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向死而生

小时候,我特别爱看书,不只看小说与散文,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专业著作也是来者不拒。只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提笔写书。那些著名作家如夜空中闪耀的繁星,而我只是仰望他们的凡夫俗子,满足于汲取他们的学识和创意。村上春树读到平庸的作品会感慨“这样的书我也能写”,而我可从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那么,是什么促使我写这本书呢?一切要从我在首尔大学冠岳校区担任修养课教授开始说起。修养课有些特别,叫作“对死亡的科学理解”。

2012年秋天,时任首尔大学医学院副院长、现任首尔大学医院诊疗副院长的金研洙教授向我提议,在首尔大学冠岳校区开设一门修养课。我没有类似经验,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本科时期初学法医学时的感受。法医学不像常规医学那样教人救死扶伤,而是带领人们解读“尸体的语言”,这曾极大地激起了我的学习兴趣。

因此,我向首尔大学基础修养学院提交了选修课开设申请,目的不是向学生传授法医学知识,而是希望把自己这些年在验尸、咨询、研究过程中对死亡的感悟分享给学生。但是,当时首尔大学基础修养学院提出了质疑:学生还年轻,不宜过早地向他们讲述死亡这样的话题。

当时,我是这样回答的——

“死亡,是任何人都逃脱不掉的宿命,是我们人生的最后阶段,也是自然法则。只有真正了解死亡,才能成为一个热爱生活、关怀他人的人,这是作为一个人应具备的品格和修养。”

就这样,我的修养课获批,并且于2013年上学期正式开课,定员60人。不到两天时间里,选课人数就超过了60,邮箱里向我要求追加额外名额的邮件蜂拥而至。

这是我意料之外的,我严重低估了学生对“死亡”这一话题的关注度。当然,这与当时CSI等犯罪题材电视剧的超高人气息息相关,追剧的学生想更深层地理解剧情。但不论如何,有赖于学生的关注和积极互动,我的课堂气氛活跃,效果很好。

在课堂上,我把大部分的时间用在了讲述犯罪等社会现象、致死的伤害或疾病、人体在死后呈现的变化等学生感兴趣的话题上。我也会从历史角度来分析人类对死亡态度的变化、当今社会的“病态”自杀现象等等。此外,我还会探讨医疗纠纷、保险事故等当今社会出现的与死亡相关的新问题。总之,在开课后的第一学期里,我倾注了大量的热忱与心血,也收获了学生的如潮好评。在学生的强烈要求下,现在“对死亡的科学理解”已发展成为定员210人的大课堂。

而这次,在大家的激励与鼓舞下,我终于鼓足勇气与更多的人分享这些对死亡的感悟。可能不熟悉我的人看到这本书的名字——《我每周都去看尸体》本书原名为《我每周都去看尸体》。——译者注(本书注释均为译者注)——会感到错愕,以为是哪个变态杀人狂出书了。但这就是我工作的真实写照。我每周,特别是每周一都要去首尔大学医学院上班,工作内容就是看尸体。另外,我与首尔大学、高丽大学、加图立大学的医学院的法医专业和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展开合作,为各地的非正常死亡案件做解剖验尸。

作为法医,我每周都要为死因不明的人验尸。理性地分析尸体,判断死亡原因与种类至关重要。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常常对在我面前的那些逝去的生命充满怜悯与同情,甚至会透过他们的死去反观我们所处的社会。

在这本书中,我想跟大家讲述我的职业、社会对死亡的态度以及十六年法医生涯中我对死亡的看法。正如前文所述,写这本书的初衷是源于我在首尔大学开设的修养课,因此我会采用平实、通俗易懂的语言。书名虽令人一惊,但相信大家看过就会知道,我是怀揣一颗最为温暖的心去讲述的。

死亡真是一个难以言表的主题。提到死亡学(thanatology),很多人会认为它是关于死亡原因、条件、理论以及死后世界的学问。但本书要讲述的不是死亡学,而是站在一个职业法医学家的角度上,讲述关于死亡的故事。

死是我们人生最后的阶段,但我们总是回避去想它,甚至忌讳提到它。生活在现代化社会的我们又很少能见到死亡的真实模样,它仿佛与我们毫无瓜葛,我们也就不再想起死亡这个问题,只是顺其自然地生活,体味人间烟火,享受凡人快乐。

但何尝不是这终将死去的宿命才凸显出人生的意义,驱使我们向着目标日夜兼程。一味回避思考死亡,就不能为终将到来的人生终点早做打算,这样的话,当你真的面临它时,会被悲哀与绝望击垮,丧失从容告别的机会,甚至可能会对他人的离世麻木不仁。

法医是与死亡面对面的职业,每天想的都是眼前的逝者究竟是为何、如何死去的。长此以往,自然会从社会层面思索死亡,还会发现不同国家、同一国家不同地区间的死亡形式千差万别。

不畏生死,谈何容易。但我还是希望各位读者在读完这本书后,能够重新思考自己和他人的死,减少对死亡的恐惧,从而把握好漫漫人生之路的前行方向,从容走向最终的归宿。

一路感怀,愿与各位分享。一生路远,知死方可知生。

2019年1月

柳成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