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晴空一鹤排云上

身为前漏刻博士,黄贺对监内大人物是熟悉的,但在过去的数年里,与监侯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何况是这般大的阵仗,他下意识地看向季平安,在后者轻轻点头后,才小心地走过去。

众人清晰看到,李国风内蕴沧桑的眸子染上绚烂金色,片刻后,恢复如常。

旋即,这位白衣监侯清俊的脸庞呈现欣喜与遗憾交织的神态。

“座师,您发现了什么?”简庄压抑不住好奇,问道。

李国风叹息一声,说道:“五行均衡。”

听到这个名词,在场的五名黑衣司历也是一惊,望向黄贺的目光火热起来。

“星官”体系讲究与七曜的共鸣,而绝大多数人只与一或二颗星辰共鸣,且程度会有主次,极少数共鸣三颗以上。

而“五行均衡”指的,便是与除“太阳”、“太阴”外的五耀皆可共振,理论上可以修行五类术法。

此类天赋极为稀少,堪比熊猫血,且在“开窍”前毫无特殊,只有机缘巧合开窍后才会外显。

当然,所谓“杂而不精”,这类天赋修行速度并不会很快,但潜力惊人,若能悉心培养,未来成就自不会低。

简而言之,是块璞玉……这是李国风欣喜的原因,至于遗憾,则是黄贺年纪有些大了,错过了最好的时间。

可饶是如此,也仍值得争抢一番。

黄贺同样明白“五行均衡”的意义,心中震动。

可他很清楚,自己与星辰的关联,全部依仗公子的“导引术”。

原来……公子那天夕阳下舞剑,赠予自己的机缘比想象中更加宝贵。

“你何时踏入的养气境?”李国风和颜悦色。

黄贺想起公子的叮嘱,低声说:“近些天,借了我家公子的星图书册来看,才模糊有感应,并不知具体。”

众人面面相觑,都已明白眼前这个童子,便是前段时间疯传的,辞去博士职位甘心做仆从故事的主人公。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可谁能想到今日?

李国风颔首,笑道:“我金院司辰还缺名额,你可否愿意拜入本座门下?”

五名司历苦笑,他们本想争夺,可李监侯抢先开口,他们自知没有机会,除非去请自家监侯出面,可已经来不及。

在所有人看来,一个小童子得到监侯青睐,必然会欣喜若狂,纳头便拜。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黄贺几乎没有犹豫地摇头,拱手道:“谢过监侯大人好意,但我要跟着我家公子。”

李国风嘴角笑容僵住。

其余人也愣住,怀疑听错了。

可下一秒,他们就看到这名灰衣童子拎起食盒,绕开众人来到季平安身旁,熟稔地为他摆放碗筷,准备饭菜。

就像往常一样。

……

中午。

钦天监内两个消息不胫而走,引发热议。

第一件,被所有人不看好的季平安解开大题,评为榜首。

考虑到监侯大人颜面,具体细节并未披露,但只这一点已足够惊人。

第二件,则是前博士黄贺以“五行均衡”天赋踏入养气,却拒绝了李监侯的招揽。

倘若说第一个只是惊讶,那第二个纯纯离谱。

“依我看,黄博士是在待价而沽,毕竟正常人怎么可能拒绝这种机会?当童子上瘾?”

“此言有理,可是他这样的举动未免不妥,不怕得罪李监侯?”

“话也不能这么说,没准是一招以退为进,表现自己的忠诚秉性……唉,总之,黄博士是一飞冲天喽,可笑之前那么多人不看好。”

饭堂内,无论监生还是官吏,都在讨论这件事。

不少人汗颜惭愧,一声不吭,也有人嘴硬嘟囔,大抵是“狗屎运”之类的话,但一个小人物突兀崛起,对他们造成的震撼实在巨大。

一些人更心思浮动,想着这时候再去报名童子,还来不来得及?

赵博士等人,更是闻讯第一时间便去恭贺,心中滋味如何不足外人道。

相较下,季平安月考夺魁的事反而不被关注了,毕竟……

“考的再好有什么用?不能修行,这辈子也只能做个官吏。”饭堂角落,锦衣少年酸成柠檬精:“还不如童子。”

榜单发布后,司辰们深受震撼,不少人想起考前对季平安的安慰,更羞愧的无地自容,但有实力的人总会收获尊敬。

闻言众人怒目而视,锦衣少年缩了缩脖子,低声说:“我难道说错了?”

众人无法反驳。

……

茶室。

雕花窗子敞开着,远处湖面风景如画。

李国风负手而立,气质儒雅,目光深邃,任谁看到这一幕都得赞叹一声先生好风度。

然而翘着腿坐在他身后茶桌旁的不速之客却只想笑:

“哈哈,先被挑错,又被拒绝……有趣有趣,监里好久没有这般有意思的事了。”

李国风面无表情转回身,内蕴沧桑的眸子盯着对方,语气不善:“方流火,你不在火院,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在他眼前,是个身材高大,穿着监侯官袍,方脸络腮胡,火红色眉毛又粗又浓的中年人。

正是五大监侯之一,对应“荧惑”的火院监侯,方流火。

此刻,这位性格火爆的监侯大大咧咧坐在红木圈椅上,大手捧着茶杯,一缕缕火舌舔舐杯底,茶水咕嘟嘟翻涌,咧嘴一笑:

“过来看你笑话啊。”

李国风目光幽幽,冷冷道:“没事就滚。”

方流火笑了下,漫不经心道:“徐修容的伤势还没好,听说又加重了。你怎么看?”

李国风眉头紧皱:“你想说什么?”

方流火不甚在意地摆弄着青瓷茶杯,说道:“我这个人散漫惯了,懒得掺和你们这帮人的勾心斗角,但也不想平衡轻易被打破。”

李国风叹息道:“从钦天监正闭关不理事开始,就注定斗争难以避免。她退下未必是坏事。”

方流火沉默片刻,深深吐了口气,已经得到了答案,便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

“对了,那个季平安到底怎么回事。”

“庸才罢了。”

“你这确定不是恼羞成怒?说的气话?听说你还抄师尊当年敲打你的话……”

李国风转身,再次望向窗外湖光山色,打断他,语气冷漠:“这里不是国子监,任凭学问多深,修行天赋不佳,都只配庸才二字。”

他闭上双眼,久远记忆浮现:

夜晚,少年李国风躲在房间里,两只被打的青紫的手火辣辣的疼,放在棉被外面,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忽然,房门被推开,长发黑白间杂的老国师悄悄走进来,摸出一罐药膏,借着月光细心地抹在他的手掌上,手法很轻,很温柔。

少年闭眼装睡,一动不动,等老国师关门离开,他才睁开蓄满泪水的眼睛,低声呢喃:“师父……”

……

晚上,青莲小筑。

季平安躺在藤椅中闭目养神,忽然,院门被推开,然后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