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警官调职了,从H市调到W市,其实是升职,到W市之后,是W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走之前给我来了个电话,大概交代了下后面会有新的警官接手我老婆的案子,后面他又强调,其实只跟我一个涉案家属说了去处,因为一段时间的接触觉得和我比较投缘,也欢迎我到W市时约他小聚。
其实我也早已把黄警官当做朋友,这中间甚至有两次趁他有闲时一起出来喝过酒。黄警官还开玩笑说,理论上他们做刑侦的是不允许和涉案家属走太近的,那样会影响对于案情的判断,两个人都微醺之后我知道了黄警官的故事,原来忙于工作的他,刚刚跟老婆离婚不久……
过了几天,一个姓张的警官联系了我,声明之后我老婆的案件他会全力侦办。我要用“声明”这个词,完全是因为张警官本人表现出来的就是这种态度,听起来他年纪不大,应该是刚入职不久,整个人给人一副充满干劲的印象。张警官联系过我之后又过了几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一个陌生人,约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居然答应了……
他约的地方是一家茶馆,这种茶馆在北方并不多见,但在H市却比比皆是,茶馆是半露天的,有简单的遮阳防雨的大棚,四周通风。当地人管这种喝茶的地方叫“老爸茶”店,因为从前H市的男人们大多要出海打渔,不用出海的时间,男人们往往会坐在一起喝茶,女人们在从前是禁止出海的,只在家里洗衣做饭带孩子,所以出海归来喝茶的也就没有女人。后来,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出海打渔,但是男人们要坐在一个庇荫处喝茶的习俗却保留了下来,都是“老爸”们在喝茶的地方,因而得名“老爸茶”店,不过今天的老爸茶店当然早已不只坐着“老爸”,男女老少都会坐在这里喝茶,吃只有本地厨子才做的出的美味茶点。往常我都是会从这里打包一份椰子冻或者炒粉回家吃,我一直觉得这样的地方太吵。
到了陌生人约我见面的茶馆,果然依然是人声鼎沸,虽然是半露天的环境,但H市本地人习惯性的大嗓门还是可以瞬间把场子“吵热”。我查看信息,确认了桌号,桌面上已经泡好了一壶茶,并有一个茶杯里剩着半杯茶,我坐到没放茶杯的一边,从旁边取了干净杯子,自己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出来,喝了一口,是红茶。我喝光了第一杯茶,一个穿着短裤短衫人字拖的人走了过来,冲我打招呼:“是周先生吧?”我表示肯定,并起身伸手去握手,他手上有刚刚洗手没擦干净的水,于是快速往裤子上抹了一把之后握住了我的手。我知道了他叫符介六,名字也颇具本地特色,简单的寒暄之后,他开始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进入正题。
“我真怕你不肯来,毕竟,提出见你的原因太奇怪。”符介六说。
“不会,反而是听起来奇怪,才同病相怜,毕竟你能说出黄警官的姓氏,我觉得应该假不了,但是我确实有些好奇你怎么会有我的联系方式的。”
“唉,其实不是多光彩的事,就是我最近一次去公安局找黄警官聊天时,偶然捡到了一张掉在地上的表格,捡到这个表格之前,黄警官回答我问题时不像平常一样干脆,我在公安局是有认识人的,其实我打听到了黄警官要调走了,但是他显然不想告诉我,我看了下表格上的内容,有我的姓名电话,再一细看,我猜应该都是涉案家属的姓名电话,我就随便选了最后一个名字和电话打了一下,没想到你就接听了,我干脆就如实相告说‘我老婆也不见了,出来聊聊可以吗’,我也真没想到你没有拒绝,直接就来了,哈哈哈。”符介六说完话,把刚刚剩的半杯茶直接倒在了地上,重新又倒了杯热茶,嘬了一口。
“所以……”我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继续说,“所以你老婆也不见了?多久了?”
“大概,两个多月了!”符介六脸色变得略微严肃了一些,我能够在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对自己老婆的关切。
“哦,那比我还早了一个月,我老婆不见了一个多月了。”
“很难受吧?”
“嗯?”
“不见一个多月的时候,还是很难受,我现在都好一些,但是我知道你现在的感觉,平常跟朋友开玩笑,还有人没脑子说我是人生赢家,我当时差点生气打他,唉,孩子都好大了,妈不见了,我现在头大得很,还人生赢家,人生输家还差不多……”
符介六用他并不标准的带有H市口音的普通话,同时用着H市人特有的造句方法,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说的没错,他讲的事情的确也正是我所经历的。
谈话的最后,话题从寻找共鸣,变为了寻找对策,无论之前黄警官多努力在办案,对于换人办案这件事显然他和我一样的不看好,也可能都是怀着急切的心情,我提出我们也想办法找找线索的时候,居然和他一拍即合,他把之前说的表格拍在了桌子上,甚至有点兴奋地说:“我们把这些人都喊出来吧!”
我低下头大概扫了下表格上的名字和电话,其中有几个名字被圈了起来,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抬起头看着符介六典型的H市本地人长相的脸,这张脸不断地提醒我,符介六身上有着本地人才具备的更广的人脉,跟他一起,或许我很快就能找到我老婆了!
符介六把那份家属名单复印了一份给我,名单上除了个别名字画了圈,还用笔手动编了序号,名单上加上我和符介六一共八个人。符介六提出按照他写的序号分组,他打单号的电话,我打双号的电话,打通之后约对方周日一起参加“为老婆破案自助会”,简称自助会。
自助会的时间定在了周日下午,地点是符介六的家。
然而,就在我驾车去参加自助会的路上,我却半路转了方向,我草草的跟符介六打了个“请假”电话,便转头开向环城高速的方向,奔机场开去。
路上,经过红绿灯的时间,我买了机票,飞机起飞的时间很近,我几乎没给自己留容错时间。绿灯亮时,后面车鸣笛催促着我。
到了机场,已经可以听到广播声在催我登机。我匆匆忙忙一路狂奔,走绿色通道过安检,到登机口时其他顾客已经登机完毕,我终于赶上了登机时间,登上了通往S市的飞机,走在登机通道时,我突然就想起了有一次跟老婆一起在S市赶火车的情景……
我和老婆来S市游玩,顺便到老婆的朋友白丽家作客,白丽当时找了个美国男朋友乔治,按照计划我们留宿一晚。我们见到白丽之后一起吃了顿晚饭,晚饭是中餐,乔治几乎不会说中文,但筷子用的却很熟练。晚饭后到白丽家里,我们一起玩桌游,我努力地用蹩脚的英文跟乔治交流,我的中式英语有时会引起老婆和白丽的善意的“嘲笑”,毕竟她俩都是出过国的姑娘,跟老外交流早已没有障碍。玩到起兴时,乔治提议喝点酒,我表示赞同,回到客房,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了一袋花生和一袋辣鸡爪。我兴致勃勃地把零食丢在茶几上时,乔治却摇了摇头,把我的零食拿到了一边,然后空荡荡的茶几上放着三个杯子,分别在我、我老婆和白丽的面前,他手上还有一个杯子,他正在用纸巾做最后的清理工作。白丽用中文跟我们介绍说,每次喝酒,乔治都是这样很“变态”地清理杯子,他不允许装酒的杯子有一点点水渍,而且不让吃零食,说那是对美酒的污染。然后他打开一瓶威士忌,每个杯子倒了一口。然后他拿起杯子,同时做了一个示意我们也开动的手势,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发出满意的“嗯”的声音。我也喝了一口……
第二天一早,我和老婆起晚了,白丽和她的男朋友早已不在房间里,应该各自出门上班了,当时我和老婆都诧异于他们居然不叫醒我们就出门了。
那个年代,黑车还很猖獗,我们打滴到了火车站,一路往里飞奔,有一些非法营运的长途客车司机看到我们这种急匆匆的旅客就会上前搭讪:“哪趟车啊……”“别跑啦,来不及啦?是XXXX(火车班次)不?”人在奔跑时大脑是缺氧的,所以思考能力会短暂丧失……当时有个人在大声呵斥我,让我把票给他看,然后我就像个傻子一样递出车票,然后我老婆突然拉了我一把,告诉我不要给他,我才回过神来没有给他。我后来听朋友讲他自己的类似遭遇才明白,如果我给他了,他就会拖住我,告诉我我的车已经开了,说广播刚播完什么的,让我错过我本来不会错过的车,转乘他自己营运的黑车……站在辛辛苦苦赶上的火车里还未及找到座位,我着急地吻了吻我的老婆,那是第一次,我觉得有个人跟我一起赶路真的太好了……我其实一直都怕只有我一个人……
我一个人搭乘的飞机离开了跑道,目的地是S市。
两小时前,我接到了我和老婆的大学同学朱涛的电话,他说:“老周,你的事我听说了,杨芳不见了是吧,我刚才好像在S市看到她了,我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看了一圈好像没看到我,但是很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应该是她吧,不然没道理我喊她名字她会回头看……”
没错,我飞去S市是为了找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