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没事也爱刷个微博,前阵子这种号称臭到极致的罐头莫名其妙走红,许多试吃视频接踵而至,她看过最反胃的是一个外国壮汉边吃边吐的一段自拍,隔着屏幕就能闻到一股臭气。
试吃瑞典鲱鱼罐头这个提议很凶残,具有惩罚性,但不至于下流,令人完全不能接受,毕竟没毒嘛。再说,谁是试吃者,还不一定。
他沉默几秒,开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判断错误,就吃一罐瑞典鲱鱼罐头?”
祝瑾年抱着双臂,抬眼跟他对视,小耍无赖,“对,如果是你错,就吃两罐。”
他眉一挑,“一比二,不公平。”
“刚才还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这下子却怕了?”她冷笑地激将。
他深深地望着她,眸色幽黑似墨潭,“一言为定。”
交代完任务的沈子平走回来,看了看表,“要不我们去趟学校跟他们会合?”
聂羽峥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小祝,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这样吧,我派辆车先送……”
“快下暴雨了,不如让小祝跟我们一起去趟学校,等这场雨过了,再送她回去。”聂羽峥开口,截断他下半句话,看上去和颜悦色,语气真诚。
“哈哈,羽峥对手下真是怜香惜玉,我想得不周到。我都能感觉到小雨点了,大家快上车去。”沈子平笑着打趣,然后招呼着大家往回走。
“怜香惜玉?”走在聂羽峥身后的祝瑾年重复道,语气带着嘲讽,音量大得恰好能让他听清楚每一个字,“这个词用在聂组长身上真是比鬼片还恐怖。”
“用不了几天,你就会知道比鬼片还恐怖的是什么。”他头也不回地说。
祝瑾年心里一紧,料定他已决意开除自己。自己出言得罪他在先,要补救,难于登天,何况低声下气地求饶并不是自己的性格,干脆破罐子破摔。于是,她加快步伐,走到了他身边,偏头一笑,“我现在就知道,那就是——你吃两罐瑞典鲱鱼罐头。”
“你提醒了我。”聂羽峥对她表示感谢,掏出手机拨了一组数字,“王谦,麻烦帮我买一罐瑞典鲱鱼罐头。原因你不需要知道,总之……不入我口。”
祝瑾年心中窝火,走得更加快了,不一会儿就撇下他先上了车。
沈子平望着她的背影,明知道她不是那位故人,还是觉得今天这一切像一场梦。
——————
天色发暗,雨点越来越大。
几辆车驶入校园,停在行政楼前。几个便衣领着小志的班主任和几个同学,站在里头等。除了班主任李老师外,几个学生都不知道小志家具体出了什么事,竟然连警察都来了,脸上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好奇。
学生暂时被安排在了另外一个房间。接待室里,一干人等各自找位子坐下。祝瑾年刚落座,就看见聂羽峥朝自己走来,坐在她身边,离自己有十几厘米。
她身上清新优雅的一抹淡香,宛若林间花丛的气息随着山谷清风扑面而来,靠近了才隐隐能闻见。聂羽峥侧目看了看她,无言。
为了表示自己和他的势不两立,祝瑾年正打算换位置,就听他说:
“输,也应该输得明明白白。”
她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暂时没移动。
沈子平和副校长说了一会儿话,最后一个进来。
“小志挺乖的……”知晓内情的李老师表情复杂,“学习成绩中上,考个本二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高三冲刺一下,说不定能踩本一线。我认识他父亲,他(卢律明)也托我多关照酬志。在我看来,酬志对他很感恩很尊敬的。对了,我这儿还有他(酬志)高一下学期参加作文比赛的一篇文章呢,写的就是他爸爸,获了二等奖。”
说着,李老师从文件袋里找出一份习作,沈子平接过,转手给聂羽峥,聂羽峥看了一会儿,又给了祝瑾年。
原来如此,他刻意坐在自己身边,是为了跟她分享这些可能泄露小志心理的物件。
她认真地捧起那份作文,只见标题为——《我的爸爸是超人》。
“我自小就失去了妈妈,我爸爸像慈母一样照顾我,像严父一样鞭策我。他能一个人抬着煤气罐和十斤大白菜上楼,能在三秒钟之内解出我怎么都想不出来的数学难题,还做得一手好菜,颠勺的样子跟大排档的厨师一模一样……”
这是一段运用了比喻、排比等修辞手法的精彩开头,既说明了身世,又引出了接下来的两段事例。
一个事例是很多表现父母恩情的作文中都会出现的“半夜送医院、不眠不休照顾”套路;另一个事例比较新颖,是说他某次和卢律明去乡下郊游,不听大人劝告,去水塘游泳,忽然腿抽筋,快要淹死的时候,卢律明跳下去救了他。溺水的感受,写得非常真实,让人读了都感觉有点窒息。
然而,祝瑾年发现有些不对,她不知聂羽峥是否察觉。小志写的爸爸跟实际上的卢律明相比,有些矛盾之处。不过,写作文不是写自传,不排除有捏造的可能,自己学生时代写的那些作文,百分之八十不是真实经历。
此时的聂羽峥手里拿着一本小志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课堂笔记。
陈昱问李老师:“高三开学后,小志跟上学期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性格变得比较冲动,脾气变坏了。开学还没一个月,就和同学发生了两次冲突,一次是大骂一名女同学,还有一次直接和一个男同学打架。”李老师推了一下眼镜,“我正打算国庆去他家家访,和卢老师谈一谈他的情况。我知道他爸爸对他要求非常严格,如果是进入高三,压力太大,我想跟卢老师说一下,试着给他减减压。望子成龙的心情我们都理解,方式方法需要注意一下。”
“被骂的女同学和挨打的男同学来了吗?”沈子平问。
“来了,在——”李老师指了一下外面。
沈子平抬手挥了挥,林睿会意,去另一个房间把几个学生叫了进来。
一分钟后,几个学生谨慎地走进来,李老师一一介绍了一遍,他们分别是班长小河、小志的同桌小健、关系较好的同学小宜和小坤,挨打的女生小笑,打架的男生小飞。
沈子平笑着说:“大家不要紧张,先找个地方坐下。叔叔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知道就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都没关系,就聊聊天而已。”
“……好。”几个学生些许放松下来,纷纷坐下,等待他们发问。
小笑和小飞跟小志起冲突的过程惊人地一致。据他俩说,自己跟小志既不是朋友也没什么隔阂,也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暴怒起来,冲他们发火,说他俩总是偷偷监视他。
监视。
大多被害妄想症的幻想内容之一。
祝瑾年扬了扬唇角,感觉胜利在望。
说起这事,小笑依旧很困惑,“我坐在他后面,跟他的座位差了两组,中间隔着好几个同学,上课时很少往他那儿看,不知道他为什么说我在偷看他。那天,英语课下课,他像疯了一样,直直朝我跑过来,很生气的样子,叫我不要再装模作样了,以后不要再躲在后面偷看他。我觉得很没面子,他这么说,别人会以为我在暗恋他,他又不帅,晕死哦!”
小飞说:“我记得很清楚,体育课,我们刚跑完圈,我根本没招他惹他,他从我背后就是一拳,叫我不要再跟踪他、缠着他,说什么他真的很烦我。我骂他是个神经病,当场跟他干起来。事后我还写了检讨,感觉很冤枉,他打我在先,我不还手还是男人嘛!”
和小志关系较好的同学小宜和小坤说,他们已经跟小志疏远了,因为,升上高二以来,总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林睿追问。
小宜:“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他总是心不在焉,有时会忽然很认真地打量我,好像我是陌生人一样,眼神很恐怖。本来我们仨中午都一起吃饭的,后来我跟坤子说,咱别和小志一起了,吃得都不安心。”
小坤点头道:“还有个原因就是他爸,有次我们约周末打球,他爸不肯,不让小志出来,小志趁他去家访,偷跑出来,还没打一会儿,说发现他爸来了,吓得就跑回家。好几次了,渐渐我们打球也不喊他了。”
“他高一时写的这篇作文,你们看过吗?”祝瑾年插嘴问,把纸张竖起来,用手指了指。
“我们全班都看过。”班长小河回答,“李老师在作文课上让这些获奖的同学把自己的文章念了一遍,下课后还叫我贴在宣传栏上。我记得很清楚,我张贴完,刚好放五一假。”
“小志写得很好,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件是不是真的……”祝瑾年看向小宜和小坤,“差点被淹死这种事,他有没有跟你们提过?”
“是真的。”他俩异口同声地说。
“大概什么时候?”
小坤回答:“高一上学期说的,好像是初中升高中那年暑假发生的事。”
“他不止一次跟我们形容过淹水的感觉,就是他作文里写的那些,哇……”小宜摇摇头,“听上去好恐怖啊。”
“那次他吓死了,之后就很怕水,连游泳池都不敢去了。”小坤说,“他跟我们说,那个水塘很深,听说以前淹死过小孩子。要不是他爸跳下去救他,他可能早挂了。”
许是有个关键词——“水”,祝瑾年隐隐有种感觉,小志在卢律明面前“一直洗脸”,似乎跟这次溺水有几分关联。
2
学生们由李老师带回班级继续上课,几个人在接待室里,各自沉默着。
沈子平打破了沉默,“看来,卢酬志的畸变不是忽然的,很早以前,至少是一年以前,他就开始显露一些问题了,只不过当时没人会往坏处想。”
“两年以前。”聂羽峥纠正。
“嗯?”
“至少两年以前,卢酬志就出现了一些幻觉。”
祝瑾年心口一紧,难道他想的跟自己一样?为了试探,她说:“我觉得,小志的作文很能说明问题。这里头写了一些事情,如果确实是小志亲眼所见,就跟卢律明的实际情况有矛盾。比如扛煤气罐,卢律明腰不好,这种事他根本干不了;我吃过他做的饭菜,寡淡无味,他不喜欢厨房都是油烟,几乎所有菜都只用水煮,拌点酱油了事,一点也不好吃,还有……溺水事件,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只旱鸭子,水塘真那么深的话,他跳下去救人就是送死。”
“咦?”林睿发出一声疑问,“他会不会游泳,我们还没去核实呢?”
“卢律明有着很强烈的洁癖。”聂羽峥道,偏头瞥了一眼祝瑾年,表示肯定地扬了扬唇角,“一个家庭条件一般的城镇居民要学习游泳,或者去大众游泳池,或者去一些比较浅的河、溪、水塘。这些地方,在卢律明眼里……干净吗?”
陈昱笑道:“外面的泳池我都嫌脏,卢律明估计更嫌弃。”
沈子平接过作文看了又看,“这么说,即便卢酬志真的溺水,卢律明也没能力下水救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可是,这篇作文说明不了什么。”虽然聂羽峥和自己的看法一致,祝瑾年还是要泼他们一盆冷水,“大部分学生写作文是为了切题、得高分,不是为了抒发自己真实的人生感悟,真真假假,没个准儿。”
“溺水、被救,这两个事件哪个会是真的?”沈子平自言自语道,“如果根本没溺水这回事,卢酬志犯不着跟两个朋友吹牛,如果溺水是真的,但卢律明没能力救他,那他是怎么上来的?”
“要不就是卢律明把他推下去的,他受了巨大的刺激,自己爬上来后开始变得疑神疑鬼。”祝瑾年很不负责任地瞎猜。
大家都当是玩笑话,哭笑不得。
“根据作文中出现的信息,查一查当年的事,或许有意外收获。”聂羽峥说。
“我怎么感觉这起失踪案比杀人案还复杂……”沈子平叹了一声。
祝瑾年也感觉有些棘手,什么想法似乎呼之欲出,可就是找不到突破点,或许真应该回去好好理一理思路。想起自己一时好强和聂羽峥的赌约,有点后悔,自己太早将小志定性,而他一直对这个结论持保留意见,而且,他的选择范围其实更大,除了被害妄想症之外的一切问题,都能让他获胜。
“发什么呆,闻见鲱鱼罐头的味道了?”一声嘲讽自门口传来。
祝瑾年回神,才发现他们都已走出接待室,唯有自己还坐在原位。
她不甘示弱,起身斜睨聂羽峥,“我在想,某人离罐头越来越近了,却怎么还在垂死挣扎。”
他淡淡一笑,看祝瑾年看来,他眸中暗藏老奸巨猾,她可讨厌他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了。
一行人走出行政楼,暴雨已停,残留的雨水挂在叶尖,还在淅淅沥沥,空气里弥漫一股雨后的泥土青草味。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刚响过,大批学生涌向校门。他们避开这一拨的学生流,十五分钟后才驶出校门。
校门口的减速带让车辆颠簸了好几下,正握着手机回复好友消息的祝瑾年下意识往外看了看,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线范围。
郝易期。
他骑着电动车,一个穿着白色套裙的女子恰好走到他身边,他牵起她的手,两个人正柔情蜜意地说些什么,两个学生路过,礼貌地对女子打招呼。
看样子,那女的是十二中的老师,性格温柔乖巧,和自己截然相反。
祝瑾年有些失神,眸色暗淡,左手握拳,又黯然放松。
分手时,郝易期对祝瑾年最不客气的评论就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无论他怎么表现热情,都得不到同等的回应。
祝瑾年是个很会压抑真实情感的人,这和她的成长经历有关。从小家教严格,她父亲一再跟她强调,在人前暴露过多的情感和情绪会处于被动,甚至被人瞧不起。初中时她也花痴过帅哥学长,被父母发现后,受到了来自父亲言语上的一番羞辱,说她不知廉耻,这虽然是为了让她全心投入学习,但用词过于难听,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印记。此后,她总是习惯性在父母前面去压抑自己的快乐、悲伤、恐惧,就算谈恋爱,也不敢投入太多,生怕过于迷恋,会像父亲说的那样,被对方瞧不起。她自以为是地觉得,他没有发现自己可爱的一面,所以他俩总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一直忍着没提分手。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和那些因为感情问题来找她咨询的姑娘们半斤八两,都是脑子有坑。
郝易期的一个哥们曾经善意地与她相聊:“你个性太强,感觉易期驾驭不住你。还是别那么要强,我们男人都喜欢傻一点、温柔一点的女人。”
对此,祝瑾年当即就干笑了一声,回了几句——
“在你说这番话之前,我一直以为‘驾驭’一词是用在马身上的。女人聪明不聪明、温柔不温柔都是因人而异,只有傻瓜才需要找一个比他更傻的人来秀智商。虽然上帝是男人,可因此推出男人是上帝就大错特错,不要用男人狭隘的价值观衡量女人,你们喜欢什么样的,是你们的自由,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不违法乱纪,就不需要符合谁的审美。”
这位仁兄被这般反驳之后哑口无言,私下说过,他感觉祝瑾年和郝易期走不远。
在这个问题上,他倒是慧眼如炬。
在见家长之前,她在他手机聊天记录里发现他和这哥们的对话,他说自己目前的人生进程是应该找个合适的人结婚,祝瑾年就是适合结婚的人。
到最后他对她的定义也就是——适合结婚的人。
她以前一直以为郝易期和自己的交往,至少是因为喜欢。什么叫适合结婚的人,她觉得很讶异,如果拉个大名单,仅鹏市符合这个条件的女青年没有十万也有五万,她难道仅仅就是几万分之一?
后来她提出分手,不仅仅因为感觉自己和郝家三观不合,更多的,是因为心气高的自己无法容忍他对自己下的那个定义。
再见郝易期,祝瑾年心里总不太舒服,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找到一个万分之一。适合结婚的人就是这般好找,也不知道这世上会不会有一个男人认为她祝瑾年是唯一。
“开快点,一会儿遇到晚高峰可堵死了。”沈子平的话打断了祝瑾年忽来的惆怅,只听他转头问聂羽峥,“你一直在翻卢酬志的笔记本,里头有什么重要的信息?”
“笔迹。”他简单作答。
祝瑾年从惆怅中回神清醒后,恍然大悟,字如其人,笔迹往往能真实地反映一个人的潜在个性。她总是留意跟被害妄想症有关的一切词汇,却忽略了近在眼前的关键证据。
“随手而写的这些笔记最接近卢酬志的真实字迹。可以看出,他写字时用力不均匀,时轻时重,字体大小不一,最后几笔为撇、捺的字,写得过于大,有的捺超出格子,甚至偏到纸张外面,两行字之间的间隔很大。”
“这说明什么?”沈子平问。
聂羽峥默了默,合上笔记本放在手边,“和表面平和、腼腆的样子不同,他情绪不稳定,喜爱胡思乱想,缺乏自制力,不喜欢受束缚,反叛性很强,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有要求,对个人隐私其实非常在意。”
祝瑾年则在心里默默记下一句——提醒各位考生,字迹心理学是下次期末的重点。
沈子平啧啧两声,“这样一个人偏偏被他爸爸牢牢地攥在手心,不允许任何隐私的存在。一边要顺从,一边压抑对抗自己的真实个性,听着都累。”
“有个阶段的字迹出现了一些明显变化。”聂羽峥翻开另一本笔记本,指着其中几页,“字体总体向下偏斜,从记录的内容上看,是高一语文的前几篇课文,应该是两年前的九月份。这种字体持续了大概半个月,这半个月内,他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有沮丧和抑郁的倾向。”
祝瑾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替小志解释道:“高中课业跟初中相比难多了,很多学生面临这个转变会不适应,看到成绩比初中时差,都有点意志消沉。我高一第一次月考,数学和物理就差点挂了,也消沉了很久。”
“那时,你是不是也背地里咒骂过数学和物理考卷的老师?”聂羽峥带着几分反讽的笑意问道。
祝瑾年语塞,翻了个白眼。
前面坐着的林睿和陈昱觉得挺尴尬。
这个话题,聂羽峥没再继续,言归正传道:“卢酬志的获奖作文写于高一下学期,四月份左右,假设溺水事件为真,应该发生于气温高的月份。他的两个朋友也觉得,这事发生在初中升高中的暑假。暑假过后,高一刚开学,恰好卢酬志就情绪低落、抑郁,怎么这么巧?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在许多人看来,是件喜事。”
祝瑾年这时终于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我总觉得,溺水和他前几个月忽然开始一直洗脸有关系,我发现他其实没什么洁癖,他要的其实不是清洁,这么做,也许有另外的象征意义。”
“难道溺水事件真没那么简单?”沈子平摸摸下巴,“看来真得好好查一查……”
3
前方不远处就是荒漠甘泉心理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松海大厦,从这个角度已能很清晰地看到巨大的广告牌和荒漠甘泉的广告文案——“和你的世界谈谈”。
临下车时,想起些什么的祝瑾年忽然冷哼一声,拍了一下前方椅背,低声说:“其实这个赌约对我不公平。”
“2:1的赌注,到底对谁不公平?”聂羽峥好整以暇地靠坐着,偏头说。
“我不是警察,不能直接参与调查,你却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指挥他们的调查方向,还有可能见到小志,直接跟他谈,了解他的想法。”她忽然耍赖,狡猾地半眯着眼睛,强调:“这对我,不公平。”
“提出赌约的不是我,继不继续的决定权在你。”他抬眼,深色瞳孔一片清明。
祝瑾年乐得要当甩手掌柜,正要下车,听他又说:“知道输定了就马上反悔,确实可以止损,我表示理解。”
“我不是认输。见不到小志,只能跟着你们旁敲侧击,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让你见到卢酬志,只会加快你成为输家的步伐。”他毫不客气地回应。
祝瑾年真是要被他不可一世的毒舌气晕了,“你,能不能让我见一下小志,跟他好好谈一谈?”
“你不是律师,没有权利单独约见他。”聂羽峥挑眉,“你政法大学出身,为什么总喜欢做一些违法的事?”
祝瑾年语塞,抿了抿嘴唇,傲然道:“你能不能让我见到他?如果可以,赌约一定继续,我们各自愿赌服输,如果不能就拉倒!”
“如果我说,我能呢?”他挑眉看她。
“你真的可以?”她疑惑道。
“最多只给你半小时。”他笑,“害怕就算了。”
“谁怕?”她横眉,“你有本事,就带我去见见他。”
聂羽峥抬手,比了个“OK”。
祝瑾年刚转身要走,又回头,指了指上方,“来都来了,你不上去露个面?”
他坐在原位,对她的建议无动于衷,漫不经心地问:“这回的夏季招聘,来了几个新人?”
她有意试探自己是否能长留,故意说:“包括我在内,一共四个。其他三个分别是章湘,她当千惠姐的助理咨询师;巩鸿霄,目前在行政部;饶琪琪,前台小妹。”
“现在的荒漠甘泉还有哪位主心理师没配助理?”
祝瑾年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荒漠甘泉共五位主心理师,每位心理师会配一个助理咨询师,即便是助理,也具备很高的专业水平。目前,除聂羽峥之外的四位心理师都有自己的助理……
聂羽峥自然而然理解了她忽然的沉默,发出一声轻笑后,说:“看来我确实应该多去工作室走一走,以免和自己的新助理‘相逢’却‘不相识’。若不是在案子中偶见,哪天你这位助理请求我心理督导,我都不知道来者何人。”
祝瑾年揣摩不出他此话的含义,他到底会不会把自己开除?
回到工作室,她忐忑不安了很久,第二天和同事聊天时故意提起聂羽峥助理一事,才知道所谓“聂羽峥的助理”向来单独开展咨询工作,上一个助理因考上博士而辞职,她才有机会进来。
杜格致听她简略地说了一下和聂羽峥见面的始末,笑她想太多:“你不认识他,很正常。他大我七届,也就是说,我才初中毕业,人家已经本科毕业了,保送到帝都读的研博,我在学校从没见过他。”
“比你大七届……”祝瑾年算了算,杜格致比自己大两届,那聂羽峥就是比自己大九届的“老师兄”了,“这么算算,他都是三十五六、奔四的男人了?”
杜格致摇摇头,“人家十五岁上的大学,今年最多三十岁。”
祝瑾年像生吞了一枚白煮鸡蛋一样,被噎得目瞪口呆——这得连跳多少级,才能这么早高考?
“当年他是我们东南政法绝对的风云人物,大二就凭借一篇关于心理能量转换的论文去纽约参加了斯金纳心理论坛,是斯金纳论坛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参与者,当时美国几家报纸都有报道。对了,他的几位导师和他都属于荣格学派,你跟他讲弗洛伊德,他当然不爱听。”
“原来我们一个站弗洛伊德,一个站荣格,这二位大神本来就不对盘,怪不得我觉得自己跟他也不对盘。他有什么黑历史、八卦给我说说?”
“黑历史我实在不知道,只知道他在校时虽然年纪小,但一点也不影响他当所谓的‘校草’。哈哈……这也是一个师姐告诉我的,喏,你看。”说着,杜格致把微信群的聊天记录找出来给祝瑾年看。
只见那个ID是“长耳兔几”的师姐评价道:“当时啊,聂羽峥和那些胡子拉碴的男同学站在一起,显得又嫩又干净,是我们千载难得的小鲜肉学长。”
校草?还小鲜肉学长……祝瑾年微汗颜。
杜格致摸摸下巴,“听说他大四好像还参加了一个什么项目的比赛,得了个U19组全国冠军。我给忘了……”
“广场舞?”祝瑾年问。
杜格致被这一句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你还别说,他为人挺低调的,毕业后大家都没得到他什么消息了。我想开个心理咨询工作室,通过千惠牵线才认识他的。他想做别的心理工作室所不具备的心理评估,而我们想做咨询,于是才有了现在的荒漠甘泉。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特聘心理分析师,我们做心理鉴定、评估至少需要三个人,他却有‘一票否决’权,在很多涉及心理鉴定的刑事案件中,他还是专家组成员。以前有个什么闹得挺大的案子,他认为嫌疑人动机存在问题,拒不签评估报告,好像到现在都没结果,一直拖着。”
“案子悬而未决,这对受害人家属也太不公平了!他怎么不为人家想一想?”
“不怪他,听说嫌疑人一直没找着才是案子一直拖着的主要原因。”
臭脾气,果然是他的风格。祝瑾年腹诽,冷哼一声。
杜格致几分担忧地试探:“见到这样的风云人物,就没点感触?”
“感触太深,简直痛彻心扉。”她轻捶了两下胸口,并没把他的试探当回事,只当玩笑了,“希望他提出要开除我时,杜师兄帮我美言几句!”
“放心吧,他很少插手我们的人事安排。再说,他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怎么做心理工作?”
——————
“小年,这里这里!”兰洁斐向着门口欢快地招招手。
真正与祝瑾年熟识的都知道她不喜欢人家叫她小祝,听着跟“小猪”似的,比如兰洁斐,在外头叫她小年,私底下都亲热地叫她“年年”。
兰洁斐是祝瑾年的大学同学,是个典型的傻白甜,大学期间就是校电台的播音,现在在市电台做一档午夜谈话类节目《敲开你心门》的主持人。如果说前几天认识的聂羽峥像从言情小说中走出来的男主角,那兰洁斐就是小说中走出来的小白女主,或许她就是郝易期的哥们口中“男人喜欢的类型”。祝瑾年甚至想过,如果聂羽峥没给她留下那么糟糕的印象,或许可以把兰洁斐引见给他,没准儿能成就一番充满霸道××爱上我的狗血姻缘,就是不知道他是否单身。
国庆长假,大家都图个轻松,不要再想自己和聂羽峥的赌约,和傻白甜出来喝个咖啡,吃顿饭,才是正道。
聊着聊着,就聊到郝易期。
兰洁斐瞪着圆圆的眼睛,很小心地说:“其实,你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以前见过他跟一个女的逛商场,很亲密的样子,我……没敢告诉你,怕你伤心。”
祝瑾年有些错愕,愣了许久,才摇摇头,说:“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不客气啦。”兰洁斐开怀地笑,“反正你跟他都分开了,也别计较那么多。”
祝瑾年敷衍地点头,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遇人不淑是一方面,她发现自己虽说以心理咨询为业,可却一直没能看透身边的人,真是丢脸。
她开始担心自己的赌约。
如果聂羽峥真的带她去见小志,警察都问不出个所以然,她要如何切入问话?
他们也不知道调查得怎么样了,自己一点消息都得不到。祝瑾年这才意识到,自己非常被动,一时逞强去打赌,现在后悔莫及,早知道就把赌注设为请客吃饭,还简单些。
转念一想,跟聂羽峥同桌吃饭,不见得比吃瑞典鲱鱼罐头好受。
“你在想什么?”兰洁斐托着下巴,眨着眼睛问。
祝瑾年摇摇头,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大口。望着小白兔一样的好友,她忽然有个灵感——傻白甜做事手段其实都单纯简单,有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
“最近,我需要跟一个访客会面,就一次机会,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看透对方的心理?”
“沙盘、欧卡牌……嗯……催眠比较悬,可以试试意象对话之类的浅催眠。”
“我可能只有半个小时,说不定还更短。建立信任就得花点时间,哪有那么多时间引导他做游戏?”
兰洁斐挠挠后脑勺,抿起嘴想了一会儿,笑开,“拿张纸画画呀!你忘了?最经典、最直接的——房、树、人!”
茅塞顿开!
祝瑾年眼睛一亮,重重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帮了我大忙!走,请你吃饭去!”
“太好了!”兰洁斐喜形于色,“那我要吃新开的那家墨西哥菜。”
“你还真不懂客气……”祝瑾年嘴上嫌弃道,然而还是喜滋滋拉着她走出咖啡馆。
转眼到了工作日,祝瑾年按时到了工作室,泡了杯咖啡坐在窗边的卡座里,捧着ipad翻看自己这几天的日程。
今天早上十点排了一个心理疏导,是个已经来过两次的女客户夏小姐,和男友分手后她一直郁郁寡欢;明天上午要和其他几个助理咨询师一起去附近一个中学做免费心理辅导、问答;后天下午有个新case,看初诊接待信息上说,是关于梦游症的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