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女儿要月亮

一天夜里,国王的女儿看着窗外,想要月亮。她伸手去够,够不着。

于是她爬到顶楼,站在一张椅子上,推开天窗,来到了宫殿的顶上。然而她还是够不着月亮。

她爬上最高的烟囱,贴在烟囱的通风帽上,还是够不着。她便哭了起来。

一只蝙蝠飞过,停下来问道:“公主,你为什么哭呢?”

“我想要月亮,”她说,“可是够不着。”

“我也够不着,”蝙蝠说,“就算我能够着,也没力气把它从天上拽下来。我会把你的愿望告诉黑夜,也许她能把月亮拿下来给你。”

蝙蝠飞过去告诉黑夜。国王的女儿继续贴在烟囱的通风帽上,看着月亮,因为得不到它而哭泣。天亮了,月亮消失在天空,一只燕子在屋檐下的窝里醒来,她也问道:“公主,你为什么哭呢?”

“我想要月亮。”她说。

“我更喜欢太阳,”燕子说,“不过我为你感到难过,我去告诉白天吧,也许他能帮助你实现心愿。”燕子说完就飞去告诉白天了。

王宫里已是一片骚乱,因为保姆走进公主的房间,发现床上没人。

她立刻冲到国王的寝室,把门拍得山响,喊道:“醒醒,醒醒,陛下!有人把公主偷走啦!”

国王赶紧起床,头上的睡帽歪到一边,他从钥匙孔里大声问:“是谁偷走的?”

“擦银器的男孩。”保姆说,“就在上星期还丢了一只盘子呢。他能偷盘子,肯定也会偷公主。没错,如果您问我的话,就是他。”

“我确实要问你。”国王说,“那么,就让这个男孩蹲监狱去吧。”

保姆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兵营,叫上校逮捕擦银器的男孩,因为他偷走了国王的女儿。上校佩上宝剑,拿起马刺,戴上肩章和奖章,让每个士兵放假一星期,回家跟母亲告别。

“我们要在四月一日实行逮捕。”上校说。然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开始制订行动计划。

保姆回到王宫,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国王,国王满意地搓着双手。

“男孩的事就这么办,”他说,“在逮捕他之前,千万不要让他得到风声。现在我们必须想办法寻找公主的下落。”

国王派人把探长叫来,把事情告诉了他。探长立刻露出一副聪明样,说:“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寻找一些线索,采集一些指纹。”

“谁的指纹?”国王问道。

“所有人的。”探长说。

“我的也要吗?”国王问。

“陛下,您是整个王国的第一绅士。”探长说,“我们自然应该从您开始。”

国王似乎很满意,伸出了他的两个大拇指;但是探长在开始采集指纹之前,派人叫来了他手下的所有侦探,吩咐他们在全城寻找线索。“一定要把你们自己伪装起来。”他说。

副探长挠着自己的下巴说:“对不起,探长,在上一个春季大扫除的时候,我发现那些伪装用具都长了蛀虫,就把它们卖给收废品的人了。”

“那就赶紧从化装师那儿再订购一些,”探长说,“告诉他越快越好。”

“我们可以自己挑选伪装用具吗?”副探长问。

“可以,只要你们喜欢,但必须每个人都不一样。”探长说。于是那些侦探,不多不少整整一千个,便都回家去琢磨自己伪装成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形象。这可是颇费脑筋的事,比如有三个侦探想伪装成盗贼,五个想伪装成泰迪熊。

与此同时,探长准备了一盘子黑乎乎的东西,国王正要把两个大拇指放在上面摁一摁,厨娘走过来提出辞职。

“为什么?”国王问。

“因为我想尽了各种办法,厨房的火都生不起来,”厨娘说,“如果厨房的火生不起来,我就不留在这儿了。”

“火为什么生不起来?”国王问。

“烟道里进了水。”厨娘说,“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我用拖把拖啊拖,可是一点儿不管用,它反而流得更快了。没有火,谁也做不成饭,所以我告辞了。”

“什么时候?”国王问。

“现在。”厨娘说。

“你必须先把指纹留下。”国王说。

“疼吗?”厨娘问道。

“一点都不疼,”国王说,“很有意思。”

厨娘被取了指纹后,便去收拾她的行李了。城里其他的厨娘听说国王的厨娘辞职,也都纷纷辞职;因为国王家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公爵家、伯爵家、男爵家、市长家和约翰·詹金森夫妇家效仿的榜样。

带来的后果便是……

后果太多,没法在一章里面讲完。如果你想知道详情,必须接着读下一章。

蝙蝠飞去寻找黑夜,要告诉她国王的女儿为得不到月亮而哭泣。黑夜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虽然她的影子无处不在。最后,蝙蝠终于发现黑夜正在一片树林里漫步,查看是否一切安好。如果一朵花还醒着,黑夜碰碰她的眼睛,那眼睛就闭上了。如果一棵树睡得不安稳,黑夜就轻轻哄他,让他安静下来。如果一只鹪鹩(jiāo liáo)在窝里吱吱乱叫,黑夜就轻抚她的羽毛,直到她再次进入梦乡。但是看到猫头鹰在空心树干里昏昏欲睡,或者飞蛾紧贴在树叶底下,她会叫醒他们,让他们飞起来。当那只蝙蝠落在她的手上时,黑夜问道:“噢,孩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告诉你,国王的女儿想要月亮。”

“她要也是白要。”黑夜说,“我不能把月亮让给她。回去把这话告诉她吧。”

“但是,母亲,她正在为这件事哭泣呢。”

“呸!”黑夜说,“如果夜里婴儿一哭我们就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做妈妈的可就不得安宁了。你告诉我一个靠得住的理由,我凭什么把她哭着要的那个东西给她。”

蝙蝠拼命寻思一个靠得住的理由,最后说道:“因为她有灰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还有白色的脸蛋。”

“傻瓜,这有什么用呢?”黑夜说,“走吧走吧,我很忙。”

黑夜把蝙蝠从她的手上抖落,便继续在树林里漫步,蝙蝠把自己倒挂在一根树枝上,生着闷气。

一只猫头鹰突然从树洞里伸出脑袋,问道:“你刚才说灰色的眼睛?”

“是啊,”蝙蝠说,“灰得像黄昏一样。”

一只老鼠从地缝里探出鼻子,问道:“你刚才说黑色的头发?”

“是啊,”蝙蝠说,“黑得像影子一样。”

一只飞蛾从叶子后面探头问道:“你刚才说白色的脸蛋?”

“是啊,”蝙蝠说,“白得像星光一样。”

猫头鹰说:“她是我们的一员,我们必须跟她站在一边。既然她想要月亮,就应该得到月亮。黑夜是错的。”

“黑夜是错的!”飞蛾跟着说道。

一阵微风吹过,捕捉到这些声音,把它们带到了世界各地。风爬上山峰,飘下河谷,小声传播:“黑夜是错的!黑夜是错的!黑夜是错的!”黑夜的所有孩子都出来倾听,猫头鹰和狐狸,欧夜鹰和夜莺,各种老鼠、蝙蝠和飞蛾,还有在房顶上觅食的猫。风把这句话说了三遍,他们便也开始说了起来。

“黑夜是错的!”狐狸叫道。

“黑夜是错的!”欧夜鹰嘎嘎地说。

“你听到消息了吗?”一只老鼠吱吱地对一只飞蛾说,“黑夜是错的!”

“是的,她错了,”飞蛾同意道,“我一直是这么说的。”

夜莺用颤音把这句话说得很响,拖着长腔,声音传到了星星耳朵里,他们立刻齐声大喊:“黑夜是错的!”

“你们在说什么?”月亮在天空中问道。

“我们说了一遍又一遍,”夜晚的星星说,“黑夜是错的。我们会一直一直没完没了地说。”

“你们是对的,”月亮说,“我以前一直都不愿意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黑夜了,毫无疑问,黑夜完全错了。”

没有人停下来问问黑夜错在哪里,反正大家都在这么说。离天亮还早着呢,黑夜的孩子们就已积攒起了对母亲的愤怒,决定造她的反。

“首先,必须采取联合行动。”月亮说,“一只飞蛾在这里抗议几句,一只猫在那儿乱叫几声,根本没用。如果我们真的打算行动,一定要联合起来。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我们必须万众一心,同时拒绝继续支持黑夜。”

“对,我们必须行动,必须罢工,必须拒绝支持黑夜!”蝙蝠和猫、飞蛾和猫头鹰、星星和夜莺异口同声地喊道。

“嘘!”月亮说,“别让她听见。我们暂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到四月一日,计划制订好了,我们就干脆彻底向黑夜证明她是错的。”

在黑夜的孩子们达成共识的几个小时之后,燕子飞去告诉白天,国王的女儿正为得不到月亮而哭泣。燕子看见白天刚从海里走出来,在沙滩上擦干他那双金色的脚。

“起得跟云雀一样早啊,燕子!”他说,“你为何这么早就出门了?”

“因为,”燕子说,“国王的女儿哭着要月亮呢。”

“哦,这可不关我的事,”白天说,“我也看不出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燕子愤怒地吱吱叫道。他拼命地想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然后说:“哎呀,父亲,你怎么能说跟我没关系!国王的女儿长着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粉红色的脸蛋。”

“那她应有尽有,完全可以不需要月亮。”白天说,“怎么!你难道希望我为了擦干国王女儿的眼泪,跟我的妹妹黑夜闹翻吗?去干你的正经事吧,吱吱叫的鸟,我还有事情要做呢。”他大步一跨,从海滩跨到了田野里,将所经之处的草地镀成了金色。

一条鱼从礁石间的水洼里探出了鼻子。

“她有蓝色的眼睛?”

“蓝得像天空一样!”燕子说。

一朵雏菊从悬崖边歪过身子问道:“还有金色的头发?”

“金得像阳光一样。”燕子说。

一只海鸥在空中停下来问道:“还有粉红色的脸蛋?”

“粉嘟嘟的像晨曦一样。”燕子说。

海鸥顺着风势滑下来,尖声叫道:“那她就是我们的一员,如果她想得到月亮,就必须让她得到。白天不肯帮她得到月亮,那就打倒白天!”

“打倒白天!”雏菊大叫。

“打倒白天!”鱼儿喘着气喊道。

在沙滩上跑前跑后的小浪花听见了这句话,流回大海时低语道:“打倒白天!打倒白天!打倒白天!”

大浪捕捉到了这句话,就像捕捉到一首合唱的歌曲,他们也开始大声嚷嚷:“打倒白天!”他们涌起很高的浪头,又哗啦一声摔成浪花;不一会儿,整个大海都回响着这句话,潮汐把它冲向地球上的每一片海滩。“打倒白天!”每个海浪都在拍岸时这样大喊。五大洲的所有动物听到了,又用他们自己的方式随声附和:美国的模仿鸟打着呼哨说,非洲的大象吹着喇叭说,亚洲的连帽眼镜蛇喊叫着说,澳大利亚的驴怪叫着说,欧洲的所有云雀对着太阳用颤音唱着说。

“你们唱的是什么?”太阳问他特别宠爱的云雀们。

“打倒白天!打倒白天!我们唱的是,打倒白天!”

“当然当然,”太阳说,“打倒白天,说做就做!为什么以前没有这么想过呢?”

太阳的话刚一出口,光的所有孩子都开始纳闷为什么以前从未这样想过,并开始考虑如何采取行动。

“交给我吧。”太阳说,“每个人都必须做贡献,但是所有的事情必须大家一起完成。我本人会制订一个有效的行动计划,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自己的任务。做好准备,等待四月一日的到来;那个时候,必须牢记的是我们达成了一致的观点:打倒白天!”

“打倒白天!”大家一起喊道。鱼、鸟、虫、兽,花、草、树、木,以及石头和水,“打倒白天!”

所有的人都非常坚决,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侦探们一拿到伪装用具,就散布到城里的各个地方去搜寻可能找到公主的线索。有的在大马路上找;有的在曲里拐弯的小胡同里找;有的搜索公园;有的搜索贫民窟。他们不管去哪儿,都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然后便立刻冲到王宫去向国王报告。比如,侦探甲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公园管理员,在第一个小时就发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在树下的草丛里打呼噜。

“那是个可疑的人!”侦探甲想,“从他脸上就能看出来!”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测,他俯身对着打呼噜的流浪汉的耳朵喊道:“国王的女儿在哪儿?”

流浪汉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喃喃地说:“先往右走,然后往左走了。”便又接着打呼噜。侦探甲用他最快的速度追过去,先往右拐,再往左拐,来到一个名叫猪头的酒馆。酒馆的吧台那儿有十九个水手,瘦老板和胖老板娘正在招待他们。侦探甲从人群中挤上前,要了一杯啤酒做幌子。喝完那杯啤酒之后,他不再掩饰了,用一只手抓住老板,另一只手抓住老板娘,问道:“国王的女儿在哪儿?”“我们怎么知道?”老板反问,“不管她在哪里,反正不在这里。”“啊,你在否认是不是!”侦探甲喊道。“把手拿开,小伙子!”老板娘说着,把她的手腕挣脱开去。“啊,你还敢挣扎是不是!”侦探甲大喊。然后他敞开大衣,显示出自己的身份,逮捕了他们;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把那十九个水手也逮了起来,命令他们跟着他去王宫。在路上,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去公园里逮捕了那个流浪汉。然后带着这些人一起去见国王。

“他们是谁?”国王问。

“都是些可疑的人,陛下。”侦探甲说,“这个人,”他指着流浪汉,“说您的女儿在他们的酒馆里,”他又指向酒馆老板和老板娘,“他们俩说这个人说得不对,”他又指向流浪汉,“他们之间肯定有人在说谎。”

“噢,真是遗憾!”国王说,“那么这些人又是谁呢?”国王看着那十九个水手。

“他们当时都在酒吧里,”侦探说,“说不定是同谋呢。我认为最好谨慎行事。”

“你干得很出色,”国王说,“应当得到提拔。把这些嫌疑犯统统关进监狱;如果到四月一号他们还不能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就把他们处死。”

做完了这些事,国王就要提拔了侦探甲。他话还没说完,伪装成顾客的侦探乙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服装商、四十三个女店员、一个保姆,还有一个躺在小童车里的婴儿。

“他们是谁?”国王问。

“都是嫌疑人,陛下。”侦探乙说,“我注意到这辆小童车停在这个服装商的店门口有半个小时,婴儿用一种非常可疑的方式在哭,却不肯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于是我进了商店,看见店员在柜台边用一根一米长的什么东西摆弄这个保姆。‘那是什么?’我问保姆。‘别多管闲事。’她对我说。‘这就是我的事。’我回答,把那东西抢了过来,就是这个。”侦探乙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蓝色的皮尺。

“这是做什么用的?”国王问。

“啊,我正是这么问她的,陛下!她说我没礼貌,不肯告诉我。她不坦白,我当然要逮捕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逮捕了当时店里的所有人,加上那个婴儿。”

“你做得很好,”国王微笑着说,“除非他们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都在四月一日砍头。”之后他将保姆、婴儿、服装商,还有四十三个女店员都送进了监狱,然后要提拔侦探乙。他话刚说了一半,伪装成邮递员的侦探丙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四百零二个私人房主。

“他们是谁?”国王问。

“都是些嫌疑人,陛下。”侦探丙说,“他们的房子都收到过信,信上的名字和地址都是错的,为了躲避嫌疑,他们在信封上写‘查无此人!’然后把信丢回邮筒。我在他们每个人的门上敲了两下,他们一开门,我就逮捕了他们,让他们交代那些信是写给谁的,谁寄来的,里面写了什么。”

“太好了!”国王大声说,“如果到四月一日还不肯交待,格杀勿论。你将得到提拔。哪个国王有我这么厉害的侦探大军?”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伪装成检票员的侦探丁,带着九百七十八个人浩浩荡荡地进来了,那些人买了火车票,显然是想离开这个城市;还有伪装成图书馆管理员的侦探戊,一下子抓了两千三百一十五个读小说的人,他们都在图书馆里询问有没有侦探小说。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可疑人物,于是统统被投进了监狱,他们除非能给自己辩解,不然的话,国王说,到四月一日那天都要掉脑袋。

就这样闹哄哄的一直到晚上。国王正准备上床睡觉,王宫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喊,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女管家一头冲进了会客大厅,手里拿着一把打开的铅笔刀,后面紧紧跟着副女用长。女管家一边胡乱地做着手势,一边冲向国王的宝座,可是没等她够到宝座,副女用长一个扫堂腿把她绊倒,塞住她的嘴巴,给她戴上了手铐。

“我的天哪!”国王说,“这都是怎么回事?”

副女用长站起身,脱掉了头上的帽子;她的假发掉了下来,露出了副探长那颗光溜溜的大秃头。他微微喘着粗气,指着在地板上挣扎,却说不出话来的女管家。

“这是一个特别可疑的人,陛下。”他说,“我伪装成陛下的副女用长,到您女儿的房间去寻找线索。我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进去,立刻发现有人抢在了我的前面。地毯上散落着一些金属碎片,公主的抽屉和柜子上的锁都被撬开了!我知道这肯定不对头,便继续调查。我悄悄查看了窗帘后面,并突然打开柜子的门。在我弯腰检查床底下的时候,看见了一只黑色的大毡布拖鞋,拖鞋里有一只脚;旁边还有另一只穿着拖鞋的脚。我把它们拽了出来,发现上面还连着陛下的女管家的身子。她跳起来逃跑;我撒腿就追。追赶的结果您都看到了。”

“没错,可是,”国王说,“她不是我的女管家呀。”

“不是?”副探长叫了起来,“那就更糟糕了。她可能是个危险的罪犯,偷走了您的女儿,又回来抢东西。陛下,我认为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这次算是抓对了人!”

国王很高兴;他判处冒牌的女管家于四月一日执行死刑;副探长得到了提拔;王宫上下这才安心就寝。

可是别人却都没有睡觉。到了这时候,大家都知道有一千个侦探乔装打扮,在大街小巷转来转去,你随时都有可能被任何人逮捕。天还没亮,城里的半数居民都被关了起来,另外一半正在拼命逃跑,不敢靠近任何人。

强尼·詹金森少爷是国王军队里的小鼓手,他朝自己家的门口走去,一路敲着鼓。他没有敲门,而是在鼓上敲出一种特别的节奏,妈妈一听就跑了出来。妈妈看见他,高兴地举起双手,然后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喊道:“真的是你吗,强尼!真的、真的是你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妈妈,是我。”强尼说,“晚饭吃什么?”

“他爸,他爸,快过来!”约翰·詹金森太太喊道。约翰·詹金森先生拿着铲子从后花园里出来了,一看见儿子,他就一屁股坐在第三级台阶上,开始装他的烟斗,以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

“可是,强尼,你怎么会在这儿呢?”妈妈问,“我还以为你在二十英里以外的城里呢。”

“我放假一星期,妈妈,”强尼说,“我们每个人都是。”

“为什么呢,强尼?”

“啊!”强尼露出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没有告诉我们。但能猜得出来。出大事啦。”

“你是说要打仗吗?”约翰·詹金森先生小声问。

“除了打仗还会是什么?”强尼回答。是啊,除了打仗还可能是什么呢?

“跟谁打仗,强尼?”约翰·詹金森太太问。

“啊,那可是绝对机密,妈妈。”强尼说,“可是谁能挡得住别人思考呢?我们有的认为是跟北国的国王打,有的认为是跟南国的国王打。我的观点嘛——”他停住了,因为他还没有形成自己的观点。

“强尼,你是不是想说,”约翰·詹金森太太激动地说,“你是不是想说要跟两边都打呢?”

“为什么不呢?”强尼问道,闭上了一只眼睛。从这一刻起,他有了自己的观点。

“那太可怕了!”约翰·詹金森太太唉声叹气,“跟两边同时打,我们肯定打不过,绝对打不过!”

“相信我们吧,妈妈!”强尼大言不惭地说,咚咚地敲出一个鼓点,“我们只要肚子里有好吃的,就什么都不在话下。晚饭吃什么?”

约翰·詹金森太太用围裙把头一蒙,放声大哭起来。“晚饭没东西吃,强尼,什么也没有。厨娘辞职了。”

“怎么回事!”强尼喊道,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情,“咱们家没有厨娘呀!家里一直都是你做饭的,妈妈!”

“没错,就是这样!”妈妈回答,她擦干眼泪,摆出一副挑战的架势,“我要说的是,负责做饭的人就是厨娘,我认为我也一样可以提出辞职!”

“可是为什么呢,妈妈?”

“因为现在流行这个,强尼。国王的厨娘前天辞职了,二十四个小时之内,全国所有的厨娘都跟着罢了工。国王的厨娘不做饭了,如果我们还继续做饭,就是一种背叛。就是这么回事。”

强尼挨着爸爸坐在第三级台阶上。“那我放假还有什么意思?”他说,“而且,我那些伙伴的假期也都被毁了。你都没法相信对于一个放假的人来说,一天三顿饭意味着什么。”

“不仅是对放假的人,”约翰·詹金森先生说,一边使劲吸着烟斗,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对别人来说也是这样。”

“爸爸,吃饭的时候你做什么呢?”强尼问。

“我到酒馆里去抽烟。”约翰·詹金森先生说。

“那我们就去吧。”强尼说。父子俩难过地顺着小路走去。

到了酒馆,他们发现村里的男人都聚集在这里。女人不做饭了,这里是男人唯一可去的地方。对女人的不满情绪开始发酵。男人们越来越饿,火气也就越来越大;女人们呢,却越来越固执,丝毫不肯妥协。

“早饭没吃的?午饭没吃的?下午茶也没吃的?”一到吃饭的时候,男人们就大喊。

“国王也早饭、午饭和下午茶都没东西吃!”女人们反驳,“你们跟国王同样待遇,够便宜你们的了!”

就这样,在全国各地所有的酒馆里,男人们聚在一起,发泄对女人们的不满。他们拿出了对付的办法,只要女人们一天不做饭,他们就一天不工作。“团结就会胜利,分裂就会失败。”强尼的爸爸说。“四月一日那天我们集体罢工。”这句话像野火一样,传遍了全国的每一家酒馆;男人们都表示赞成。

可是在酒馆里不仅谈到了女人。士兵们都放假回家了,他们群情激奋地开始谈论打仗的事。每个士兵都像小鼓手强尼一样,摆出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架势,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说要跟北国的国王打,有人说要跟南国的国王打。

“不对,”另一个人说,“是跟东国的国王打。”

“错了!”第四个人说,“是跟西国的国王打!”

“再猜!”第五个人说,“这些统统不对,是要跟黑人国的国王打,是一等兵亲口告诉我的。”

“那一等兵肯定是脑子进水了,”第六个人嘲笑道,“军士长私下里悄悄告诉我,是要跟白人国的国王打!”

他们吵得越来越厉害,跟这个国王打,跟那个国王打;世界上的每个国王都被某个士兵提到了。那些国王的密探听见了,带着这个情报匆匆赶回自己的国家;世界上所有的国王听了这个消息,都立刻将自己的军队集合起来,命令军舰在四月一日那天出发起航。

到了四月一日,国王喝着咖啡,说道:“今天是那些嫌疑犯被砍头的日子。”

上校往面包上抹着黄油,说:“今天是擦银器的男孩被捕的日子。”

全国各地的男人们说:“今天是我们罢工的日子。”

世界各国的国王说:“今天是我们开战的日子!”

太阳把光的孩子们召集来,说道:“打倒白天的时候到了。”

月亮把黑暗的孩子们召集来,说道:“现在应该来证明黑夜是错的了。”

于是,可怕的事情开始在世界各地发生。

首先,上校召集军队去逮捕擦银器的男孩;士兵们都不肯来。上校找到他们,拔出宝剑对着他们挥舞,问道:“为什么不来?”

小鼓手强尼大声说话了:“因为,上校,士兵不仅是士兵,同时也是男人,今天全国的每一个男人都罢工了。”

“对,对,每一个男人!”士兵们喊道。

上校对着他们把马刺敲得哒哒响,问道:“为什么?”

“因为只要国王的厨娘不给他做饭,女人们也不肯给我们做饭,男人肚里没食就不能工作。只要国王的厨娘回去做饭,我们能把肚子吃得饱饱的,肯定就会开始工作。”

“对,对,把肚子吃得饱饱的!”士兵们喊道。

上校对着他们把奖章碰得当当响,然后去禀告国王,说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厨娘回来做饭。

厨娘被叫回来了,她看了看厨房的炉栅,说烟囱还在滴水,厨房的火还是生不着,坚持要等火能点着再开始干活。

国王说道:“把管道工叫来!”管道工回话说,管道工不仅是管道工,同时也是男人,每个男人都罢工了;除非他妻子重新开始做饭,不然他不会给任何人修管道。

国王叫来了副探长,因为探长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副探长来了,国王命令他逮捕不做饭的厨娘和不修管道的管道工,副探长挠着自己的下巴,说道:“对不起,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国王问。

“是这样的,陛下。侦探不仅是侦探,同时也是男人,除非我的妻子重新开始做饭,不然我不能去干侦探的工作。”

“可是那些今天要被砍脑袋的人怎么办呢?”国王喊道。

“他们只能留着自己的脑袋了,”侦探说,“刽子手说砍脑袋没问题,但刽子手也是男人,对不对?除非他的妻子重新开始做饭——”

国王用手指堵住耳朵,哭了起来。接着,他把手指从耳朵里拿出来,说:“那是什么声音?”

哎呀!大炮和喇叭的声音响彻天空,保姆冲进来报告,世界各国的国王都发兵进攻这座城市,海岸线上密密麻麻地排着他们的战舰。

“救命!救命!快出动军队!”国王喊道。可是上校朝他耸了耸那些肩章,说:“他们不肯!”

“那我们完蛋了,”国王叹着气说,“没救了。”

他话音未停,太阳下山了。

云雀不再往天上飞,而是落了下来,雏菊变成了黑色,狗像猫一样喵喵叫,星星降到地面,在地球上走来走去,一只老鼠走过来,把国王从宝座上推了下去,一只海鸥飞来坐在国王的垫脚凳上,中午时分大钟却敲响了午夜,晨曦从西边开始显露,风也改变了方向,海水在涨潮时退了回去,公鸡喔喔喔地叫月亮升起,月亮出来时里外翻转,露出了黑色的衬里,白天被打倒在地,黑夜完全错了。

在所有这些混乱的中心,门开了,国王的女儿穿着睡衣走了进来。

国王扑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喊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去哪儿了啊?”

“我一直坐在烟囱上的呀,爸爸。”国王的女儿说。

“你为什么坐在烟囱上呢,我亲爱的?”

“因为我想要月亮。”国王的女儿说。

保姆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晃,说道:“你的睡衣都湿了,你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娘。”

“那是我哭出来的眼泪,”国王的女儿说,“我白天黑夜地哭,一刻也没有停过。眼泪流到我的身上,顺着烟囱流下去。”

“是吗!”厨娘惊叫起来;她转身朝厨房冲去。烟囱不再滴水了,于是她把火生起来,开始卖力地做饭做菜。

与此同时,老鼠和海鸥匆匆去找黑夜和光的孩子们,他俩大声喊道:

“国王的女儿长着褐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和褐色的皮肤!”

黑夜的孩子们一起转向蝙蝠,嚷嚷道:“你告诉我们她长着黑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和白色的皮肤!”

“大概是夜里我没看清楚。”蝙蝠嘟囔了一句。

“你告诉我们她长着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和粉红色的皮肤!”光的孩子们冲燕子喊道。

“我肯定是被朝霞刺花了眼。”燕子喳喳地说。

然后,光和黑夜的孩子们都说:“现在不好办啦。弄了半天我们一直在支持一个外人。必须立刻让白天重新站起来,再告诉黑夜她是完全正确的。”

说干就干。星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潮水改变了方向,时间纠正了错误,每样东西都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最后,太阳出来了,照在世界各地的国王身上,他们乘着战舰以最快的速度回家。他们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局面,你不可能跟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国家打仗,是不是?

好消息传到了王宫的国王那里,他拍着巴掌,对上校说:“现在他们走了,我们不需要派兵去对付他们了,那就赶紧去逮捕那个擦银器的男孩吧。”

“为什么呢,陛下?”

“因为他把公主偷走了。”

“他没有把我偷走啊。”公主说。

“噢,他没有。”国王说,“那么我们必须放过他。我认为也必须释放所有要被砍头的人。”

“除了我在公主卧室里发现的那个冒牌女管家,”副探长说,“她绝对是个可疑人物。”

于是,他去释放了流浪汉、水手、保姆、婴儿和服装商,释放了女店员、私人房主、乘火车的人和读小说的人,以及所有被送进监狱的人。可是他拽着冒牌女管家的头发,把她拖到国王面前,刚到那儿,头发掉下来了,露出了探长的大秃脑袋。他们给他解开手铐,拿掉塞在嘴里的破布,他吭哧吭哧了一会儿,对国王说道:

“我的伪装厉害不厉害!谁都没认出我来,就连我的副探长也被骗过了。”

“我要提拔你!”国王说,“可是你在公主的房间里做什么呢?”

“当然是在寻找线索呀。我刚用铅笔刀把锁撬开,就听见有人进来了——”

“是我!”副探长说。

“所以我就顺势钻到床底下去了。”

“我在那儿发现了你!”副探长吹嘘道。

“啊,但我在那儿还发现了点别的!”探长说。“这个!”说着,他从宽大的黑裙子底下拿出了一个银盘子。

“哎呀!”保姆说,“这就是我们丢的那个盘子呀;要是它没有丢,我绝不会怀疑擦银器的男孩偷走了公主。都怪你,都怪你。”她说着转向了公主,“你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娘,为什么要拿它?”

“因为它又圆又亮,漂亮极了,”公主说,“我想要它。我现在还想要它。”

“你可以留着它,”国王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的,我答应;什么事?”公主问。

“别再哭着要月亮了。”

“我不会了!”公主说,“月亮太难看了。我看见了它的里面,黑乎乎的一片。所以我下来了。晚饭吃什么?”

“晚饭吃什么?”全国上上下下都在询问。于是女人们搅拌锅里的美食,男人们回去工作,太阳从东边升起,在西边落下,整个世界立刻就忘记了国王的女儿哭着要月亮时发生的一切。