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晓川迷茫无措地看着钟挽灵。除了为她们念一声佛号,告慰天灵,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那年长女子揭开盖在尸体脸上的锦帕,看到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发出了一声近乎绝望的悲鸣,昏厥了过去。身边几名年幼的姑娘只能无助地抱着昏厥的女子涕泗交颐。
钟挽灵看着她们,眼里迸发出坚毅的光。“我们还能帮她们伸冤。我们定要帮她沉冤昭雪,帮她报仇雪恨。”
穆晓川同情地望了一眼女人们,放下了合十的手。“师妹打算如何做?”
钟挽灵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黥面大汉。“师兄先护她们回去,然后把这人带回分阁看顾,待我回来再做定夺。”
“不送去衙门或是巡城司吗?”
钟挽灵摇摇头。“定身符支撑不了几个时辰,那些喽啰现在估计已解禁赶回去报信了。很快李冠和凶手就会知道我们找到了尸体。虽然凶手非是李冠,尚书之子也非轻易可以动的,若将此人置于官府,只怕此人见不到明日太阳。”
穆晓川点点头。
钟挽灵深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人们,“再让她们缓一会就劝她们离开吧。”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今夜就别让她们回乐坊了,在分阁附近给她们找个安身之地。多的银子给乐坊,就说这几个姑娘被城东张家请去陪宴了。”
穆晓川点头收下银子,见钟挽灵要走,连忙问道:“师妹要去何处?”
钟挽灵抬头看了一眼遍布阴霾的天空,冷冷地说:“沈府。”
穆晓川一震,骇然拦住钟挽灵。
钟挽灵凉薄一笑,拂开穆晓川的手。“放心,我不会杀他。
这样死了,太便宜他了。”
钟挽灵用踏云步回城租了一匹马,一路轻骑穿城到了城东。沈府在城东长乐坊,与钟挽灵姨父张旭的府上在同一个街坊,钟挽灵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
长乐巷的环境很好,清癯潺潺杨柳弯弯,朱门高墙千灯碧云。沈家老爷沈富昌不愧是户部尚书,在长乐巷这片寸土寸金到处是权贵的地方,沈府门前竟然还有一块不小的道场,面向十字街口,一边是水门码头,一边则是街口牌坊,不远处还有一个茶亭,左右比邻两个高门府邸。
只是今日有些奇怪,平时紧闭的沈府大门,此时竟大开着,几个门童模样的人站在沈府门前的道场上左顾右盼,似乎正焦急地等着什么。
钟挽灵刚一下马,一个门童便迎了上来,热切地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是上清宗的仙师吗?”
钟挽灵心说:那几个小喽啰这时候还未必回城,怎么这个沈府消息比那废物小王爷还灵通?面上不动声色地拜道:“正是。”
话音未落,那门童便把钟挽灵往府内攘,一面喜出望外地说着:“小的可算等到您了。快请进,这边请。您的师兄弟们正等着您呢!”
钟挽灵心中讶异,面上古井无波,缓步随门童进了沈府。
钟挽灵一进沈府,其他几个门童慌慌张张将大门关起。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就迎了上来,简单拜谒了一下便领着钟挽灵穿偏堂快步往后面走。“仙师这边请,快请。”
这户部尚书看起来官运很是亨通,一个尚书府竟是三庭建制,前庭古朴大气,中间有一座太湖岩伴迎客松的黄山朝日假山屏风,气势磅礴;中庭分了三个小院,曲水流觞移步换景。管事引着钟挽灵疾步从中间一院穿过,只是匆匆一瞥,亦可见亭台精致,其间有不少盆景花卉,皆是生的金贵,又被打理得极好。
还未入后庭,却听一声爆裂巨响,一时间飞沙走石,烟尘滚滚不辨前方。
钟挽灵敏锐地感到有一阵凶猛的气劲直冲两人而来,她将身前管事往旁边一拉,侧跃丈余。哪知来者不善,一阵利风反身追来。钟挽灵拽着管事旋身一踏,跃上一座凉亭之顶,利风旋即追来,还削掉了凉亭一角。只见一褐皮驼背前爪细长形似穿山甲的妖物,冲出烟雾,直扑两人而来。钟挽灵运气于掌,侧身躲过那妖物一爪,顺势一掌推出,那妖物被掌风推出拖下一片瓦片,笔直跌下地去,砸出一声巨响。
“少爷!”管家尖叫一声,推开钟挽灵,脚下一滑,抱着头也跌下亭顶。
内庭又闪出两道身影。
“钟师姐!?”两人跃上亭顶,是钟挽灵的同窗,上清宗临安分阁高阶弟子严子栞和沈一帆。
“怎么回事?”钟挽灵问。
严子栞连忙解释:“那是这家公子,不知被什么妖物上了身,沈老爷委托上清宗为其祛邪治病。可这妖物很是厉害,不仅让沈公子身体妖化,且合我们师弟四人之力也无法祛邪。”
钟挽灵冷哼一声:“祛邪?这还是个人吗?对着个妖物祛邪,你们可真想得出啊。”
严子栞和沈一帆面色一窘,正不知如何解释,内庭又传来一阵呼喊声:“严师兄、沈师兄!你们没事吧!”三人往下一看,只见一矮个少年架着另一个身穿道袍的男子,一瘸一拐走出内庭,正是梁幼和黄海客。
三人跳下亭顶与两人会合。
“钟师姐?!”梁幼和黄海客对钟挽灵的到来也很惊讶。
钟挽灵简略查看了下黄海客的伤势。好在黄海客好歹也是高阶弟子,有些功体护身并无大碍,只是扭到了脚行动不便。钟挽灵取出药膏让严子栞给黄海客正骨敷上。
梁幼看看几位师兄师姐,弱弱地问:“现在怎么办?”
严子栞四人惧于钟挽灵威慑,不敢轻易行动。
“除魔卫道。”钟挽灵冷冷地说。
那可是委托人之子哎!
四人刚想阻止,却听中庭一声咆哮。一道褐色身影快如闪电直攻五人而来。
严子栞不及给黄海客包扎,只得架着他闪身进入内庭楼中暂避。钟挽灵三张黄符甩手而出,踏云飞身,劈头就是一掌。沈成功被定身符所扰躲闪不及,生生受了一掌,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哀鸣,却是毫发无伤。梁幼、沈一帆拔剑接应,左右夹击,却只是划破了他的衣服,在他褐色如甲的皮肤上留下两道划痕,连血都不见。
沈成功连受三击,虽未伤分毫,却也吃痛,怒不可遏地大吼:“大胆贱民居然敢伤本少爷!看本少爷不撕了你们!”可他却无法挣脱贴在身上的三道黄符,只能不住地发出犹如野兽的嘶吼。
“这也能叫人?”钟挽灵眯眼怒道。
沈一帆、梁幼持剑戒备。
沈一帆劝道:“沈公子若只是被妖物占了身,我等将其斩杀就犯了仙盟大忌了。”
钟挽灵冷冷反驳:“若是被占身之人屠戮生灵危害苍生,亦可斩杀。而且,他分明有意识,与其说占身,不如说他是妖化了。”
沈一帆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可对方是尚书之子千金之躯,他实在不敢擅作决定。严子栞为黄海客简单疗过伤,两人也拔剑前来助战,正巧听到这段。
钟挽灵一面加持符咒,一面将两日调查和盘托出:“我接了乐坊委托寻人,刚才发现了那姑娘惨死的尸体,而凶手正是此人!即便是占身,他也死有余辜!”
严子栞四人闻言皆是一惊。“师姐所言当真?!”
钟挽灵盯着沈成功,愤然答道:“那姑娘死得极其惨烈,如今尸首该到分阁了,你们回头大可去看。此等惨绝人寰之行绝非人能为之,简直就是畜生行径!”
沈成功虽不能动弹,闻言却猖狂大笑:“我道你们为谁,原来是那贱婢!我是杀了她,又如何?那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妓!”
这话算印证了钟挽灵的话,严子栞四人脸上皆露出了愤然之色,尤其是梁幼。
梁幼虽是世家纨绔,却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一听姑娘被害,顿时气血上涌,抽剑就刺,可剑到胸口却听“铿”的一声,长剑竟被压得弯曲,愣是插不进沈成功的皮肉。梁幼骂了一声“草”,挥剑再砍,可剑刃生生卡在了沈成功的肩上,愣是切不下分毫。
沈成功仰天大笑:“哈哈哈,你们这些人自诩神仙,实则还不如高明兄一颗灵丹!我不曾修炼,你们却伤不得我分毫。这是什么?这就是天赋!我就是天选之子!”
“你个妖人也配称天选!”梁幼怒不可遏破口大骂,可他的剑根本无法穿破沈成功的身体,恨得直磨牙。
沈成功越发得意,笑得越发大声。
钟挽灵也又恨又急,她只能将人困住,却难伤他分毫,合他们几人之力不可能不打倒而将人带走,更何况不教训这畜生,难泄她心头之恨。
正在此时,中庭传来一阵纷踏的脚步声,有人喊道:“老爷,在这!快!”
不一会,那名管事领着一名身穿华服的矮胖男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来人正是沈府当家沈富昌。沈富昌一步上前,挡在沈成功身前,指着钟挽灵等人,气势汹汹骂道:“大胆刁民竟敢在尚书府行凶!还有没有王法了!?”
沈成功立马委屈巴巴地喊道:“爹!他们要杀我!”只是配上他褐皮利爪不人不鬼的外表,实在让人可怜不起来。
可别人觉得可怖恶心,为人父母却不会。沈富昌赶忙双臂一张,将沈成功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他一眼看见严子栞,这不正是两个时辰前接下了他委托的上清宗修士吗?
沈富昌登时勃然大怒:“好你们几个妖道,我请你们来为吾儿治病,你们却想谋害吾儿!这就是你们上清宗做事之法吗!?”
严子栞四人一下乱了手脚,这老爷位高权重,他们只不过是一介弟子,轻易开罪不起,这下还有可能祸及上清宗。
钟挽灵早就见惯了官场权贵,却不慌不忙道:“沈老爷,他不是你的儿子。令郎已被妖物占了身,现在在令郎体内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妖物!你万不可为其迷惑!”
沈富昌一听是妖,神情有所动摇,熊背抖了抖,不由侧开一步,戒备地瞟向身后的儿子。
沈成功连忙哭喊:“爹!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就想骗你然后杀了儿子我!爹你可不要上当啊!”
沈富昌定下心,一面护着沈成功,一面骂道:“你个妖道,休得胡言!这分明就是吾儿!你们无能,医治不了吾儿,便想杀人灭口!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钟挽灵据理力争:“沈老爷,你回头看看,你身后那个哪还有半点像人?妖变至此,已是无可救药。且此妖还是一桩命案的凶手,杀人偿命,还请沈老爷交出此妖!”
“什么无可救药!分明是尔等无能!”沈富昌暴跳如雷,“还什么命案?!吾儿怎会杀人!那不过是个贱籍娼妓,死便死了,与吾儿何干!”钟挽灵眼角一抽,强压怒火,刚想再劝,沈老爷已暴怒嚷道:“滚!都给我滚!你们这群废物!你们治不好,自然会有人治!休想打吾儿的主意!来人!把他们都给我赶出去!”
沈府下人立刻听命围了上来。
钟挽灵看看围上来的下人,也知这般再难动沈成功了,当机立断,拱手道:“令郎之事我们可以不管,但窝藏妖魔是为大罪,吾辈自当禀报朝廷,还望沈大人好自为之。”说完朝严子栞等人使了个眼色,五人一同抱拳告辞。
五人出了沈府。
虽然方才五人联手御魔,但严子栞四人对这事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钟师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严子栞还是忍不住发问。
钟挽灵带着五人绕城而出,一边将两日来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四人闻言都唏嘘不已,其中以梁幼最为愤慨。
“不过师姐是不是太武断了一些?现在并没有实质的证据可以证明人就是沈公子杀的呀。”
钟挽灵还没开口,梁幼愤然打断:“什么沈公子,他也配吗?而且他自己不都认了吗!如此对待女子,还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真是畜生!不过师姐,难道就这样算了?就放任那个禽兽!”梁幼愤慨又悔恨,恨自己无力,刚刚竟不能手刃了那沈成功。
“梁师弟明明是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却比任何人都怜香惜玉啊。”严子栞失笑,却仍是忧心忡忡,“可对方毕竟是尚书,若是处理不好,可是会连累阁院的。”
梁幼怒道:“那就放任不管吗?正义何存?天道何存?!”
沈一帆拍拍梁幼的肩安慰道:“严师兄的意思是若不能一举拿下的话,这件事很有可能会被压下去不了了之,事后沈富昌必然会报复。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相比这个,沈一帆担心的是别的事,“不过,钟师姐,我们这样走真的好吗?”
“什么?”
“我是说,如果真能由朝廷出手是不会牵扯到阁院,可我们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如果说他们连夜将沈成功送走,或者沈富昌以尚书身份施压,这事恐怕会不了了之。”他沈一帆可不相信这些官僚。
钟挽灵望着前方。她也并不相信官僚,尽管她觉得小姨夫是个好官,但她并没有天真到认为就凭现在这些能够扳倒一部之首。
冷静下来想想,她方才一时义愤所为确实过于草率了。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更何况,他们也并不是没有胜算。
“所以,我们必须好好准备下。”
钟挽灵遥望东方,此时穆晓川应是把任家姐妹安置好了。
她是得好好想想,想好她手上的棋以及对方的棋,她要让每一步都在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