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水平堂审断多子案(上)

匿界五监中,主管治安的司卫监本部金瓯台与主管律法的司理监本部大理台共同设立在桑都甘泉门里的天道楼内,底层与地下部分的建筑归司卫监金瓯台管理,二层协理处,负责两个监台公务的对接协调监察等事项,二层往上归司理监大理台管理,每一层都有一个审理案件的大堂,楼体内外设有两座构思很巧妙的楼梯,上下相通之余隔绝了机要之处。正是此刻三层的水平堂上,正在审理一起孕妇小产暴死的案子。

水平堂的名称来源于最初真言之水的设计,有点类似人类的测谎仪,精灵无论人形还是原形状态,依靠法术站在水面上的时候,无论法术多么高深强大,一旦说谎话,就会因为分心而导致水面产生波动,所谓的真言之水也只是个概念,不过派了几条鲇鱼精在干净的水里,纵然波动细微到不足以在水面上产生可见的波纹,水中的鲇鱼也能立时探知到,所以人类才会有地壳里的大鲇鱼翻身会导致地震的说法,如此判断真言谎言,甚至考虑到绝对的公平公正性,最开始的时候,连堂上审案的法判官也是站在水面上审案子的,然而如此绝妙的设计,因为过于理想,用起来却完全达不到预期,有些精灵根本就不会在水面上站立的法术,一上堂就跌下了水,见了法判官,更有不等说话就抖似筛糠者,扰的水沸腾一样的发水花,纵然站在水中,赶上水凉还有抽筋的,那鲇鱼们也有判断波动产生分歧的时候,一个觉得有波动,两个觉得没波动,你说信谁吧!更有那怕水说不出来话的,况且案件的真相绝不只有主观上真言谎言那么简单,所以也没用多少日子就把水面用木板盖了起来,但也没过多久,又因为死水若不时常清理便会爆发绿毛藻,而盖着的木板因为潮气也会发蘑菇,索性大修了一回,只是因为沿用了水平堂的好名字,配合着在堂上正中央的位置保留了一小长条的水面,虽然至今并没有发生过漏水事件,但二楼协理处对应水面的大约位置上,摆放的办公桌也都躲着这块区域。

原告席上的死者家属不只有孕妇的丈夫和公婆,连出了门子多年的姑婆婆也来了,甚至还花钱请了一个讼师,原本想着连死者生前最后的救治医生长芦多吉一起告,然而会同讼师的一番分析揣度之后——因为考虑到长芦多吉为杏林台的八十三评断医官的身份,所出具的尸检报告具有权威的一票论断权,就怕把她一起告了会对己方不利,纵然申请让她回避,但尸检这个事儿毕竟还是从杏林台请医官来做,认为他们终究都是一窝的,相互袒护也是极有可能的事,不如且看她的尸检报告如何,再视情况决定是否追加她为第二被告——如此筹划着写好了诉状,给付了那讼师前期费用,虽也说好了胜诉后判赔金额的三成作为讼师后续的劳务费,然而估摸着将近上堂的时候,那讼师突然坐地起价,要想堂上辩理一定要再加五十银贝,而且必须得现付,那出了门子的姑婆婆因为近几年儿子做生意发了迹,不仅体型发了福,与娘家的关系便又好了起来,说话也有了分量,死者的公婆也都指着她拿主意,她也自觉更有见识和眼界些,认准了这官司是稳赢的,说话便很硬气,她原本就对这种天道楼前拉生意的讼师心存芥蒂,也就看他诉状写的很有板眼,尤其打油诗的两句言辞有些文采,才决定请他,却不想刚给完钱就是眼下此等行径,就觉着是受了骗,嚷嚷着不用他了,非要让他退钱不可,于是双方在候审厅里争吵起来,那讼师干这个的,嘴炮的火力威猛,不仅不退钱,小嘴巴巴的一顿连损带挖苦,那姑婆婆被说急了眼,连说带比划着凑到讼师跟前,伸手上去连着扇了两个大嘴巴,那讼师挨了打,更有了不退钱的资本,无奈厅里当值的金瓯卫士临时被叫出去了偏又不在,想来自己的小身板完全没有胜算,只得嘴里阴损刻薄的不停咒骂着,夹起小公文包撤退了。死者一家子眼瞅着过堂在即,临时再找讼师已然是来不及了,不得已又商量起来,依着那姑婆婆的意思就让死者的丈夫在堂上前因后果的说一遍,一家子听着有落下的细节,临时补上就完了,可死者的丈夫说自己没经验,心里憋屈着就怕输了官司,言语间夹杂着对于自己姑姑动手打讼师的抱怨之意,那姑婆婆此时才意识到如果万一输了官司自己会落下怎样深的埋怨,进退两难的犹疑之后,为保险起见,想着随身的钱袋子里不过二十几个银贝不够用,忍痛将手腕上新置的一对银镯子撸了下来,装钱袋子里一并抛给死者的丈夫,让他仍旧去追这个讼师,无非多加些钱赔他个理就是了,死者丈夫虽对追回讼师并不抱什么希望,却也做了说好话和挨数落的准备,只是硬着头皮去。那讼师倒也没走远,一早起来没顾上吃早饭,出了天道楼就闻见了独善居的包子香,馋的走不动路,就想着先等上一等,如果能遇上个告状的茬儿,就先骗他顿包子吃,所以他就下到那水潭边上面对着天道楼的门口的位置坐着,如此就很意外的等来了死者丈夫,讼师的心里有了底,先是假意生气的一阵冷嘲热讽,那死者丈夫将钱袋子抛了出来,讼师立马变了脸,虽然数数不过二十几个银贝和几个小贝,但言语明显有了缓和,死者丈夫才又掏出一只镯子在手里,表示这次堂审之后无论能不能结案,都还有另一只镯子的酬劳,那讼师很痛快的就接了过去,连咬再掂的检验几下之后,彼此好兄弟一样的互相礼仪谦让着,又进了天道楼的大门,好像之前候审厅里的一切不痛快根本不曾发生过一样。

临上堂的时候,值守在偏厅证务室门口的矮胖卫士才来报告,说死者生前最后的医生长芦多吉出去没回来的不知所踪了,原本要当堂呈报的尸检结果也没有留下,水平堂上从右到左依次上中下的三位法判官,连商议再等待也不过热烧一大铁壶水的时间,一致决定审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中位法判官例行又问了一遍双方是否同意调解,原告很气势的不同意,被告也不同意,这才宣布开堂,最先由原告陈诉案情经过。

那小身板的讼师站在原告席上,抑扬顿挫的念着之前写好的诉状:“死者孕妇板仓下谷氏,系猕猴成精变人,嫁与紫竹河西山头村板仓朝阳为妻,已一年有余,一家翘首终于盼来妊娠,因其家中四代单传,所以甚是精心,曾两次花高价于长芦多吉的千金药堂保胎护孕,然今晨黎明之时,孕妇突然昏厥,亲属便即刻紧急送医,行至分流桥头,与千金药堂不过百米之隔的距离,送医木车为了抢救孕妇,所以着急抢行,而晨间薄雾模糊视线,意外与被告方对面行来的货车车头发生轻微剐蹭,被被告方夫妻拦住纠缠,虽然已经明确说明了车内有紧急送医的孕妇,被告女方车主仍死活扯住不放,非要赔偿车上损失的货物,幸赶上巡查的金瓯卫士经过,金瓯卫士了解情况后才拉开了货车车主的手,得以让死者家属先行离开,……”

“胡说八道,金瓯卫士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松开手了,怎么说是他拉开的呢,我在车上坐着,亏着跑的快,还有我小半口袋的西红花……”被告席上的一个中年妇女急赤白脸的抢白道。

被告席上是两口子,中年妇女的丈夫显得老很多,因为小时候的心里创伤,平时不激动说话就有些磕巴,如今激动磕巴起来就更不像样子,却也顾不上,跟着争辩道:“就,就是,胡说,根本……!”

“肃静!”中位法判官浑厚的声音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被告立时噤了声,两口子全都铁青的脸色,中年妇女怒目而视起来稍微有些斗鸡眼,她狠狠的盯着,尤其是那死者的丈夫,事发当天便是他推着车子抢道撞过来的。

原告的讼师因被告方的窘态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只得捂住嘴,憋了好几憋才忍住笑,又继续念诉状:“死者家属离开后,将孕妇送至千金药堂的时候还有一息尚存,只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十万火急送医路,被告残漠误时机,身死虽非被告致,被告有责不可脱,死者的身亡虽非被告有意所致,被告却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这一悲惨结果的产生,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原告要求被告在桑都四门及主要街道张贴道歉声明,赔偿精神抚慰金六千银贝,以上便是原告的陈词,还望三位法判大人主持公道!”

中位法判官瞟了那讼师一眼,怪异的眼神中,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发问道:“原告家属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惨剧从早上发生到现在没多长时间,讼师写的那诉状中所陈诉的案情经过,死者的婆婆在旁边听了个一知半解,最后听到说没救过来,她才联想到此刻已经死去了的儿媳妇,尤其想到自己即将出世的双胞胎的两个小孙子胎死腹中,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起来,死者丈夫受了母亲的感染,转身背过去,也用沾满了涕泪的袖子再次擦起眼泪来,死者的公公虽也伤心,如果只是因为孙子倒也是可以哭一哭的,但其中有儿媳妇的缘故,处境便很尴尬,大堂之上更不好意思安慰自己老婆,只是讪讪的站在后面不知该如何是好。

死者的姑婆婆十分的情急,把那讼师追回来之后,她和那讼师互相说了些歉意的话算是冰释前谦,临上堂前,又商量了一些在案情经过陈诉完之后道义谴责的话,此刻看那讼师,完全没有要说的意思,而自己的哥哥嫂子和侄子眼下这样悲伤的状态,完全指望不上,也只有自己挺身而出,话是上堂前就想好的,谨慎思考过,用不着顾忌什么,她如此拿定主意,一把过去将死者丈夫的身体转回来,展示一般的说道:“俗语有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看这个堂堂的七尺男儿,他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个待产的贤惠妻子,如今所有的幸福都破灭了,刚才被告方说到小半袋西红花,若是论起价格,就算贵,它能和生命比吗,我们家媳妇跟那双胞胎的孙子,三条鲜活的生命,就好比你家三条命呢,又该说是多少钱?……”

“又不是我弄死她的,你怎么这么……”中年妇女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抢白道,尽管他丈夫赶紧将他一把拉住,却是因为中位法判官望过来的眼神,她赶紧闭了嘴。

中位法判官看了被告两口子一眼,扭过脸,对那原告方的姑婆婆说道:“原告,勿须打你那感情牌,我们根据事实断案,你只要陈诉案情的真实情况就好!”

“我只是想指出一点,我家媳妇孙子的死亡,虽然并非是被告造成的,但是他们的冷漠,这个社会这个世界的冷漠,延误了送医抢救的时间,才造成了这样悲剧的结局,被告是有责任的,是有过错的,我们打这个官司,就是要他必须得承担这个责任!”那姑婆婆辩解着,将刚才未说完的话的意思表达完。

中位法判官确认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下位法判官的记录,望了一眼堂下,仍不见长芦多吉的踪影,说道:“嗯,好,被告开始陈诉案情经过!”

被告方的中年妇女终于轮到她说话,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愤,嘴里连珠炮一样,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我到现在都发懵,怎么就成了被告,他家的车突然就撞过来,我在车上坐着,亏我反应快,要不然这两条腿很可能就让他给撞折了!

负责堂上记录的下位法判官因为新升上来不久,堂审记录偶尔会有勉强跟不上的时候,立时提醒道:“你说慢点,陈诉案情得从头开始说,有条理些!”

被告的磕巴丈夫,轻抚了抚自己媳妇的脊背算作安慰,道:“慢点说,不着,急!”

被告方的中年妇女大呼两口气,略镇静些,仍不免愤急的说道:“我家是开副食店的,我和我家老头今天一大早摸黑去分流桥北边的尾头市场进货,因为进到些野生的西红花和几斤正品的金花菜,我怕半路上有闪失,原本想贴身背回去,我家老头说背着沉,他就把这些细货放车帮边上,让我坐车帮上守着,就这样好好的,回来走到分流桥上,大家都这样,南来北往的两条车道按照左右顺序走,他家的木棚车突然就抢道的冲出来,我家老头都来不及躲,我两条腿在车帮边上耷着,亏是我反应快,要不很可能两条腿就被他撞折了,车帮前面的木头都给撞塌了,你说得多大的劲吧,我手里那小半袋的西红花,就是当时跑开的时候躲不及,他家木车撞过来的时候口袋角挤在里面破了个口子,撒了不少出来,我当时心急,找他理论要他赔偿,他哇哩哇啦的就跟疯了一样,我也没听清楚他们满嘴说的什么,推车就要跑,我指定不能干,当然得拉住他不能让他跑啊,后来听他说有送医的孕妇,起初我不信,就以为他是推卸责任要跑,所以拉着她没撒手,我家老头看了说,可能是真的,就这功夫,正赶上有个金瓯卫士过来,我就撒开手了,绝对不是原告说的,我的手是被卫士过来拉开的,那卫士都过来了,他想跑也跑不了了,我还拉着他干嘛,脏疵呼啦的,我才不稀得……”

中位法判官立刻警告道:“堂下注意,陈诉事实,不得说任何攻击侮辱性言语!”

“是!”被告中年妇女的话被打断,一下就忘记说到哪儿了,翻着眼睛的愣在那里。

被告的磕巴丈夫和他媳妇说话就顺畅很多,私底下小声的提醒道:“卫士过来了,就,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卫士过来了,然后就走了,剩下完了,听说他家媳妇孩子死了,我也挺伤心,我损失多少,赔不赔的,我也就是自认倒霉,但整个过程也就喝杯茶的时间,硬要我家承担责任,那我不认,绝对不认,他的车突然撞过来,然后就要走,还不许我问一问吗?我开始也确实是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他是赶着送医,也不能就只顾他自己,不管别人死活吧,推个车横冲直撞,就你家人的命值钱,别人的死活不顾,哪有这样的道理?”被告中年妇女停了一停,想想该说的也都说了,就又补了一句:“我能想到的就这些,反正我家是没有责任的,请大人们明断!”

案件审理到此,就该传唤事发当场的卫士与死者的主治医生长芦多吉了解案件的经过与根结了,中位法判官扭头看了上位法判官一眼,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休堂,看那上位法判官面无表情的看着堂下,于是决定继续审下去,便对那堂上当值的卫士说道:“传事发现场的卫士左山二毛上堂!”

为了防止原被告双方的陈诉对案件当时在场的目击者造成干扰,也会因为观点不同而所有目击者都被安排在偏厅里的一个个单独的小隔间中。

“是!”堂上的两名卫士,更靠近偏厅的那个略有些矮胖的卫士应声,转身进去,片刻之后,便有一个穿着灰白素衣的年轻小伙跟着出来,矮胖卫士引导着,左山二毛本要走去证务席,看见正中央的水面,将身躯抖搂两下,扭身径直走了上去。

上位法判官瞟了卫士小伙一眼,略扬了扬眉毛。

左山二毛看起来有些气呼呼的,他看了一眼被告席,又照着水平堂四下里撒摸一圈,并没有看见长芦多吉,不等站到水面上,突然停住脚,很愣头青的说道:“孕妇的死亡,直接的原因是因为千金药堂的医生长芦多吉的无能与残漠导致的,当时的情况很危急,我就跟在后面,孕妇送去千金药堂的时候还有气,只是昏迷了,那个医生长芦多吉,先是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然后拿着声诊器听了几听,好像是他家老太太”——左山二毛指了一指原告席上死者的婆婆——“说实在不行就保孙子,紧跟着长芦多吉一听这话就说救不了了,给轰了出来,这才又往别的药堂送,又过了得有一会子功夫,孕妇才死的,就说不该重男轻女吧,但也不能为这事就放任不管见死不救吧,什么是医生,什么是大夫,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最接近神的职业,哪怕说施个针用点药试上一试,再不行说真的救不了,毕竟努力去做了,救不回来没办法,那也比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病人死要强吧,就怕担责任啊,就怕遇上点风险自己吃了亏,打我抽签分来分流桥这块负责执勤保卫也有几个月了吧,这种事就有好几回了,就上回那老头儿,……”卫士小伙顿了顿,觉得这样说也不太合适,便越过去继续说道:“啊,上回老头儿那事儿也是不好说,总之这个长芦多吉是性情怪癖冷漠至极,动不动就爱说什么保护好自己,他光想保护自己了,怎么又可能会尽心尽力的去诊病救命呢?虽然有点医术,却全无医德,看病齁贵够贵不说,联合串通着她的姘头自己倒卖自己的号签儿,又限制数量,一个号签儿卖五个金贝,还有卖假药的事儿,拿炒面粉当保胎的成药丸子卖,倒也听说她自诩为匿界八十三评断之一,但我觉得就她那样的,绝对就是挂名假冒的,请各位大人好好的查一查吧!”

长芦多吉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左山二毛刚被带出偏厅去,她就寻思跟那偏厅门口上矮胖的卫士说一声,顺便把尸检的报告交上去,正巧听见左山二毛的一番话,她的脸原本就愤恨阴沉着,愈加难看起来,静默隐忍的僵在原地,却也不过片刻的等待之后,她被偏厅门口的矮胖卫士觉察到,赶紧将手里的尸检报告给了那矮胖卫士,示意转交上去。

中位法判官经验老道,只听他说便也能了解其中的大致客观过程,但思路完全没有受到左山二毛的那些牢骚话的任何影响,他拿过下位法判官刚才的记录对照着,连说带念道:“原告的说法是,已经明确说明了车内有紧急送医的孕妇,被告女方死活扯住不放,非要赔偿损失的货物,幸赶上巡查的金瓯卫士,卫士了解情况后拉开了货车车主的手!”翻过被告页上,又道:“而被告的说法是,听说有送医的孕妇,起初不信,就以为推脱责任要跑,所以拉着没撒手,我家老头看了说,可能是真的,就这功夫,正赶上有个金瓯卫士过来,我就撒开手了,绝不是原告说的,我的手是被卫士过来拉开的,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点就在这个放手的时间节点上,你仔细回忆下,叙述叙述当时……!”中位法判官视线从记录上移开的,仍旧怪异的眼神又看了左山二毛一眼,瞥见偏厅门口上长芦多吉转交尸检报告,立时改了口,急急的说道:“这些先放一放,传医官长芦多吉上堂!”

左山二毛被中位法判官突然的改口弄得有些上不去下不来,看见长芦多吉,便又愤恨起来,正气凛然的盯着她看了好几眼。

“长芦大夫!”原告方死者孕妇的婆婆看见长芦多吉从偏厅出来,赶紧殷勤讨好的打招呼。

长芦多吉停住脚步,她在赶回来的路上心里已经恨恨的杀过他们千百次了,然而此刻见了,却又觉得他们可怜,倒也正是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俗语,她柔软的心立时又悲伤起来,原本那些严厉愤慨的言辞已经到了嘴边,又隐忍的咽了回去,化成喉咙里一声无奈的叹息,只听她无力的声音,说道:“报告里写的很清楚了,我也没什么要说的话了!”

矮胖卫士的将尸检报告交到中位法判官的手中,左右两边的下上两位法判官将头凑过来一起看,纸上除了长芦多吉的判断词,左下角另有几行小字,看签名才知道竟是江豚大人南湖朔望的尸检论断,想来长芦多吉消失的这段时间是去找南湖朔望帮忙了,钦佩长芦多吉心思缜密的同时,确定了此案的根结所在,上位法判官面色凝重的又看了一遍,等中位法判官看完,右手笼在嘴边挡住,嘴巴凑近他的耳朵说道:“先别声张了,把那被告打发走,再钓一钓这个吃药是不是自愿的事儿,然后就结案吧!”

中位法判官会意的点了点头,危坐回来问那被告:“被告,刚才你陈诉案情经过的时候说你家的损失,什么藏红花金花菜之类的洒了不少,就自认倒霉不要原告赔偿了,如果真就这样,上来签字摁手印就可以走了。”

“啊……?”被告两口子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僵在那里。

原告方请的那个小身板的讼师终归是久经堂审的,听着法判官这样说就意识到了不好,趁着原告一家子都没醒过味儿来,便凑到死者丈夫的耳朵边上,很小声的问道:“那镯子呢?”

“镯子?”原告方的死者丈夫很奇怪他怎么现在就要起镯子来,赶紧伸手去摸怀里的钱袋子,依然妥妥的存在着,便回道:“镯子怎么了,案子不是还没完呢吗?怎么就要镯子?”

原告方死者的公公婆婆也很奇怪中位法判官对被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阵面面相觑之后,那要强的姑婆婆正打算问清楚,就听见旁边的讼师要镯子,反感的同时,意识到此刻正是紧要关头,万一说错了话,埋怨就落定了,就想再等等看。

中位法判官也只好把话说的更明白些,仍旧问那被告,道:“原告方死者的孕妇,其死亡系其自身原因所导致,跟你们没有关系,就是你们家的那些损失,如果想要原告赔偿,现在提出来,本堂会给予支持,不过数额方面不能你说多少就多少,得做评估,有另外的一套程序,相对会麻烦点,如果不要赔偿的话,现在堂上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啊,……?”被告方的中年妇女这次完全听明白了,一听可以要赔偿,便紧着问道:“走什么程序呢?”

被告方的丈夫赶紧拉了自己媳妇一把,劝说道:“咱,不要了,走吧!”

原告方的姑婆婆听法判官说自身原因所致死亡,立时心虚的没了话,只是心存侥幸的不肯罢休,就捅咕那讼师让他争辩,而那讼师却只跟那手腕子上比划着要镯子,把那姑婆婆给气的,就又想大嘴巴抽他,但毕竟是在堂上,忍了好几忍才止住冲动,而死者的婆婆又想起自己胎死腹中的两个双胞胎孙子来,仍旧哭起来,死者的公公也只能是在边上干着急,他总想说上两句,几度的欲言又止之后,终归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就跟那兀自喘着粗气。

被告方的中年妇女想想也是有惊无险,便拉着丈夫走去法判官的桌前,下位法判官拿了确认书,指引着被告的磕巴丈夫签字按手印,中年妇女就趁此空挡,偷眼看那桌上的文件,正是刚才长芦多吉交上去的尸检报告,却也只是大约看见尾部落款一个“南湖”的词,就已经被那下位法判官发现,将那报告盖住不让看了。

作证的卫士左山二毛正义感爆棚,看原告老实巴交的一家子没有话,尤其是死者的婆婆哭的眼神都木了,就好像自己的母亲受了委屈,哭的他心疼,加上对于长芦多吉的不满,就对那份起决定性作用的尸检报告很起疑,他义正言辞的向堂上的法判官质问道:“请问三位法判大人,这个案子是串通好了的吗?还是说为了袒护谁的过失,就凭一张很可能是推脱责任才写的报告,听说死者怀的还是双胞胎,原告方一尸三命,谁能保证不延误时机孕妇就不会活下来,不判被告赔偿,总得判他说句道歉的话吧,却要反着问他们要不要赔偿,这是什么道理?”

中位法判官就想着赶紧结案,毕竟左山二毛不是原告,也没必要理他,看那被告在名字上摁了手印,就催促道:“行了,赶紧走吧,回去好好开门做生意去!”

“是的,大人!”被告方的夫妻俩应答完,又行了礼,相携着就要下堂去。

原告方死者的姑婆婆因为左山二毛的助阵,侥幸心更重,更是理直气壮的直指堂上的三位法判官,大声喝问道:“你们这样判是收了多少贿赂,我家给双份行不行,我家不要赔偿了,只求一个天理公道,给我家那苦命的儿媳,还有那将出世的两个孩子,让他们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世道!”

“肃静!”中位法判官浑厚的声音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死者的婆婆跑到原告席前面一屁股坐下来,拍着大腿哭起来,道:“我家的那个望花啊,我的那两个大孙子啊,怎么就死的这么惨呢!”

原告方的死者丈夫也跟着连哭带喊的闹起来,嚷嚷道:“太欺负人了,他家耽误了我家送医,导致我家一尸三命,还得问他家要不要赔偿,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太欺负人了!”

“肃静!……”中位法判官拉长声音,浑厚的声音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难带说那点子藏红花黄花菜伍的,比命还金贵吗?”原告方死者的公公终于憋出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就又没词了,他盼着自己能接着再说上两句,或是昏死在堂上也好,然而狠了好几狠心的装,终究也没能昏死过去,仍旧还是独自的喘着粗气。

死者丈夫眼见被告离开,也全顾不上了,跑过去想要拦下来,堂上的另一名卫士恐怕双方动手,身躯瞬间变大数倍,挡在被告两夫妻的前面,也正是此刻,就听上位法判官威怒的大喝一声:“放肆!”跟着伸手一指,就有四面水晶剔透的金刚墙,将死者丈夫围困起来,原告方一家立时被震慑住,全都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