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南头村五话众生相

乡村间传宗接代养儿防老的观念根深蒂固,尤其是必须得生儿子,并非单只是老了能有个依靠,主要还是防备邻里间受欺负,类似“砸寡妇门挖绝户坟”的事比比皆是,虽然儿女双全不孝养父母的事亦屡见不鲜,却不知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的自尊自信自勇自强才最最的可靠,只仍旧全都是随大流的想当然,便是如此为了避免眼前这个问题的出现而陷入到另外一个更糟糕的困境当中去。

人类老舍先生在《骆驼祥子》中有这样一句话:愚蠢与残忍是这里的一些现象;所以愚蠢,所以残忍,却另有原因。

窑场金堂和窑场金贵是一母同胞的亲哥俩,窑场金堂两口子没儿没女,却似乎为了这事看大夫嫌寒碜,单只怪窑场金堂媳妇不生养,为此生姜馅的盒子,天地门求子的香灰,甚至于黑猫精生小郎猫的胎盘等等各路的偏方野药,但凡听说有效的窑场金堂媳妇全都试了个遍,只是肚子不争气,自觉有亏于夫家,窑场金堂超喜欢人类的《三国演义》,处处自比诸葛孔明,便是他年轻的时候在十字街镇上妹妹窑场金荣的夫家临街开地瓜作坊的店面,后来不干了又在镇子边上的磨坊里做会计和出纳,这其间诸如被骗了五十斤地瓜干他却想方设计的让那骗子自己送回来,和拿着乱真的提货单被他识破最后却也没让对方难看且心服口服的走,以及谈好价格的两车小麦因为临时涨价对方反悔他却又如何把单子卷在袖子里如何把差价谈下来的英雄事迹,被窑场金堂自己翻来覆去津津乐道的说起来,堪比借东风烧赤壁一般精彩,就是每次窑场金堂媳妇的娘家妈来,窑场金堂说他能数落自己媳妇的不是到让那丈母娘拿不起筷子吃他家的饭,他甚至说就是给他个匿界君主当,他都当的了,如此的胆识谋略,全都败给了媳妇的不生养,当然说自己生不了,那就该领养一个,窑场金堂媳妇娘家兄弟家两小子一个闺女,两个妹妹家也都是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尤其是他三妹妹,很想把二闺女给姐姐家,可是姐夫窑场金堂却不同意,窑场金堂还背着媳妇却和街坊邻居说什么“不能让她的娘家去这个心思”的话,窑场金堂越来越把指望全都放在了侄子窑场宝通身上,甚至因为窑场宝通娶媳妇,窑场金堂把总面积七八百平的北四间正房南五间下房并一个很宽敞的大院子换给了弟弟窑场金贵一家,住到了弟弟窑场金贵家北三间正房南两间下房的小院子里去,别说小院子的总面积还不到二百五十平,还是在窑场景明家的院子里面的院子,类似于房间里的套间一样,出了自家院门后穿过窑场景明家的院子再出大门才能到当街,便是换完房后窑场金堂媳妇晚上出来串个门子,总要备一把拨门闩的小薄片刀,因为窑场景明家一般晚上没事就会早早的闩大门,窑场金堂媳妇盯着时间总怕回去晚了被闩在外面,毕竟拨门闩不是事儿,被谁知道了都不好,还是要赶在窑场景明家闩大门之前回去最稳妥,而窑场金堂哥俩的爷爷和窑场景明的爷爷是亲兄弟,窑场宝通娶的第一任媳妇关山葶苈就是窑场景明儿媳妇三姨夫的亲外甥闺女,也是窑场景明的儿媳妇给介绍保的媒,当时的关山葶苈已经怀孕,所以结婚换房子,窑场景明的儿媳妇也助了一份说词的力,当然换房子的关键因素在于窑场金堂对自己媳妇脾气秉性的了解,给兄弟窑场金贵一家子支的精明招数上,尤其窑场金贵媳妇,那时候稍微有点事就去找窑场金堂媳妇,张口嫂子闭口嫂子喊的比亲妈都亲,再就是弄点什么好吃好喝就让窑场宝通给送去,对大伯大娘别提多孝敬,甚至还调动了窑场宝通出了门子的姐姐窑场春艳特意回来给大娘买衣服,便是如此半个多月把窑场金堂媳妇哄的动了心,赶在过嫁妆前两天,连搬家换房子带粉刷屋子一气呵成,到了过嫁妆当天,街坊四邻有帮忙的也有看热闹的,便是小圈福海的母亲黑蛋媳妇参观完新房对那窑场金贵媳妇说“这回打麻将吧,里外都宽敞多了!”的话,应该是这话触及了窑场金贵媳妇的自尊心,毕竟房子也换过来了,纵然窑场金堂媳妇就在旁边,却也没有顾忌,放声回道:“可是这样说吧,以前也没觉着憋屈,现在也没觉着宽敞!”窑场金堂媳妇不是那种说话办事不管不顾总得拔尖出风头那种,当时在旁边听着兄弟媳妇这话只是自己心里别扭,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这话如同一根针扎在心里,想起自己刚嫁过来的时候,不过三间小破土房,自己是怎样的省吃俭用精打细算的攒钱过日子,后来三里宝林死卖了宅子,顺带着连后边大春爷家废菜窖的地方一起买了,这才盖起来这一大院房,这其中何等的艰辛,如今为了侄子把房换给他家才没住两天,兄弟媳妇就这样说,窑场金堂媳妇越想越气,越想越憋屈,以至于哭起来,直等到晚上回来等到丈夫窑场金堂回来,一五一十的把话说给窑场金堂听,窑场金堂以为是媳妇听差了或者是别家娘儿们挑唆的误会,而且看她哭的那么委屈,便也一激动的带着媳妇找了过去,然而窑场金贵媳妇却不承认,直说自己没说那话,窑场金堂媳妇先是指天地骂誓说瞎话活不到天亮,又说当时不光起头的黑蛋媳妇在场,还有二脑袋媳妇和后坑沿财全媳妇后坑沿财安媳妇也都在旁边听见了这话,也都可以喊来作证,甚至谁在前面谁在后面谁蹲着听的谁站着听的都说的明明白白,然而金贵媳妇就不承认自己说了那话,窑场金堂便也只能到此为止的说劝着,毕竟无论证明那话说了还是没说都是无益的,这是换房后还没等结婚就先闹了一场小风波,待到结婚头一天去接亲戚,因为知道窑场金堂媳妇的娘家爹那两天身体不太好,窑场金堂就说去接亲的时候带上点水果,而那亲侄女窑场春艳便因为前两天说没说那句“宽敞不宽敞”的小风波,连大娘的称呼都改了,说“大娘儿们说了,说她家那方面的亲戚甭接了!”当时给他家张罗婚礼事宜的西堤金利在场,斥责窑场春艳“要不想婚事顺利就赶紧回婆家别在这捣乱”,如此婚事也算顺当的办了下来。过门后的关山葶苈没足月就生了个丫头,便是老辈子未婚先孕的伤风败俗如今已然成为了风尚,那时候后坑沿财全家大儿子志强买来的川妹子也是才生了儿子一年多,却不知道怎么她俩特别投脾气,彼此交好到形影不离同吃同住的地步,也可能是关山葶苈从来短头发假小子的形象又四处闯荡如男子一般的抽烟喝酒,竟有她俩不正当关系的传闻,一时在南头村和关山葶苈娘家的村子炸开了锅,后坑沿财全家大儿子志强历来不相信这种乡姑村妇所传的闲话,倒是后坑沿财全媳妇这个当婆婆的,盯梢一样的跟着大儿媳妇,那买来的川妹子被这样的跟踪弄得心里不痛快,回来就和丈夫后坑沿志强找茬干架,当然说后坑沿志强个子不高,但常年干力气怎么可能打不过一个娘儿们,关键还是他舍不得动手,再说那川妹子原本就看不上志强,便是把自己卖过来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于是她拼了命一样的没有丝毫顾忌,十个指头白骨爪一般的抓得后坑沿志强脸上全是血道子,就好像用那土豆胡萝卜擦丝的擦板擦过一样,没几天那川妹子在松林镇上的餐馆里找了个活儿干,直接都不回来了,而关山葶苈也总不在家看孩子,跑去松林镇上找那川妹子,后坑沿财全家觉得这样的儿媳妇很丢脸,就让大儿子志强和她散,还想把当时的金贝要回来,然而那川妹子却说自己当时是找工作被拐骗来强迫洞房的,后坑沿财全家估摸着要钱不成很可能还会被反咬一口,只得认倒霉的离了婚,然而拿川妹子没办法,却不肯放过关山葶苈,而且后坑沿财全同母异父的弟弟后坑沿财安家与换房后的窑场宝通家隔一条胡同住着,后坑沿财全媳妇但凡知道关山葶苈在家,就跑兄弟媳妇家爬上房顶骂顿街,这日子没法过,本来不想离婚的关山葶苈只得离了婚,生的女儿只能带走,窑场宝通也是很无奈的结束了第一段婚姻,便也没多久通过介绍相亲认识了同样离过一次婚的马坡丽娟,据传闻说那前夫嫌弃马坡丽娟有妇科隐疾,然而婚后不上一年马坡丽娟就给窑场家生了个男孩,把窑场金贵两口子高兴坏了,窑场金堂因为害怕自己媳妇知道会留下话柄,明面上仍旧包了五个银贝的小红包给过去,背地里却又偷偷给了侄媳妇五个金贝的大红包作奖励,只是在时至今日仍健活于世的窑场金堂父亲窑场寿仁看来,大儿子窑场金堂这般说话办事的能耐梗做派十分的不入流,窑场寿仁甚至曾经在大众场合公然说大儿子窑场金堂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最大的糊涂蛋,当然在窑场金堂眼中,父亲窑场寿仁完全就是“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典型代表,父子爷俩间互相的看不上,窑场金堂媳妇跟着当炮灰,没换房之前窑场寿仁和孙子窑场宝通住那里面小院北正房的西屋,换房之后窑场寿仁仍旧还住那西屋没有动,吃饭还是按月份两个儿子一家一个月,所以没换房之前的吃完饭就走,换房后变成了同一屋檐下,窑场寿仁本非良善之辈,有一回夏天他拿着小板凳出去乘凉忘记带回来,就说是窑场金堂媳妇给他藏起来不让他坐,还有一次窑场寿仁的黑布鞋找不到,也诬陷窑场金堂媳妇给他偷了去,站当街嚷嚷“我那要是双白鞋你偷去穿,怎么黑鞋也偷去呢?”的话——所谓偷白鞋去穿暗指窑场金堂媳妇娘家丧事的穿孝封白,——最好是能让窑场金堂把窑场金堂媳妇打一顿,窑场寿仁才会消停一阵子,如此年纪的窑场寿仁总这样跟小孩子一样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刷存在感,只是说话损和坏心眼都不是窑场金贵媳妇的对手,窑场金贵又是三脚踹不出一声响那种,欺负不了二儿媳妇,窑场寿仁却能闹腾他家,那次竟也不知道想起什么,非不在小院跟大儿子一起住,非搬去和孙子住一院,窑场金贵两口子没办法,只得在堂屋搭张床,窑场金贵媳妇要避讳出来进去的公公窑场寿仁拉个帘子在堂屋的床上,也方便照顾马坡丽娟和孙子,窑场寿仁和窑场金贵爷俩住东屋,而后续可以称之为契机的关键因素,是马坡丽娟一大中午的从娘家回来,看见堂屋床上的帘子拉着,不拖地的帘子底下露出来还有一双鞋,因为西堤金利与他家交好,西堤金利的大姑爷家是在松林镇上开酒坊的,便是那个号称只卖纯粮食酒但售价若非低到食用酒精勾兑则不能盈利的不老泉酒坊,西堤金利总提酒来和公公窑场金贵喝两盅,马坡丽娟认出那鞋,一下就明白了,匆忙退出来,在大门口直等到西堤金利故作镇定的出来,马坡丽娟才又进屋,待到晚上窑场宝通下工回来,马坡丽娟先是哭,吊到窑场宝通不耐烦,这才不得已的说出来中午所见的事,窑场宝通立时炸了,也顾不得要脸不要脸的嚷嚷起来,当天晚上就把母亲哄了出来,马坡丽娟但看公公窑场金贵的反应,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媳妇和西堤金利通奸的事,最后窑场金贵跟着媳妇一起去玉米地边上住窝棚,待到天冷了,两口子冻的可怜巴巴,窑场宝通气也消得差不多,只是马坡丽娟不同意,最后还是兼具金主和大明白双重身份的伯父窑场金堂连出主意带劝和,定下来把两间南下房的门口改成直通当街,婆婆儿媳妇不住同一个院子的方案,只是这边马坡丽娟愿意了,那边窑场金堂媳妇又不愿意了,换房子住不等于换房主,改南下房的门口等同翻盖,这样以后产权就说不清了,倘若说换房之前窑场金堂媳妇对于窑场宝通还有什么指望,换房后这几年侄子一家的表现,窑场金堂媳妇也彻底的绝望了,然而到此窑场金堂媳妇也只是不同意改门口,没说把房子换回来,窑场金堂仍旧以往的各种套路包括发誓言立字据请见证的说词,窑场金堂媳妇一概不上套,嘴里就两字“不行”,以至于发展到闹离婚的回了娘家,窑场金堂的想法是先冷处理的抻几天,便是东桥金旺劝说窑场金堂“不差大离把金堂婶子接回来得了,别闹腾了!”窑场金堂却回说:“别管别管,孙悟空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我后面那些法儿,还多着了!”便是窑场金堂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司理监大理台指派的调查组就来了,知道媳妇提起了离婚诉讼,窑场金堂一下就慌了手脚,窑场金堂媳妇坚持要把房子换回来,否则必须离婚分割财产,而且还爆出很多窑场金堂做假账的黑料,窑场金堂这才知道媳妇绝对是铁了心,只得来找兄弟窑场金贵商量,侄子窑场宝通听说他是换房的心思,把媳妇马坡丽娟倒给大伯喝的水直接泼在了窑场金堂脸上,拽住窑场金堂的脖领子搡出堂屋扔到院子里,就是这样,窑场金堂后来还是背地里拿钱给窑场宝通在西洼枣树地上盖了一院房,窑场金贵一家子恨透了窑场金堂媳妇,只是惯于背地里使阴招,毕竟也没有明着来的理由和资本。

窑场金贵家这个出门子的窑场春艳,丈夫在工地上被木头砸了头,颅内出血抢救了一个多月,起先包活的工头也给了一些钱,但一看似乎是无底洞,索性逃跑了,窑场春艳花光了本就不厚的家底,丈夫最后还是死了,家里有个上学的大姑娘,下面还有个不大的儿子,做母亲的窑场春艳担忧两个孩子的未来,绝望到神经崩溃的地步,被窑场金贵两口子送去柳木春医馆,后来虽也算说治好了出了院,治疗的费用是窑场金堂背着媳妇偷偷给拿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