去,她睡梦里觉得痒,便往地上蹭了蹭,可羊绒密软,细细地磨阻着衣襟,领口就越发开了。

羊脂膏一样的肌肤露了出来,纤纤一点锁骨勾勒一痕缺月,往里延伸开来,却又被宽袍掩住了。

越是灰扑扑的松垮道袍,反而越衬得那点肌肤莹润如温玉,怕触上去都能融化在掌心,柔腻依存。

灿烂的晨光刺破了绵延的凉雾,散射的光斑投在石头上的青苔上,将凉涩都蒸发干净,马车里也薄薄透进光与热,温度越升越高了。

十六沉在梦里,不知今夕。

她的脸就靠在羊羔皮上,卷曲又细软的毛绒拂着皮肤。

间或扫过鼻尖,便痒痒地冲上脑门,刺激泪腺,说不清是痛是痒,只酿出一片暧昧的难熬,坠在心头,慌得很。

可渐渐地,这滋味荡了开去。

她似乎梦见了什么,脸颊浮上一层桃雾,身体里涌出了热,如同波浪拍打着骨头,叫人不得安宁,幻觉中无端生出只手来,插进她被汗打湿了的黑发中,手指带着凉意,像玉一样,和温热的皮肤碰在一起,生出些叫人心悸的慌张。

那只手拂过她额上的汗,指尖一路滑落,落在她的耳垂上,轻轻捏着,揉着,仿佛在把玩一样,最后还用指甲掐了掐,让那软乎乎的耳垂肉乖乖舔舐过指腹,讨好这只陌生的手。

掐得明明不痛,睡梦中的十六却轻轻喘息起来,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受了伤的小兽一样,想要蜷缩起来,抵御着这陌生的感觉。

她受不住了,拼命想要醒来,头脑却昏昏沉沉地浮在混沌里,神志被压抑在理智之外,只剩下本能在主宰所有的反应。

就像是溺水,无法反抗。

可她自小受的训,就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对自己的控制和伪装。十六挣扎着,将被束缚的手腕奋力挪到身后,狠狠一抓。

她绝望之下的反抗,差点划伤身后人,他飞快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十六的指甲离他的眼睛只差一寸而已。

身后响起男人的声音,声线没有多少怒气,甚至还带着笑,含着刻薄的冷漠。

“看来,还是个野东西,得多管教。”

十六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沉沉地落在肌肤上,和他的笑声一样凉薄。

一只手落在十六的脑后,带着不留情的力度,让她回不了头,只能死死贴着绒毯,接着,身后便有人伏了下来,紧紧地贴住她的身体。

一种奇特的感觉,伴随着不能呼吸的窘迫一同发生,让她觉得既快乐又痛苦。就在十六陷入窒息的前一刻,忽然感觉到自己如同从深水潭下快速浮起,空气瞬间涌入让肺也跟着疼痛起来。在这种疼痛中,十六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晕眩,什么都带着斑驳又昏暗的光,在眼底印下乱糟糟的影像,十六的睫毛眨动,晃了下头,试图寻找回清醒。

“醒醒,道士。”

身后传来李玄慈冷淡的声音,她这才昏昏沉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样趴在羊毛毯子上睡着了,而且,似乎还做了个从未有过的怪梦。

十六从小都没怎么哭过,被强弩围攻时没有,被种了同命结也没有,可如今,她鼻子却突然酸了,不知道为何,蓄了隐隐的泪。

十六并不太懂得她梦到了什么,师父和师兄从没教过她这些,却本能地感觉到了羞耻,陷入天人交战中。

她身后的李玄慈,却有些漠然地注视着这个小道士,睡得脸都红了,唇角还有津液,刚刚还在羔羊皮上蹭来蹭去。

真是又懒又脏。

他有些嫌弃地想着,暗暗握紧了袖子里的玲珑鞭,要不是同命结,他早就狠狠将这邋遢烦人的道士抽上无数遍了。

他有些厌烦地将十六散在他靴边的袍角踢了开去,面色越发冷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