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佳男在临安以上清宗传人名义开了上清九玄楼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修仙界。无论是上清宗本宗丹城还是各个分阁都群情激奋,其他宗门多是幸灾乐祸看笑话。
“严师弟他们又发信来抱怨了。”穆晓川颇为苦恼地将几封传信丢在钟挽灵案上,抱臂立在一边。他已经看过这些信了,心里也多有不平,可事关钟挽灵的家事,他也不能随便置喙,只能迂回地先试探一些。“当年跟我们一起的那几个小鬼都提升了。严子栞、沈一帆都成分阁的教习了。梁幼、还有你那小徒弟陆不息也升高阶了。也就黄海客那小子还停在高阶,现在跟师弟师妹称兄道弟了。”
钟挽灵一边翻阅手中卷宗,一边漫不经心地回话:“黄师弟灵修上是不出众,药研上却颇有天赋,前些日子,还在与药王谷交流中得到了药王谷次座孙长吉的赏识,也不算是怠慢学业。”
穆晓川讪笑道:“你都知道呀。”
钟挽灵扬了扬另一边的一沓信笺,那都是她的好徒弟陆不息发来的。“黄师弟推测出了‘龙涎丹’的大致配法,功德无量。”
“那还不是根据师妹、咳师父你提供的那张药方嘛,不过师父那张药方到底哪里来的?除了酒龙爪,好些药材都很诡异。那酒龙爪尤其古怪,即便黑市有,那特性也很邪门……”穆晓川见钟挽灵不答,只得换了个方向,“哎……这‘龙涎丹’肯定与齐王世子脱不了干系。当年血魔事件结束,齐王世子立马离京,‘龙涎丹’也销声匿迹。师妹、师父与我入了上清宗,齐王世子立马回京,这‘龙涎丹’就又出现了。这怎么看都不是偶然呐。”
钟挽灵的手停了停,抿了抿唇,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穆晓川面色有些难看,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轻声说:“近段时间严师弟在黑市布控的弟子回报,‘龙涎丹’已经改从上清九玄楼出货了。那是你弟弟的产业吧?他明明是被逐出上清宗的,还打着上清宗的名号,当真是无耻至极。当真以为上宗会不管吗?”
“我没有弟弟。”钟挽灵不悦地抬起头,瞟了穆晓川一眼,落回卷宗的目光更加阴冷,“上清宗的老家伙不会搭理这件事,比起一个被赶出丹城的江湖骗子,我才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穆晓川哑然,注意到钟挽灵手中的卷宗。“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钟挽灵不咸不淡地回答:“富春公堂断首案的断卷。”
穆晓川倒吸了一口气,惊道:“你哪弄来的。”这可是大案子。
“哦,我姨夫给我的,此时毕竟牵扯钟家,案子一直悬而未果,又涉嫌妖魔,他让我帮忙看看。”
穆晓川苦笑。是啊,这小妮子四年前就在帮官府做事了。富春府这案子又牵扯的是她家族的人,会让她看也不奇怪。“有线索吗?”
钟挽灵点点头,合上手中卷宗,又打开另一个。“基本可以确定凶犯是谁,可惜没有证据,也没法证实,知道了也是白搭。”
“啊?!”穆晓川一头雾水。要知道这富春公堂断首案是举国轰动的鬼案,人人自危都不敢动。上至国师、大理寺,下至地方府衙,全无头绪,更别提凶犯为谁了。钟挽灵只是看了卷宗就能笃定凶犯是何人?“究竟何人所为?”
钟挽灵倒也不避讳,直接说了出来:“邹媚儿。”
“哈!?师妹你别开玩笑了!”穆晓川险些惊掉了下巴,“邹家小妹是受惊最为严重的,至今还卧床不起神志不清呢!她本身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死的又是她的情郎,怎么可能是她杀的!?”
钟挽灵只是垂眸翻着卷宗,淡淡说:“你如何知道她是否弱呢?”她不能说出季向天目击邹媚儿妖化杀钟实的事,“你连她是否是个人都不清楚。”
“!”穆晓川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向钟挽灵。
钟挽灵却是浑然不觉,兀自分析:“仵作验尸和当场之人口供很清楚,这绝非人力可为。不是人,就是妖魔。即便是妖魔,这众目睽睽之下,要不被人看到,只取一人项上人头,也并非易事。可若出手之人就在身侧呢?”钟挽灵对空做了一个抱住脖颈的姿势,冷冷一笑,“这样,袖中藏刃,以非人快刀,”双手快速向外一拽,“割之。”
穆晓川直觉得头皮发麻。
钟挽灵唇上漾着冷笑:“这便是灯下黑。也不得不说,此人功夫了得,手法果决胆魄过人。”
穆晓川骇然:“这是值得称赞的吗?!”
钟挽灵只是瞟了穆晓川一眼,凉凉地戏谑道:“防范未然,当断则断,把一切祸端扼杀在苗头,反守为攻,还让人看不出端倪。这般手段难道不值得称赞吗?”
“我是说,此人绝非是小角色。”钟挽灵将手中卷宗随手丢在桌上,“她迟早还会再出手,早点锁定,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至少能提醒严师弟他们,此人不能碰。”
穆晓川想起传言中的杀人情状和方才钟挽灵分析的手法,只觉得通体生寒,一刀断首还快得无人发现,这手法该是多利落迅捷啊。别说是严子栞、沈一帆之类分阁弟子,只怕是他穆晓川,甚至是钟挽灵,都难为敌手。若真是不小心招惹了,可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钟挽灵则不知在想什么,用手指拨弄着案上的卷宗若有所思,半晌,她突然主动开口:“晓川,你发信给严师弟、沈师弟,让他们暗中监视世子府和九玄楼附近西九流的人流往来,与齐王世子来往的酒肆客栈也要密切关注,着重关注流民和贩夫走卒。”
穆晓川点头应允,却没忍住提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钟挽灵半靠在圈椅,一手架在把手上,两指抵在额颊,一手点着案上的卷轴,说:“张大人说,这些日子京城失踪的流民又变多了。”
穆晓川一愣,想起四年前钟挽灵似乎说过类似的事。“巡城司的张秀张大人?”
钟挽灵点头。
“你认为这些流民失踪跟齐王世子有关?……难道跟‘龙涎丹’有关?”
钟挽灵笑说:“晓川兄难得这么机灵。”
穆晓川被戏谑得脸上一红,可想想又觉得不对。“你有依据吗?四年前敏君姑娘失踪是被吃了禁药发狂的人误杀,并非有人刻意为之啊。而且在敏君姑娘失踪前,已经有不少流民失踪了,所以张大人才会委托你。那之后,流民失踪一事毫无进展。你凭什么说,失踪的人和‘龙涎丹’有关?”
钟挽灵一怔。她又不能说,她心腹看见有人用金色光球里的某物杀人吸取灵元,她废物表弟吸取了光球中物的精气后,效果跟酒龙爪所炼禁药效果如出一辙,甚至更甚,所以她怀疑金球之中的就是酒龙爪本体,而酒龙爪实际上就是吸气他人身上的灵元精气为他人提供灵元的。
穆晓川见钟挽灵手指摩挲着卷宗不发一语,他的角度也看不清钟挽灵为难的表情,以为刚才是钟挽灵全凭直觉做下的判断,暗暗松了一口气,心说这丫头果然还是个正常人,总还有不知道的事。只是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总比毫无头绪要强。“行,我现在去发信。”
步子刚迈出去,穆晓川却顿住了,转身望向灯火下钟挽灵依着圈椅思索的侧影。
“若你的猜想……若此事是真,钟佳男当真知情或牵扯其中,你打算如何?”
“说了,我没有弟弟。对方也没这样的看我。”
穆晓川转过身,望着钟挽灵的背侧,喉中有些艰涩。“晚兰,你杀过人吗?”钟挽灵转头看向穆晓川,背光的角度模糊了她的表情,只能看清她清亮的双眸,“不是妖魔,是跟我们一样的人。”
相比穆晓川,钟挽灵却看得清楚。也许是因为出身南天门吧。不知是受大宗佛教影响,还是苦修磨炼了心性,南天门门内亲族关系非常友好和睦,也难怪穆晓川不理解他派互相争斗甚至不惜手足相残的状况。也是,这种争斗,本来就是可悲而愚昧的。只是身在这样的漩涡,自身无争,并不会得到安宁,得到的只会是被漩涡搅得稀碎的下场。
“我不觉得,人与妖魔有什么区别。做出选择,就要付出代价。杀人人杀,不过是彼此的因果,无怨其他。”
穆晓川如鲠在喉,望着钟挽灵,望着那双如星辰一般明亮、坚定不移的双眸。“交给官府吧,或者交给冷师叔他们。杀人,跟除魔斩妖不同,尤其是亲族之间的残杀,那种罪孽,是有剧毒且是常人无法承受的沉重,那是会吞噬灵魂的。身为朋友,我真的不希望你背负上那种罪。”
钟挽灵只是平静且沉默地望着穆晓川。
这话来得实在太晚了,也太无用了。事到如今,这张棋盘上的任何一方的任何一个人都已经无法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