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思想的熔炉

在前面讨论最早一批美洲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提到了这个宝库中的一件工具,尽管它乍看时似乎根本不是工具。这个工具就是篝火。

人类使用火的历史悠久。我们用火来照明和取暖、加热食物以增加其营养价值,并用火来吓阻捕食者。我们还利用火将原木烧空以制造独木舟、把林地变为耕种用地、让金属变软或变硬。我们还发现了火的一个更加重要的用途:我们燃起了篝火,而篝火则是思想的熔炉。篝火旁,是我们讨论浆果、河流和鱼类的地方,也是我们分享经验、交谈、欢笑、哭泣、思考挑战和庆祝成功的地方。各种各样的想法从这个熔炉中涌现,正是这些想法使人类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超级物种,一个超越了宇宙的一般法则、引发了悖论的物种。

数千年来,围坐在篝火或壁炉旁的人之间展开的思想交流,从来都不仅仅是简单的交谈。那是具有不同经验、才能和洞察力的个体的聚集点。这种心智的融汇是人类成功的根源。一个人有多聪明并不那么重要,一个人知道多少也没那么重要。几乎在所有情况下,当许多心智融汇到一起之后,整体总是大于部分之和。对于人类面临的各种问题——从哪些植物的球茎是安全的、可以食用的,到如何捕捉兔子,再到如何创造一个能够保证人类免受生存威胁的世界并实现机会平等,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孤立地进行抗争的个体。如果想在未来世界中生存下去,我们就需要有大量个体同时“接入”,“并行”工作。以这种方式将不同心智联合起来,就能够成百上千倍地提高人类解决问题的能力。

正如人类打破了其他有机体未能打破的生态位之间的界限一样,人类也打破了个体之间的界限,而其他任何物种都从来没有如此彻底地打破过这种界限。如前文所述,关于不同的生态位,人类是一个通才型物种,拥有无数通常可以叫作专家的个体。某个古代美洲人可能在寻路方面表现得非常出色,但是在保持火种长燃不熄方面表现得很糟糕;某个现代人可能在攀岩方面极其“高能”,而在整理档案文件时却很无能,或者在计算方面非常出色,但在烤面包时完全不知如何下手。然而,从整个物种角度而言,人类在所有这些方面都非常出色。正是个体之间的联系使得个体能够超越自身的限制,因此一个人通常能够在专注发展自己的专业的同时,通过其他人的专业劳动来维持很好的生活水准。

也正是在个人心智的融汇中,我们有意识地创新和分享想法,然后再以文化的形式将其中最好的、与当下要解决的问题最相关的那些想法具体化。几千年来,围绕着我们共同的“篝火”,这种“魔法”一直在发挥着作用。

当然,文化与意识是我们将在本书第12章深入探讨的主题,它们之间存在着矛盾对立,但是人类同时需要它们两者。

有意识的思想是指那些可以传达给他人的思想。因此,我们将意识定义为“用于交换的、已经‘打好包’的那部分认知”。下这样一个定义绝不是玩弄词语技巧。我们并没有选择一个看似能够使一个棘手的问题变得简单的定义。而我们选择的这个定义,正好体现了人们用“有意识”来对“思想”加以描述时的根本用意。

以这种方式理解意识,我们就不难发现如下真相:假设个体意识是率先进化的,或者说,假设个体意识是意识的最基本形式,是没有意义的。恰恰相反,人类的个体意识可能是与集体意识同时进化的,并且这一点很可能要一直等到人类进化的后期才能完全被认识到。理解另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的能力,在心理学中被称为心智理论(theory of mind),是非常有用的。我们在许多其他物种中都可以观察到这种能力的雏形,而在具有较高协作性的少数物种中可以发现它在许多方面都已经有了相当广泛的表现,如大象、齿鲸类动物(如海豚)、乌鸦,当然还有各种非人类灵长目动物。当然,在地球上所有曾经存在过的物种中,人类才是最能够了解彼此的想法的物种,因为只有人类才可以做到如下这一点: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将自己的认知产品以惊人的精确度清晰无误地“转交”给他人。当我们想把复杂的抽象概念从一个个体传递给另一个个体的时候,我们只须让两个个体之间的空气发生振动即可,也就是交流。这种日常交流其实不亚于一种魔法,尽管它通常是在我们完全没有留意到的情况下发生的。

而要想让心智理论发挥作用,人们就必须先在自己的头脑中模拟另一个人。这就是说,我如果想要通过在我自己的想法与我所理解的你的想法之间进行比较而获益,那么我就需要使你和我都拥有某种主观体验,即将两者用某种单一“通货”加以整合。共享意识(shared consciousness)是在人与人之间形成的一个无形的空间,然后,各种概念在那里被提出来并在共同“培育”下逐渐成熟。当然,每个参与者都会从各自特有的视角看待这个空间,就像某个物理事件的每一个见证者都有不同的、具备相对优势的观察点位一样,但是空间本身无疑是“集体财产”。

不妨想象有这样两个群体,均由一些同样聪明的个体组成。在第一个群体中,个体不仅要表明自己的想法,还必须回应和修正他人的想法,然后制订战略和计划,决定如何采取行动,从而让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做出相应的贡献。而第二个群体则由另一类个体组成,他们虽然各自有很多很好的想法,却没有能力理解他人的想法。不难想到,当这两个群体相互竞争时,结果其实早已注定,真正意义上的竞争其实根本不会出现。

即便是最基本的集体意识,例如,狼群在围猎时,狼个体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共享意识,也能为狼群带来极其惊人的优势。狮群也是如此,整个狮群的能力远大于所有狮子个体的能力总和。集体意识作为一种进化创新,与其他进化创新全然不同,因为它为认知涌现铺平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