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红的薄雾自四方翻涌,苏恩缓缓睁开双眼。
他于茫然中环顾四周,然而这泛起漫天血雾的逼仄空间昏暗阴翳,能见度几乎已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这是……什么地方?”
意识仿若陷入了酒醉后的迷离,又像是被人重创了头颅般昏沉。
一如雾霭般沾染了几分红霞的双眸逐渐清明,包裹住身前的景象的雾气终于有了缓缓消散的迹象。
“等等……我不是应该躺在医院里接受手术吗?!”
脑海之中,记忆的浪潮交替翻涌。
那其中有苏恩抓捕悍匪时为救人而身中六刀的情景,有他被警局同僚送往医院急救的画幕,有手术室外听闻抢救无效痛哭流涕父母的声音。
可混杂在原本他记忆当中的,还有令苏恩倍感陌生的别的记忆。
苏恩·冯因霍姆,一位与他同名,同属警察工作,但生活在一个西方旧工业时代背景下,神权与王权并存世界中,刚刚年满十九岁市镇青年的记忆。
那是一位父母早亡,除去长相还算过人外,不论从警技能还是生活状态都一塌糊涂的年轻人。
他的人生在短短一瞬之间于苏恩的脑海中接连闪动,从呱呱坠地,至在用尽父母最后一丝人脉进入警局工作。
记忆的末尾,这位年轻人正随着几位警署的前辈一并出发,前往某处被举报的房舍抓捕可能存在的罪犯。
“所以说……我这是穿越了?”
用了半分钟之久浏览过跑马灯式的记忆碎片,苏恩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是没有看过当下那些热度极高的穿越小说,也曾幻想过自己变作书中的主人公在异世界闯出一片天地的景象。
然而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令苏恩有些无所适从。
身体愈发佝偻的父亲母亲,曾与他纵酒高歌的警局同僚,仍抱有美好幻想的初恋对象,一道道人影在他眼前闪过,不舍,遗憾,种种情绪逐一浮现,可最终,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如果依照原本世界的运行规律,那位蝉联警局新星三年之久苏恩,理应已成为烈士,永远倒在了手术台上。
既然上天给了他另一种活下去的方式,他似乎也只能暂且选择接受现实。
思绪回转间,身前累积的雾气适时消散,本隐藏在绯红帷幕后的场景立时映入眼帘。
可仅是简单扫过所处之地,苏恩的心里立时咯噔一下。
殷红,眼前所见尽是这单调却能给人无比冲击力的殷红!
已汇聚足以没过鞋底的腥臭血水充斥着这逼仄房间的每一寸地面。
以炼乳与硫磺绘制而成的古怪符号没于血水之中,全数熄灭的蜡烛四散在房间角落,弹痕和焦糊印记随处可见,最为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三具堆放于角落,在昨晚还曾与原主苏恩共进晚餐的同僚尸体!
他们的眉心处均有一只指甲大小的孔洞,周身皮肉竟全数外翻,如同被人以利刃割了成百上千刀般可怖!血泊之中,三人嘴巴微张,已泛起灰白的双眸正死死望向苏恩所在方向!
“卧槽!”
饶是有过数年之久的从警经验,苏恩仍被眼前一幕惊得险些当场失控。
他下意识爆出一句粗口,凭借在警校锻炼出的意志力才勉强压抑住腹部胃袋内的翻江倒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主的记忆停留在进入这房舍门前处便发生了诡异的断层,不论苏恩如何搜罗,也难以从残破的记忆碎片中拼接出步入此地后发生之事。
强忍生理上的不适四处环视一周,苏恩的目光随后落在了位于这房间中心地带,在一只橡木质祭台上格外显眼的旧式枪械上。
那是一柄有着镶金纹路,通体呈棕红色,以胡桃木与黄铜组建而成的老旧枪械,一柄早在九十年前便已被淘汰了的燧发火枪。
房间中的每一处似都被血污所染,唯有这把燧发火枪仍洁净无比,就像是被人刻意擦拭过一般。
“地面上的奇特符号与这把放置于祭台上的火枪,意味着原本这房间正进行着某种宗教仪式。”
“墙壁与陈设上的弹痕说明原主在进入房间后,与他同行的同僚们与某人进行了异常激烈的枪战。”
“显而易见,四位……不,那三位警员并不是原本房间主人的对手,他们在交战过后,很快便落败于对方手下……并最终被一枪毙命。”
若说身处如此诡异的场景当中,苏恩心中半点慌张情绪都没有,那一定是假话。
事实上,即便是有过一世从警经验,已目睹了许多凶杀情景的苏恩,此刻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他强迫自己就眼前所见推理着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不断自语。
言及此处之时,苏恩已缓步趟过遍地血水来到了这房间近乎被血浆填满的门扉前。
那门扉处于几级台阶上侧,若非已适应了黑暗,苏恩绝无可能如此轻易便将其发觉。
“果然……门已经被封死了……”
昏暗中,他的手在门扉上用力推了推,但不出所料,这唯一一处能通往外界的出口纹丝不动。
“我当前所处房间……应该是某处房舍的地下室,或是建于其他位置的暗室,这扇门的构造,是只能从内部反锁的类型。”
“换句话说……我可以随时从这里出去,只要我想的话……”
苏恩的话语至此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他强忍作呕冲动在散发着浓郁腥臭与铁锈气味的房间中深吸了一口气。
“那名与警员激斗的匪徒去了哪?他是如何做到杀人后从这门扉被反锁的房间脱身的?”
“……案发现场,是一处秘室。”
“依照常理推断,倘若那名嫌犯未能脱身,或者一开始便没有所谓的嫌犯……那最有嫌疑杀害那几位警局同僚之人……”
将双手送至眼前,苏恩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双原本应纤细修长的手,现今却已遍是血红色泽。
本应属于原本那位苏恩的制式配枪,此刻正放置于绘制宗教纹饰地面的中央。
这仿若地狱绘卷一般的狭小空间内,有且仅有一位尚还未曾死去的生灵。
“是我。”
喃喃的低语自苏恩口中发出,略有些天然卷的黑发下,那张带有几分书卷气质的白皙面庞忽的扭曲了几分。
“这简直是堪称噩梦难度的开局啊。”
…………
斜阳西沉,白玉兰街被余晖涂上了几分红色霞光。
暮色之下,随着蹄铁与鹅卵地面交错的声音逐渐放缓,一辆街头随处可见的四轮马车在街巷第19号的老旧房舍前泊停。
西区警署署长麦伦·卡兹克目光沉凝,他以近乎急奔的速度行进至位于街口角落处的房舍门前。
那是一幢已有四五十年高龄的建筑,红砖墙隐隐被细密蛛网覆盖,旧窗户上蒙着一层指甲厚的积灰。
自从工业革命开始以来,诸如此类价格不上不下的房舍已久未被人租用,若非今早便出发赶往此地走访的四名警员至今未归,麦伦署长恐怕永远都不会在此地驻足。
“破开它!”
通往房屋内侧的房门紧锁,可这无法成为阻碍一众警员道路的障碍。
麦伦署长阴沉着脸对身后数位巡警轻喝一声,接踵而至的便是一道猛烈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