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小筑是个清雅漂亮的小竹楼，周围种了一圈的花，下边还特意从附近挖来一小段河道穿过其中，在夏日里格外凉爽。
宋星灿穿着今日打扮的那一身坐在竹楼窗口处，脸部因为身体发虚而白净如玉，平平无奇的五官并不影响他通身透出精致的贵气。
真好似童话里的睡美人，又像是莴苣公主，被锁在高楼，金屋藏娇。
忽而，他视线一动，看向竹楼下方的院门。
那是谢舒带着下人们从外面买东西回来，正往清水小筑里搬。
看见宋星灿，谢舒抬头冲他灿烂一笑，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贴心，“陆平章，你下来看看，要是觉得不喜欢的我让人拿去退了，或是你还缺什么，也跟我说。”
宋星灿眉头一蹙，又很快隐去。
他起身听从的下楼，实际上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谢舒。
他看到这位大小姐眉间不见阴霾，只有一派骄纵天真，跟曾经的他是多么相似，都是众星捧月般的人。
宋星灿忽而平生一股不甘出来，报仇的信念更重，同样还觉得谢舒的笑容刺眼极了。
“我没有什么缺的，小姐不必破费。”
独自在清水小筑休息了一个下午，他的疼痛感没有那么强烈了，身体也逐渐适应了失去内力成为一个废人。
宋星灿的理智叫他冷静，下意识的思索起自己的打算。
眼看自己得罪了谢舒，可是对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想要羞辱他，反而误打误撞让他更好的养伤。
不如他顺水推舟，伏低做小一段时间，哄得这大小姐开心，才能让自己处境更好。
她不是想要看自己被羞辱吗？
那他就做给她看好了。
宋星灿脸上拒绝隐忍的表情明显，即便是下来了，也刻意跟谢舒保持距离，似乎这样就能够证明他并非一些外物就能收买改变本心。
谢舒才不管宋星灿是什么表情呢，她只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宋星灿站的远远的，她就走过去硬是把人拉过来，在他面前打开箱子数着：
“这些都是找来和你尺寸的衣裳，共有二十套，你先凑合着穿。过段日子出新款式了我再给你买。”
“这边是一些腰封、琼琚、宝冠和香囊，我也不知你喜好什么，就让店家把最好的拿出来了。”
“对了，你的鞋子还在路上，待会儿我让人直接送进来，大概也有个十几双吧。”
首富家的银子根本不能算作银子，只是一些漂亮的石头。谢舒随口说出的这些都可以在城中最好的地段买十间八间铺子了。
饶是宋星灿身份不简单，也被她的大手笔惊讶了一瞬。
踏月山庄虽然有钱，可也没有首富那么奢靡。他穿的衣裳虽然也有云锦绸缎，可那也仅仅是几套衣服，在一些正式的场合撑作门面。
云锦绸缎虽然好看，可极易被刮花缎面，加上它价格又贵，论实用性是不如寻常料子的。
故而，除了需要面客之时，寻常宋星灿练功，跟普通人穿得也没什么不同。
像谢舒这般，光是平日里他穿着换洗，一买就是二十套，后面还有再增加的，属实是夸张了。
光是他了解的，寻常员外老爷家里的公子小姐也没有那么奢侈的。
而谢舒却花了重金在他身上，多少让他有点于心难安。
虽说宋星灿因一个女人被骗到如此境地，甚至是黑化后决心不要再相信任何人。
可在此之前的二十年中，他毕竟是个清风朗月鲜衣怒马正气凛然的少侠。而非一开始便扭曲了心态的邪魔外道，怎么可能就这么快转变心态，心安理得的接收这一切？
“小姐，够了。”
宋星灿这一次说出口的话是出自真心，且不带任何恶念。
“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无功不受禄，小姐用不着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多的银两。”
他用力的将手从谢舒手里抽出，着实是被谢舒的大方和热情吓退一步，他面容紧绷抿唇不悦，也不知是在气谢舒的穷奢极靡还是下意识的不想接受她的好。
“这些东西我都不要，小姐拿回去吧。”
“你怕什么？”
谢舒上前一步再想抓起，被对方迅速躲开。
她也不太高兴，不理会宋星灿的抗拒，吩咐众人把东西都抬进去，然后转头看向宋星灿。
她眸子清澈黑白分明，因为不高兴而柳眉倒竖。
“本小姐想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送不出去的。”
“陆平章，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拒绝我？”
宋星灿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轻柔的风掀开他额前碎发，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石头般冷硬。
“小姐是千金之躯，小的只是卑贱的马奴。与小姐有天壤之别，请小姐不要再这样戏耍小的。”
他一再强调自己跟谢舒的身份，可却没有先前的那样冷漠平静，看着更像是提醒自己，而非抗拒她。
谢舒忽然就笑了。
“陆平章，你这人真有意思。”
谢舒突然凑近了，宋星灿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她一下子亲近脸颊。
时间仿佛在这几秒钟里度过得极慢极慢，他因吓一跳猛烈跳动的心脏都清晰得落入耳中。
“本小姐从不戏耍人，你若不信便等着看。”
说罢，她再退回去两人又恢复了刚才的距离，看不出任何旖旎暧昧。
可宋星灿的脑子混沌起来，只不断地回想那句话。
等着看？
等着看什么？
他不敢深想，也不能深想。
在脱离了身份之后无时无刻都在侵蚀自己心思的报仇雪恨都稍稍退却，在他的心中划下微不可查的痕迹。
宋星灿冷着脸，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漠的看着谢舒带着一群人来了，把许多东西对方在竹楼之中，又带着一群人离去，背影潇洒肆意。
伴着夕阳红霞的风儿卷起水面的清凉，几片竹叶飘落水面，顺着流往远处去了。
就好像他的思绪，一下子也随着竹叶的远去慢慢恢复平静。
踏月山庄一百多条人命，如同巍峨大山重重落在宋星灿的肩上。
他仇恨未脱，哪里还能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