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麻雀泣泪诉往事

圣黄桷氏从墙角的书柜里找到了本白话版的《列女传》,此刻正垂腿坐在外间屋办公桌后面的禅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虽然他尽力保持专注,只是太平氏所分享的记忆仍时不时突然跳出一个小片段来打断他的思维,尤其是蝙蝠王的出现,让他隐隐有些担忧,昨天若水金沙和杜林文羽回来,将青渊矶浩在天道楼前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他,他也曾想从中理出个头绪来,只是关于青渊矶浩的部分,全都是风传的闲言闲语中危言耸听的事,诸如把刚能下地的小山羊精抢去,只独把那一只手烧了,然后啃那羊蹄筋吃,一边吃还一边逗那小山羊精笑。

杜林文羽昨天傍晚又偷偷飞了出去,一直到很晚了才回来,若水金沙问她去干嘛了,她也不说,只是自己偷着笑,若水金沙训斥了她几句,也没觉得他怎样,谁知夜深了竟发起烧来,若水金沙给她施了针刺了血,又将随身带的清凉丸给她吃了一个,杜林文羽才渐渐的平稳了,待到天亮,若水金沙又进到里屋去摸她的头,确认不烧了,才最终放下心来,他刚要转身出去,杜林文羽突然睁开眼睛。

“我想再睡会儿!”杜林文羽盯着天花板上心形的树疤纹。

“还难受吗?”若水金沙问。

“不难受了!”杜林文羽回答着,目光转向若水金沙。

“不难受就好了,你想睡就睡吧!”若水金沙说完,退出门来。

“不烧了吧?”圣黄桷氏问。

“没事儿了!”若水金沙将里屋的推拉门拉上,身体躺到门口旁边的大排椅上去闭目养神。

片刻的安静之后,就听杜林文羽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道:“师父,对不起,师爷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若水金沙问道。

“让你们为我担心了!”杜林文羽回答。

“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若水金沙又问。

“我没干什么?”杜林文羽很心虚的说。

“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只要你没干亏心的事儿就行,如果你想说,就得说实话,不要撒谎,知道吗?”圣黄桷氏跟她讲道理。

片刻的沉默后,杜林文羽突然说道:“我听说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若水金沙问。

“就是昨天广场上的那个独眼睛的猫哥哥,把杏坛台的大成书院给烧了!”杜林文羽说。

“你听谁说的?”若水金沙问。

“桑都的人都这样说!”杜林文羽回答。

“然后呢?”若水金沙问。

“楼下的卫士说,烧了教书先生的手,没烧书院,我就想去徂徕山确认一下!”杜林文羽说道。

“也就是说,你去徂徕山了?”若水金沙很惊讶。

“天太黑了,我找不到路,飞了一阵就又回来了!”杜林文羽说。

“你怎么那么好奇呢?”若水金沙问。

“我就想知道登瀛广进烧没烧死!”杜林文羽说。

“登瀛广进是大成书院的先生吗?”若水金沙问。

杜林文羽沉默不语。

“他是不是以前教过你?”若水金沙又问。

“他教过我大姐姐!”杜林文羽回答。

“那他教的好吗?”若水金沙问。

杜林文羽又沉默不语了。

圣黄桷氏听着杜林文羽的话似乎不太对劲,正要追问,这时门口传来“当!当!当!”的敲门声。

“司卫监大监守云都苍岩携副监守乌兰木伦·胡杨拜见圣黄桷大人!”门外云都苍岩的声音,因为庄重而高声,如洪钟般明亮。

若水金沙抬头看了圣黄桷氏一眼,赶紧起身开门,嘴里说着:“您二位快请进!”恭敬的将云都苍岩和乌兰木伦·胡杨让进了屋。

圣黄桷氏起身相迎,彼此的躬身致意行礼后,全都落了座,若水金沙单拿了把椅子挨着圣黄桷氏。

“往昔眼的小猴子已经找到了!”云都苍岩坐在若水金沙之前躺的大排椅上靠门的一头,迎着圣黄桷氏慈切的目光,不紧不慢的说着。

“哦!”圣黄桷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看出了云都苍岩的一身疲惫,有些心疼。

“师父,一百金贝!”若水金沙提醒道。

“啊!我差点儿忘了!”圣黄桷氏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云都苍岩说:“您方便派个卫士去庐山杏林台拿一下吗?”

“我不是来要钱的!”云都苍岩拿过乌兰木伦·胡杨手里的几页纸,又翻了翻,原本他是想要拿给圣黄桷氏看的,又见他如此悠闲,似乎胸有应对之策,才临时改了主意。他抬起头来,再次注视着圣黄桷氏的目光,正准备张嘴从《神农外经》开始问起,圣黄桷氏却先开口了。

“大人是为了青渊矶浩的事而忧心吧!”圣黄桷氏不习惯如此的对视,语气淡淡最先开口道。

云都苍岩点了点头,顺着圣黄桷氏的话说下去,道:“主要是他的影响太坏,我很担心局面的失控会造成匿界的大乱!”

“如果匿界会乱,也只能说明匿界民众的心原本就已经乱了,又岂是青渊矶浩一只白猫精所能影响的!”圣黄桷氏怡然自得的说道。

“大人,您何不现实一点,说说怎样才能解决眼下当前的问题呢?”云都苍岩很看不上圣黄桷氏如此的语气神态。

“没有办法!”圣黄桷氏摇了摇头,他的思想因为太平氏共享的记忆有些游离,面对云都苍岩,又考虑到之后的境况,心中想什么便说出什么来,完全没顾虑到自己的话是不是合拍,继续说道:“善恶因果,报应不爽,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是他们各自的缘分业力导致的如此结果,谁也没有办法!况且说,我们匿界的民众,在妖与人的层次之间,在律法与道德的夹缝之间,仍有很多违背良心道义的事儿,而做这些昧良心坏事的人,仍然还在持续,甚至有些缺德事儿,因为世俗的观点,做这些事儿的那帮家伙都不觉得是缺德事儿,仍然还在继续,而某些人与青渊矶浩之间的缘分已然到来,这正是青渊矶浩做这些事的根本原因所在。”

云都苍岩很不满意圣黄桷氏的话,但他却忍耐着听完,反驳道:“我怎么听着您的意思,好像是在说,青渊矶浩在惩善扬恶呢?”

“所谓正气内存,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我只是想说明这样一个道理,表达这样一种状态。”圣黄桷氏无奈发出一声叹息,继续说着不合拍的话,道:“其实挺难的,用这具象的语言表达那难以描述的状态!”

“我不管什么状态不状态,我只知道,无论是谁,不管他是如何十恶不赦恶贯满盈,有金瓯台管着,有大理台判罪,谁也不能这样私下里动手,何况青渊矶浩是以如此恐怖的手段,他犯了法,他犯了罪,我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云都苍岩措辞激烈。

圣黄桷氏原本想说“有些人,干了一辈子坏事没被抓着,这样的恶果,就该着青渊矶浩的手段惩戒!”又觉得虽然是实话,说不说的意义不大,圣黄桷氏却又一时想不到别的词,眼睛望向若水金沙,看了一眼,便改了口,道:“我的话于理相契,而你的信念与事相合,这只是角度不同,当然说您现在是想要抓住青渊矶浩,可是就我目前所知,倘若真要对战起来,我都未必是他对手,况且在这之后……!”

“您是讲道理讲习惯了,回不来现实世界了吗?”云都苍岩彻底急了,他不等圣黄桷氏的话说完,声音高昂的打断道:“咱且不论那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信条,单就你刚才说你都未必是他对手,还没战呢,就先气馁了,你这又算什么话!”

“青渊矶浩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暴徒,狭路相逢是那种凡夫俗子走投无路时的匹夫之勇,并不适用。可能你觉得我说的都是些废话,可我看来,是你的心太急了,尤其是面对青渊矶浩这样的对手,你这样的状态,纵然一时达到目的抓了他,恐怕也是他故意让你抓的,也只会引发更大的问题!”圣黄桷氏并没有因为云都苍岩的话而有任何的愤怒,语气仍旧不温不火。

云都苍岩因为圣黄桷氏的话,烦恼的从大排椅上站了起来,原本想甩他句难听的话后起身离开的,却也印证了自己心里的判断——关于青渊矶浩的事,圣黄桷氏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云都苍岩因此便要继续问下去,想想自己也确实是心急,而且面对圣黄桷氏的时候,他特别容易失去理智,刚才的言语对答间,早将《神农外经》的事儿忘了个干净,此刻想起来,又坐回椅子上,他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正要开口问话,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

石门云亭推门冲进屋来,抢说道:“现在青渊矶浩就是匿界最大的问题,只要抓住他,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你怎么上来了?”云都苍岩很惊讶,因为石门云亭的话是接着圣黄桷氏的话茬儿说的,也不知道他在门外听了多久,指责他道:“你好歹也是杏坛台的掌台大人,怎么还听墙根呢?”

“我没听墙根,非礼勿听,我还是知道的!我就寻思让圣黄桷大人给看看伤,正到门口就听到那么一句,就推门进来了,之前的话没听见!”石门云亭解释着略点了点头算作行礼,又转回身朝走廊里招呼:“来,来,……”

又有一个少妇出现在门口,左胳膊连手上都缠着纱布,石门云亭很小心的让她进门来,后面又跟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左胳膊上同样缠着纱布。

少妇看起来十分的面善,躬身行礼,道:“见过各位大人!”

中年男子叫安乐韵文,他进门的时候伤胳膊蹭到了门上,疼得有些呲牙裂嘴,也行了礼,道:“见过各位大人!”

“是这样的,大人现在的身份不方便诊病,你们还是去外面的医馆或是药堂吧!”若水金沙抢先一步挡在前面。

乌兰木伦·胡杨看云都苍岩满心的不乐意,便帮腔道:“确实是这样的,所以各位也别难为圣黄桷大人了!”

“可是,大人,昨天也上药了,他们还是疼的不行,估计着也只有您能医治,毕竟教书的先生们,以后还要给学生们上课,这眼睛手的,这样的情况,没法授课啊,为了那些孩子们,您也得管上一管啊……”石门云亭絮絮叨叨的努力争取着。

“圣黄桷大人,您刚还说大监守大人心急,可是您看看这两位先生的手,让青渊矶浩给烧成这样,不着急不行啊!”乌兰木伦·胡杨的本意是想打圆场。

“不光是他俩,还有六个没来的呢,其中还有两个不光烧了手,还烧了一只眼睛,连床都下不了了,他们可都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啊,怎么能遭受这样的屈辱,您是没见青渊矶浩那个恶徒有多嚣张,他还跟我说什么……”石门云亭十分的惊慌失措,叨叨叨的说个没完。

“很抱歉,打断您,大成书院有一个叫登瀛广进的先生吗,他怎么样呢?”若水金沙想起了之前杜林文羽的话,所以才问的,他原以为登瀛广进是个男先生。

“她就是登瀛广进!”杜林文羽从套间里屋拉开门出来,因为紧张,她的声音和嘴角都有些抖,甚至身体也有些抖。

“啊,我就是登瀛广进!”那少妇回答着,看了看若水金沙,又看了看内屋出来的小丫头,就问:“你是……”

“你记得你曾经教过一个叫杜林文玲的女学生吗?”杜林文羽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小喳,大人们说话……”若水金沙看杜林文羽情绪不对,想要阻拦。

“你让她说!”圣黄桷氏打断若水金沙的话,石门云亭的突然出现,让他突然间想通了太平氏分享的记忆中那些想不清楚的事由以及自身所在其中起到的关联作用,对杜林文羽说道:“小喳,别紧张,师爷爷给你做主!”

“杜林文玲?”登瀛广进似乎有那么一点印象,却也记不起来,摇了摇头。

“有个叫杜林文玲的女学生,家族里孩子多,有重名,需要改名叫杜林文丽,她的父母跟书院里的先生说了,原本不说也没关系的,可是她的爸爸找去书院和主管他们那个班的先生说了改名的事,于是那先生告诉同班的同学们,以后叫女学生的新名字,杜林文丽,可是那个先生在上课时候说完女学生改名字的事儿,又说了这样一句话,那个女先生说,……”杜林文羽这个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她强忍着哽咽,几乎是喊出来的,对登瀛广进说道:“那个女先生说,这是家长看着孩子不玲(灵)了,才改名叫文丽的,可这个丽又在哪里呢,然后就是整班学生的哄堂的大笑……”

登瀛广进这才想起来,面色立时变了。

“可是……”石门云亭已经大致听出来说的女先生肯定就是自己的儿媳妇登瀛广进,就寻思搅合几句,然而刚一张嘴,就见圣黄桷氏将手一抬,全身便不能动了,即便是眼睛也没法眨一下。

“我姐姐本来就胆小,受同学的欺负,先生也这样取笑,我姐姐忍到中午散学,回家来就不停的哭,下午死活不去上学,爸妈问了半天,她说出来,可我爸妈责备她小性儿,还抽了一个嘴巴,打了一顿,逼他去上学,然后她就再也没回来!”杜林文羽说到这,已经不能自已,嚎啕大哭起来。

圣黄桷氏看杜林文羽泣不成声,便问她道:“你姐姐当时就是在大成书院上的学,是吗?”

“是!”杜林文羽大声喊道。

圣黄桷氏伸手指着登瀛广进,问:“这个教书的女先生就是这个登瀛广进是吗?”

“是!”杜林文羽声嘶力竭。

“好孩子,过去了,过去了!”若水金沙将杜林文羽抱在怀里,安慰着。

“一切法因缘而生,既然天意如此,我也爱莫能助,你们走吧!”圣黄桷氏对于人性深刻的了解,也只认为这是登瀛广进一时的信口,虽也不算怪罪却也不能算作原谅,只是很无奈的说着话,将手一挥,恢复了石门云亭的自由。

登瀛广进只是依稀想起来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却并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辩解道:“我不记得当时说过这样的话!”

“你就图一时嘴里痛快了,说完就忘了,要没说那话伤那孩子,他能回家那么玩命的哭吗?”若水金沙诘问道。

“这孩子也太脆弱了,要都这样,还不如把书院关了呢!”安乐韵文说完,又说:“没回来也没准儿是让人类抓去了,或者……”

石门云亭闷声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这都多行不义必自毙了,快回去好好寻思寻思吧!”若水金沙这话很清楚的就是赶他们走的意思。

圣黄桷氏对登瀛广进也摆摆手,说道:“出去吧!”

“要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们也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这么损吗?你们也说他脆弱吗?”云都苍岩因为他圣黄桷氏的“出去吧”而站起身来,他被安乐韵文说那孩子“脆弱”的词给气急了,说着话又看了石门云亭一眼,然后起身正要出房间,就听石门云亭从后面叫了他一声。

“大监守大人!”石门云亭不知该如何是好,并非是想叫住他。

“你赶紧回你的杏坛台去好好查查吧,这个点儿,你该履行你的职责,趁你现在还是杏坛台的掌台大人!”云都苍岩停住脚说完话,转身离开。

“我觉得你这胳膊还是不疼,要疼就不这样说了!”乌兰木伦·胡杨起身向圣黄桷氏躬身行完礼,说着话看了看安乐韵文缠着纱布的手,原想着故意捅上一捅胡乱说句抱歉,可又觉得不合适,而且不忍心,再看登瀛广进,仍旧是下不去手,于是说道:“知道吗?我真想跟你俩说声抱歉,就是我没那份狠心!”

“什么?”登瀛广进没听明白。

安乐韵文也是一头雾水。

乌兰木伦·胡杨走出了门去。

石门云亭跟登瀛广进安乐韵文三个还想再缠上一缠,然而一转眼,却已经置身于圣黄桷氏的门外,只见若水金沙来关了门,圣黄桷氏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只得跟在乌兰木伦·胡杨后面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