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交底细红线发蛊毒(上)

青渊矶浩与圣黄桷氏说完话从天道楼的房间里隐遁身形的出来,化作一道清风回天门山去,安宁澄明的心境早已不在,内心如同乱麻一般的纷乱纠缠着,他很清楚根源还是在自己对于母亲的牵念而对人类产生的嗔恨上,母亲为了救身困铁笼中的自己被人类一棍子打在头上的记忆如梦魇一般时常的浮上心头,总也挥之不去,倒也不是把母亲忘干净了才好,只是总在这这痛苦的一刻纠缠着,往昔曾经的美好时光不刻意去想都想不起来,如同置身无间地狱一般,青渊矶浩自己也清楚这是堕入了魔道的体现,为此而苦恼不已,但又因为圣黄桷氏说赶在自己母亲忌日之前,以太平氏那个心狠手毒的二嫂子作筹码来换取太阳印,想来复仇计划指日可待,他的内心虽说隐隐的有些小庆幸,但一想到突破结界后面对弱小的人类,亦如眼下结界之外的人类依仗自身的强大对那些弱小生灵痛下杀手,便又有些不屑与不忍的想法袭上心头,纵然是面对那罪大恶极的江氏家族满门,自己是否真能狠下心去亦是纠结,况且仇恨人类的并非只有自己,匿界没有哪个家庭的亲属不存在被人类抓去当野味虐杀吃掉的情况,普遍的仇恨心理必然会导致突破结界后陷入混战失控的局面中去,这样的后果却也并非自己本意,青渊矶浩怀着如此纷乱的思绪飞过了大王山,便也确定了调换着顺序轮番跟着自己的是一只燕隼与两只雀鹰,因为知道他们这类禽鸟能感见到风流,猜测他们可能是金瓯台的密部卫士,便以地性坚明之术为阻碍的甩掉了他们,因此又想起圣黄桷氏窗外屋檐瓦缝里的那几只扁颅蝠来,既然自己察觉到了,圣黄桷氏必然也该有所察觉,然而看他那样的神情说那样的话却很坦然,自己也就没跟着当回事,只是想到纵然是做到了圣黄桷氏这样的级别,依旧不能摆脱被监听怀疑的处境,又感慨活在这个世间的不易与无奈,青渊矶浩也因此屏息敛神的努力恢复着心境,然而回到天门山的时候,就觉察到自己所布的好几处阵法都有被触发过的可疑痕迹,思疑片刻,想起圣黄桷氏桌上的《故事审疑》和《道家精要文白对照图文本》两本自己编著的书来,猜测是自己的言行与书中所表述的言辞思想相类被怀疑上,而红线在与书商交涉过程中可能无意间透露了蛛丝马迹的行踪,亦或是跟那两本书与书商都完全的没关系,金瓯卫士地毯式搜索的摸排查到了这里也不一定,但无论怎样,也该是自己做最后准备的时候了,青渊矶浩思忖着后续的安排,不慌不忙的在云梦峰坡顶的石洞外显出身形的落下地来。

红线心事重重的坐在石洞口的台阶上吃煮玉米,她刚刚啃完了玉米粒,正将吃剩的玉米芯儿咬在嘴里嘬着味道,看见青渊矶浩回来了,赶紧将玉米芯儿放回地上的白瓷碟子里,起身呼唤道:“主人!”

“这是我从清源家的茶坊里,一个弱听的哑巴女仆役后脑勺上薅下来的,你看看可曾认识吗?”青渊矶浩看了红线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她的手上,说着话走进石洞中去。

红线一听这话脑袋嗡一下就大了,她原本是一个被叫做笛神仙的秘密组织头目透过清源齐云安插在青渊矶浩身边的棋子,如果不是曾经发下的滴血誓言可能会危及到自己唯一至亲的小姑性命,她早就跟青渊矶浩坦白了,绝不至于一直艰难的隐瞒到现在,如今被青渊矶浩这样的一句话点破,只听说是弱听的哑巴女仆役,如此明显的特征就必然是自己的小姑无疑了,这也印证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猜测,并非是笛神仙利用了清源齐云的关系将自己安插了过来,而是笛神仙极有可能就是给清源齐云干活的,不然何以自己的小姑也被安排在清源家的茶坊里做仆役呢,然而眼下的局面,自己坦白可能会害死小姑,面对青渊矶浩却也不想再隐瞒下去,左右的为难之后,红线终于将心一横,好在自己被派来至今还未曾做过任何对青渊矶浩有害的事儿,大不了任务失败的一死了之而已,跟着青渊矶浩这几年被感染的也算活明白了,不怕死的未必会死,怕死却也未必不会死的更快,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只需要跟着对的人循着忠义的道路坦然面对生活,这样的路走下去才是生活的根本,红线如此想便也轻松下来,两手将那纸包打开,只见几根灰黑的头发,其中两根已经变回了黄色的猫毛,应该是青渊矶浩放在怀中久了,只是闻着一股子青渊矶浩身上的奶香味,却闻不见那纸上的头发猫毛本有的味道,红线依稀回想起记忆中的小姑头发上该有的皂角味儿,又将纸包包好,满心思念的走进石洞中去。

青渊矶浩脱了鞋,坐上自己石桌后面的垫子,伸手拿起桌角上那一大卷子修订的《韩非子文白对照图文本》文稿,正要打开来,突然意识到红线进洞后会朝自己奔过来,便停了手的等着。

红线径直走到青渊矶浩桌前双膝跪下,决绝的说道:“我不能说出来,也没什么可说的,更用不着脏了您的手,反正这样回去也没好路走,我会自我了断的!”

青渊矶浩因为红线曾经装作无意的说过两回“就算豁出命去也不会做任何伤害主人的事”早就知道她心里装着事儿,虽不清楚她的来历,然而过去的事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何况红线服服帖帖的对自己很尽心,所以只当是个小妹妹一样的照管着,如今此事已经说破,何况又有后面自己将要被捕的打算,就想把她的事儿给了结了,青渊矶浩将那一大卷子的文稿打开,从底下抽出两张大的白纸折了几折,对红线吩咐道:“去找些白棉线来吧,我记得还有呢!”

“啊?”红线听懵了,确认道:“您是说要白棉线吗?”

青渊矶浩没说话,只是专注着小心的用手将白纸撕出人形来,因为经常刮光头,他连穿纸人而过长度的头发都没有,虽然红线的桌子里有细针,他却又嫌麻烦,懒得过去拿,只得张嘴现出白猫真身的尖牙齿来,狠了好几狠心才终于刺破手指,挤出一点血来挨个的抹在纸人上,原本是想可着石洞布置防护结界的,但又想到用自己的血布置结界,没必要再把自己圈进去,虽然圈进去也没关系,只是觉得单把红线围在结界中就好,顺便吓唬的逗一逗她,青渊矶浩如此想着,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心境繁杂纷扰的起了波动,又努力屏息敛神的平复着。

红线的身份被如此揭穿本来就有种自己做错事的愧疚感,看青渊矶浩不做声,更觉得自己被嫌弃厌恶一般,痴痴的等了会儿,这才起身回去对面自己的大石桌后面,从桌子边上挨着三枝灯的杂物柜子里拉开一个抽屉,纵然是白天,因为青渊矶浩说过一次不喜欢人类火柴味道也不喜欢打火机的话,然而老式保存火源的方式又太麻烦,所以三枝灯并不全灭,仍旧留一盏点着,红线挡着光,抽屉的位置又在灯盘底下的黑影里,红线因此将那抽屉拉出来放在桌面上,抽屉里面针头线脑的连锥子带打麻绳的拨楞锤全都有,几种杂色的棉线各自缠在一个木头线板上,只是黑白两色的棉线是一小一大两个独自的线轴,红线刚将那整轴的白棉线拿起来,就听青渊矶浩念咒的声音。

青渊矶浩的心境将将恢复,正看见红线拿线轴,头发的纸包被他攥在手里,再加上三枝灯上燃着的一盏,东西既已齐备,位置也很好,便将纸人叠在一起,夹在竖着的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嘴里念着咒的将那些纸人扔上半空,道:“本尊金刚,守卫四方,结!”

那些纸人因为咒语,活了一样的四散弹落在红线的大石桌的周围,升起一道结界将红线围了起来。

“主人?”红线先是本能反应的慌了一慌,因为一门心思的沉浸在自己对于青渊矶浩的愧疚中,就觉得自己该死,虽然也疑虑主人那么善良,不会忍心对自己动手,因为他更愿意自己死在青渊矶浩手里,就完全没有往别的上面想,只是心甘情愿的坦然面对。

青渊矶浩看出了她内心的恐惧,虽然本也有吓唬她的意思,但此时却伤心起来,说道:“在你看来,难道我就是这样的心狠手毒吗?”

“主人,不是,我……!”红线听他这样说,幡然醒悟到青渊矶浩不仅并非杀自己,反而有可能是在帮自己,本来就自觉有愧,如今就更加愤恼自己伤了青渊矶浩的心,更加的愧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宽解他,支支吾吾的解释着,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说道:“是我脑残,误解您的意思了!”

“你把那棉线搓一根灯芯,把那头发绞进去!”青渊矶浩漠漠的说着,深出了一口气。

红线的想法,只要青渊矶浩原谅自己,别说扇自己一个嘴巴,就是扇一千一万个都行,然而又怕扇嘴巴这样的蠢事也会违逆了青渊矶浩的心思,此刻自己只需专心听他话就好,而且跟着青渊矶浩久了,事事都要细致认真才能做好,红线因此跪坐下来,先又定了一定神,然后才拉出来一大截的白棉线,又很小心的将纸包打开,将那几根头发并猫毛夹在反复对折绞合的棉线里,形成一根即将用作灯芯的粗棉线。

青渊矶浩等他剪完多余的长线,示意她将灯盘里原本的灯芯草灯芯拨去一边,看着粗棉线的灯芯放进灯盘中浸透酥油点燃起来,才说道:“你可以说了!”

“啊……”红线大约也知道这是类似替身的法术,然而望着那灯火,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倒也盼着青渊矶浩问自己一句好给起个头,然而看着青渊矶浩落寞的眼神,突然想起自己悲惨的童年,因此说道:“我对于家的记忆,除了我的奶奶和小姑,就只有院子里的那根大槐树了,也算有个父亲吧,整日里喝酒玩钱的,我奶奶是被拐卖来的,他们说我妈也是拐卖来的,只是生完我就上了吊,好像说是因为采了那大槐树上的槐花,那槐树有灵性摄了她的魂魄去,后来我奶奶也死了,就只剩下我和小姑了,贫穷落后的村子,原本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却总有那么陈旧的思想,不光互相欺负,还非得养儿防老的必须生男孩,可是娶不起媳妇就要去拐,就要去买,如此接着生接着穷下来,所以我和小姑都不知道是被他们串通了卖掉还是被拐卖的,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最终的钱给了谁,也兴许是那几个所谓当家护族的长辈分了去,更不是什么小媳妇,我俩就跟眼前的线轴被当做商品一样,辗转卖了两个地方,后来才被一个叫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笛神仙的老头选了去,这才算……”红线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见那灯盘里的两支灯火,独粗面线的那支摇了一摇,她赶紧住了口的屏息注视着。

“我看第一眼的时候还以为她是你姐姐,倒也应了那句老话,叫侄女随姑外甥随舅,……”青渊矶浩依稀记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回这个叫笛神仙的家伙,只是确切的知道这种专门利用血缘的亲属关系去做事的勾当在匿界专门有个词叫“哥俩吃梨”,也叫“哥俩好”或者“梨子”一类的词——应该是套用了人类孔融让梨的故事,大概意思是说弟弟心里想着哥哥所以吃小的梨子,而作为哥哥爱护弟弟仍然吃小的梨子,就是利用这种相互着想的心思,派他们去做些顶缸或是奸细卧底的差事,专门负责训练培养他们的管事被称作“梨把事”,然而若只单纯靠互相着想的信念未免天真些,虽然说自古以来易子而食生儿卖女的事儿大多发生在饥荒的苦难年代,可太平世界里丧心病狂的家伙也不乏其事,这是与人性黑暗面的丑恶相关无法根除的劣性,好就好在血缘亲属关系本身就是一种很紧密牢固的联系,依靠此种联系对双方无论是施加何种约束性的法术,其效果都是非常的好,青渊矶浩虽然不知道红线与她小姑受到了哪种法术的约束,眼下所要做的就是要红线在结界内突破法术的约束,将最坏的结果引发出来,如此才能对治破解,青渊矶浩因为红线说的院子里有槐树而心存怀疑,尤其是乡下地方,院子里有槐树是很忌讳的事,然而想起自己小时候南河沿的一个孤老头子家院里也有一株大槐树,似乎也能解释过去,青渊矶浩却又因此想起自己的哥哥来,继而又想起了自己母亲,虽然即刻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又散乱了,却更失去了再次屏息恢复的耐心,就想着赶紧把红线的事儿给她解决了再彻底的静坐观照恢复心境,如今的青渊矶浩深刻的知道,所有的术法都是建立在心念和认知的基础上,而心念和认知的根本就在事物的名字与所对应的相状与概念上,他因此决定从红线最根本的名字上着手,于是问道:“你本来的真名叫什么?”

红线正要张嘴回答,突然感觉喉咙里发堵的哽了一哽,因见那粗棉线的灯芯燃起的灯火并没什么异样,也就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喉咙发干的吞一口唾沫下去,却也感觉着喉咙里有什么东西跟着下了肚子,红线虽也疑了一疑,但喉咙立时却也痛快了,这才答道:“我叫盼弟,崤山盼弟!”

青渊矶浩注意到了她的哽咽,却因为她“盼弟”的名字,想起圣黄桷氏在多个场合都说过“越是贫贱闭塞的地方,传宗接代重男轻女养儿防老的观念越重,生孩子不是做买卖,因为爱情的融合结晶孕育出的生命,无论男孩女孩都是恩赐”的话,类似于红线身上的悲剧经历自己实在是听得太多看的太多,如此竟都有些麻木了,因此而随口说出的话,在自己听来都有些戏谑和调侃的意味,道:“你叫盼弟,那你要是有什么姐妹,肯定就得叫招弟引弟或是来弟群弟啊!”

“我小姑叫招弟!”红线无奈且有些难为情的话刚一出口,粗棉线绞作灯芯的灯火猛然爆亮数倍,没等红线应激的扭过头去躲避刺眼的光芒,那灯火顷刻间就又熄灭了,虽也可以说是快如流星一般,然而若用人类老式的那种照相机的爆燃闪光灯作比会更形象。

青渊矶浩因为纷乱的心境不能预见,虽心有防备却也躲避不及,刺眼的光芒闪在他仅剩的右眼上留下斑斑的黑影,他因此将天蓝色眸子的左眼闭起来恢复着,一面又静心的感受着红线的状态,大概得有喝下一小壶水的功夫,青渊矶浩再度睁开眼睛来,看见红线正低着脑袋,两手拳起来用手背按压在眼睛上,乍一看有些像是在哭,青渊矶浩竖起右手并着食指和中指,念一声“收!”,刚才四散弹落的纸人又都飞了回来,结界随之解开了。

红线因此将手背拿开,视力恢复的倒也差不多了,她拔着脖子向刚才的那盏灯盘看去,别说粗棉线的灯芯了,就连盘中原本多半盘的酥油带那灯芯草的灯芯,也全都烧的干干净净的,一点没有剩下,她又呆了片刻的想了想,然后才如同消解了长久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一般,深深的舒了一大口气。

“我会想个办法跟清源帮交涉,还你小姑自由!”青渊矶浩安静的说完,将纸人在手里叠整齐,脑袋里想着因为分别所要交代的事,突然预见到红线起身往洞口跑去,青渊矶浩不明所以的向洞外看了一眼,只见石洞口的地面上放着红线吃剩的玉米芯儿在白瓷碟子里,因此观见意识到自己安宁澄明的心境已经恢复了,虽然这样的状态很舒服,青渊矶浩却又意识到——如果不是预见到红线往洞外去,自己也不会往洞外看一眼,自己不往洞外看,红线便也不会跟着往洞外看见盘子打算去收,如此便也不会往洞外去,红线若不去,自己便也不会预见到,青渊矶浩因为如此因果交互的逻辑循环而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红线本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只是满心幸福的望着青渊矶浩,知道大恩不可谢,就想着穷尽自己的一生来回报青渊矶浩,于是想起人类那句“来世当牛做马”的话,”一面觉得人类虚伪,一面立志此生便要当牛做马的伺候青渊矶浩,虽然这样的想法自己并不是第一次有,只是羞愧于以前的处境与卑微,信念并不十分的纯净,如今却可以专心致志了,红线如此想着,因为青渊矶浩朝洞口看了一眼,自己便也跟着看去,才想起刚才忘在洞口的白瓷盘子和吃剩的玉米芯儿,似一面鲜明的旗帜或是暗号标记一般,就很懊悔自己的疏忽,红线急着去洞口收盘子,匆忙的从坐垫上站起身来的时候,虽也感到一阵眩晕,却只当是自己起的太急脑部缺血,仍旧毫不在意的趿拉上鞋子往洞口奔去,心里想着石洞后面砂锅里留给青渊矶浩的煮玉米,此刻应该还温热着,全都是他最喜欢的颗粒很嫩一咬满口水那种,就想着赶紧拿给他吃,纵然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间,盛一碗玉米水让他喝也是好的,红线心里明明白白,身体却不听使唤,只往前奔了两步,就如同喝醉了一样的扑倒在地,她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此刻却仍旧死心眼的满心憧憬着青渊矶浩一边吃煮玉米一边喝下玉米水的甜蜜与惬意的感受,红线手脚并用的挣扎着刚要站起身来,力气却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一个踉跄又栽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