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头鳗直直冲着那啼哭的婴童去了,一时间只能听见紧紧抱着婴孩的母亲在撕心裂肺地尖叫。
“快去救人啊!”十六顾不得想起自己本来有多害怕这位定王大人,直接上手拽起他的袖子,想靠自己这细胳膊细腿拉扯着他上前去救人。
“手松开。”定王大人最不喜外人碰触,然而这次,嘴上叫得响,却没真的将十六的手打开,若换了旁人,那双手说不定此刻都掉地上了。
然而十六却管不了许多,热血冲上了头,见李玄慈不肯帮忙,甩手就松开他来,撸了袖子,打算亲自上阵。
不过脚尖还没来得及离地,十六就被李玄慈扯了回来,一把甩给了金展,丢下一句“就你最碍事”,就向狗头鳗奔去。
李玄慈咬破指尖将血抹在佩剑的刃上,飞身追了上去。
眼见怪物挂着黏液龇着的牙就要吞噬掉面前的母子,剑却来得更快。
他不挽剑,而是直接掷了出去,霜华流转,寒冰似光,带着血的剑尖狠狠插进鳗怪的鳃里。
李玄慈随即飞身赶到,握住深深插入的剑柄,刃身横着一转,硬生生在鳗身破开了长长一道血口。
他的剑太快,太利,直到他抽身退开,密闭的那条缝隙才突然滋出浓血,飞速溅着,将甲板弄得一片血腥。
那条狗头鳗落了下来,还在挣扎着,李玄慈足尖一点,跳到半空,将剑对准它的眼球狠狠刺下,直入脑髓。
鳗尾剧烈地挣扎,拍着船身翻腾,最终还是在这样的攻势下,慢慢不动了。
李玄慈少年的面上溅了点点血花,配上他那双亮得如白日之月的眼睛,倒不似凡人,只让人心口发凉。
皂色靴子踩着狗头鳗透着黏液的灰蒙蒙的脑袋,李玄慈握紧剑柄,足尖一点,利刃便从混浊的眼珠里抽了出来,血色飞溢,他却早已抽身,一滴都不沾。
李玄慈站定后,周围静了一瞬,然后有人大呼“少侠英勇”“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他却好似完全没听到,脸上冷漠得很,只找了块干净地方,将靴底的黏液蹭了下去。
十六噌噌噌跑过来,脸上一副匡扶正义的道人模样,这种时候收尾、辨妖、镇妖一条龙,再宣传一把他们真一教的正教地位,是最基本流程。
只可惜手上没有拂尘,她也才记起来,自己穿的是常服,不是道袍。
十六再看看脸冷得和冰窖一样的李玄慈,这厮心情如今一定很差,若自己此时再抢他功劳,怕是要遭惩治,于是颇为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好机会。
那个抱了婴童的妇人,哆哆嗦嗦要来道谢,可十六一望李玄慈,就知道这不是个领情的主,便隔在他身前,代他受了谢意。
李玄慈在身后,静静看着连连道谢的妇人,还有旁边笑着宽慰她的十六,不知怎的,忽然轻勾了下唇角,似是自语,又似是同旁边的金展说话。
“这世上的笨蛋,都是如此容易满足吗?”
“一个敢谢,一个敢领。”
“不过,她瞧着倒像是真的开心。”
他自己说得痛快,金展在一旁可不敢搭话,要知道,主子可许多年没对什么人、什么事这么感兴趣过了。
主子愿意做的事情,从来只有两件,一是杀人,二是捉妖。可刚刚斩杀了狗头鳗这样的大怪,主子也依旧是一脸漠然,反倒是这两人的絮絮叨叨,让他展颜了。
这是个什么兆头,金展心中盘算不过来,但他依着这么多年的经验,总觉得,这变化一旦发生,就不会轻易停止,这只是个开端,远远不会结束。
那妇人还在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要去给少侠立金身,又后悔明知最近水里不太平,自己不该今日回娘家,万一孩儿要是被妖怪吞了,她也投水不活了。
十六打断了她的絮叨,抓住一点问道:“不太平?如何不太平?”
妇人见她感兴趣,恨不得竹筒倒豆子,说起最近水里已经出了好几次事故,先是有积年的老渔民出船再未回来,再后来是沉了条货船,损了好几个人。
如此之事,不一而足,不过到底都是些渔船和小货船,像是这样大的、载了这么多人的客船,哪里能预料到会出事?
十六暗暗思索着,不过面上没露什么神色,怕把这本就惊惶的妇人吓着了。
渔船,货船,再到这样的客船,船体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
她查过县志,桐梓县附近这片水域一向风平浪静,周围人依水而活,这水怪必定是最近才兴的,且越来越大,不知饱足。
但狗头鳗多生在海域,这里还只是内河,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狗头鳗出现呢?太古怪了。
待把那妇人哄走后,十六便暗暗在肚里搜罗以前看过的书,确认没有一本记载过这样的狗头鳗是能为人所控、听人调遣的。
可要让她相信,偏就是这淡水内河里,天生地长出了海里都长不出的大水怪,也太勉强了。
十六想起在书房里见过的那封信的只字片语,踱到了李玄慈旁边。
她嘴唇动了又动,就是不敢开口承认自己那时偷看了他的信。
可没等她下定决心,李玄慈便伸出两指夹住了她的嘴,挤得和那扁嘴鸭子一样,皱着眉头,不再冷得像块冰,反倒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只是这人间烟火气,仿佛巷子里的读书人被早起的妇人泼了一脚的胭脂水,嫌弃味有些过于明显。
扁嘴鸭子本人觉得有些委屈,瞪了眼睛就想抗议,却瞬间觉得夹得更紧了。
“你敢再吐,我便将你丢下去喂鱼。”他冷着脸说。
冤枉啊大人,她只是心虚,不是要吐,可这人怎么都不放,十六发不出声,只得连忙挥手,坚决否认自己要吐的指控。
李玄慈打量了她一眼,才松了手,还不忘将捏了她的手背到身后,有些不适地搓揉了下。
十六有些难言,就这么嫌弃她吗?真要嫌她脏,干吗还下此毒手?
她被戏耍一番,也就懒得再扮忠良,无端多出些负气,直冲冲地说:“你便是来查这个的吧。”
然后在心里腹诽补充,还偷偷摸摸地来,怪不得要微服,小气巴拉,一点见不得人。
倒也忘了想想偷看信的人是自己。
“咸蛋黄一样松散的脑袋,也琢磨出味来了?”李玄慈抿着讥讽的笑,刺了她一句。
便是咸蛋黄一样的脑袋,也该醒过神来了。
这依水而活的地方,样样生计离不开水,出了这样的蹊跷,当地府衙怎可能没有察觉?李玄慈又为何会掩了行踪,悄悄来查?
自然是疑上地方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