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知己知彼(3)【巫寨案】

“不对。”于庚泽很果断地反驳:“如果没有重大天灾,百姓是不会轻易离开故土的。而从落霞县和光十一年的年报看,这些年落霞县无灾无害,十分太平。”

“万一是官府美化年报呢?”

“也不可能。如果是美化年报,其他数据是隐瞒不了的。结果可以被篡改,细节却不会。若真是有令百姓举家逃亡的事情,必定会有一个月或几个月有大量死亡情况,可和光十一年的政报每个月出生死亡人数都很正常。就算有个别稍高的月份,再看详细到各村的报备,也能与一些突发人祸对应上。比方,”于庚泽翻了几页,递到魏萌面前,“九月,曹家村死六,你看这不就与那个黑子对应上了嘛!”

“老于说的没错,落霞关的通关记录中也没暴增的记录。通关记录是当地驻军统计,不归府衙管理,若真是官府美化政报也很难串通一气。而且这些通关记录要细致记录每日往去各条路的车马人数,即便官军串通一气掩盖灾情,作假也不可能做到这份上。再者真有灾情,和沛分阁也会向丹城上报,瞒是瞒不住的。”宋濂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另一本兰皮册子,接着说:“你们再来看,这是荆泰城的和光十二年城关通行记录。荆泰城就在落霞关以东,若真是落霞县发生灾情,荆泰城的通关记录必然会暴增,但是荆泰城也没有异常。”宋濂又翻了两页,一手指着荆泰城的记录,一手压着落霞关的记录,口气突然严肃了起来,“你们再看,落霞关九月每日都有人往东出,荆泰城则每日都有人往西出。可落霞关以东荆泰城以西就只有一个村子,就是曹家村。而两关在九月十六到二十日之间,均无从这条路通关之人。这正常吗?老于也说了落霞关这年并无人口暴增的情况,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九月十六到二十日途径这条路的人全部都失踪了。”

于庚泽、赵延炎、魏萌三人闻言不禁都打了一个寒颤。

宋濂抬起头,严肃地盯着钟挽灵,钟挽灵则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黑柄卷宗,仿佛浑然不觉宋濂的视线。宋濂尽量让语气平静一些,说:“本来不管是通关记录还是各地政报都不可能被区区仙门分阁拿到,这必然是林泓特意去调取的。而且这些数据如此有针对性……师父,你和冷阁首到底在查什么?”

其余三人这才注意到这点,惊讶地看向钟挽灵。钟挽灵抬起视线,嘴角挂着她招牌的似笑非笑的微笑,眼神落在宋濂身上,将手中正拿着的这个黑柄卷宗递给宋濂。宋濂接过卷宗看了一眼,脸色几经剧变。钟挽灵观察着宋濂一变再变的脸色,淡淡地对其余三人说:“我现在还不能说,你们接着做,把这些都做完了,你们自然会明白。”

说完,钟挽灵又对于庚泽说:“庚泽,你这想法不错,但是我想,除了你也难有其他人可以胜任。你就继续你手上的这个方向,标记失踪的事就交给萌萌和延炎吧。我要知道这几年湘漤到底少了多少人。”

于庚泽躬身领命。

钟挽灵回头看了一眼已是面沉如铁的宋濂,轻声说:“宋濂,你跟我来一下。”

宋濂跟着钟挽灵走上二楼,进了钟挽灵暂住的那间屋子。

钟挽灵抬手设了一个隔音结界。宋濂手中紧攥着那卷黑柄案卷,不发一言地盯着钟挽灵。

钟挽灵在床边凳子上坐下,看着早失了翩翩风度的宋濂,发起笑来:“你不要那么紧张,我没什么恶意,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不管你作何回答,只要你自己不走,我是不会要求你离开的。坐吧。”

宋濂闻言,脸色愈发阴鸷。

钟挽灵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好吧,你想站着就站着。”

“我就是想确认下你的立场。”

宋濂浑身一颤,说:“师父何出此言,我是你门下弟子,自然以师父马首是瞻。”

钟挽灵轻轻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宋濂,说:“也不尽然吧。崇敬一个人,可以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人徒,也不是不能另投他人。”

宋濂刚想开口,钟挽灵却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在宋濂你看来,我是怎样一个人呢?”

宋濂却闭了嘴,皱眉不语。钟挽灵太古怪,他不知道她说这话究竟是何含义,是反讽,是试探,亦或者发怒的前兆。

“你真没必要想那么多。我说了,我就是想确定下你的立场,就算敌我有别,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钟挽灵无奈地劝说。

见宋濂的嘴越闭越紧,目光越垂越低,钟挽灵叹了口气:“也许,在你看来我很愚蠢,或者说天真?都差不多。一心向佛的弟子我收,药王谷叛徒我收,来历不明的弟子我也收,饥不择食,只要有人投了桃枝,就会收入门下。好不容易出一趟要紧的任务,手下带的不是资质平平的旧识,就是其他人的细作。可能也就是梁从云这个不服管教的狂犬心思单纯些,其他人都各怀鬼胎。我却毫无察觉地将他们带在身边,陷自己于险境,真是愚蠢至极。是吗?”

钟挽灵抬着头,看向宋濂。宋濂只觉得那清澈的目光如同剑芒一般,看起来温润,实际已把他整个人洞穿。

“我知道你们都是什么人。”钟挽灵温和地笑着,“白药是药王谷在逃弟子,我欣赏她的理想。穆晓川他跟我多年,他有他的苦衷,在他找到出路前,让他待在我门下,算是互惠互利吧。于庚泽虽是清虚阁出身,但并不是武天节的人。武阁首虚长百岁,心胸和眼光却不怎么好。孙兆阳倒真是吴道之的眼线,不过那孩子心思精纯,是可塑之才。至于你,你打算怎么向谭明山汇报我呢?”

宋濂冷汗已经淌了一背了。“师父,你说什么呢……”

钟挽灵好笑地看着他,语气轻松地说:“难道不是吗?还是说你是受冷悦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